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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投诚
这是杜安世报给兵部的文牍,内容简略,说是边境关系紧张,常有羌人侵袭,因此要临时征兵五千,并转了部分营伎为兵,望朝廷批准。
兵肯定没有征,至于镇西营的二百多个营伎,劈碎了揉圆了也变不成五千人。
简而言之,当意识到军饷不能克扣以后,杜安世决定虚报兵数,然后吃空饷。
偏偏这事跟克扣军饷还不一样,以前克扣了吧,钱说到底还在军营的人的手里,别管是谁的,总之有人得了好处有人吃了哑巴亏,只要没闹起来,那上面就不知道。
但虚报人数吃空饷不一样:
虚报人数的文书从征兵到都护层层递进,沈殿和黎瑞龙已经过了手,甚至签了字,要是哪天查出来,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萧冶一定查的出来。
查出来就秉公执法。
人还是要命的。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投诚。
萧冶压住心口的浮躁,略一颔首:“这事本宫知道了,驸马说一不二,你们夹在其中难做人,本宫心里明白。”
听闻此言,沈殿和黎瑞龙的紧绷的神色虽松了松,可见她没应下来,总觉心内慌张。
于是萧冶继续说:“如今多事之秋,国库也紧,东西就放我这吧,我来处理。你们放心,本宫不会让这个折子递上去的,驸马太过倨傲,皇兄心里清楚,懒得追究罢了。”
言下之意:他干的事皇帝都知道,现在懒得追究,不代表以后不会追究,你们既然提前找我告发,以后出了事,我就会保你们清白。
这下黎瑞龙和沈殿悬着的心全都放回去了,黎瑞龙的眉宇终于舒展,垂颔示礼:“末将多谢陛下与公主的圣恩。”
“举手之劳罢了,黎将军太客气了。”萧冶捏了捏眉心,继续道,“但有件事还得做,既然你们认可本宫的规矩,那镇西营的营伎肯定不能留了,若按驸马说的,直接编入军籍却不妥,如今局势紧张,营伎编入军籍,总有矛盾龃龉要生,时间紧迫,咱们没工夫维持稳定。”
当初她把营妓编入军籍,就杀了十二个折辱她们的士兵,这些士兵不是发布了编入军籍的告示后还去找营妓被杀的;而是她们成为女兵后,士兵仍把她们看作营妓,有轻视折辱甚至强//奸的行为。
萧冶干脆利落,直接杀,才把这股邪火制住。
而镇西营的营伎就算重新编队,也是编进镇西营的各旅各队,萧冶想管都得绕好几个弯,还未必能管住。
沈殿思索了会儿,谨慎地提议:“既然不能编入军籍,就叫他们成婚吧。公主每季都会给士兵们办相亲会,肃州男多女少的,其实也成不了多少,许多士兵们的婚事都没着落,咱们就专门为这些营伎另开个相亲会,要是有缘成全几对眷侣,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
萧冶依然摇头,沉稳地说:“不妥,有些事我们觉得没什么,底下的可未必这么想,营伎到底伺候过人,再如何都有偏见,万一吵起来说什么你家娘子她家郎夫以前被我睡过,那就没完没了了,你们还怎么管?还有,营伎身无所长,结了婚就只能依附在嫁的人身上,以后还会生孩子,咱们给一个人发的军饷,够养活一大家子的吗?”
多年军旅生涯,她极懂军中基层要务,了解各级将官的心理,论事一针见血。
黎瑞龙斟酌地道:“那只能用老法子,给笔钱遣散了。”
“不止遣散那么简单,他们想要重新过日子,就得改头换面,那肯定不能留在肃州,有家的得联系的家那边州府接收,没家的得给路引送去临近的州县。二百多个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这一来一回的花费,总不能叫国库出吧?国库不出,肃州的官府会出吗?也不出,那这钱谁出?”萧冶轻敲桌面,语气自带威压,“就算遣散了,他们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还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卖?”
治国理政,不就是给所有人活路?
有些事光靠给钱可解决不了。
更何况有时候也没那么多钱。
底下的臣子被说服,正因为被说服,所以他们都把希冀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萧冶习惯了这种希冀。
她后背微仰,语气平缓却有力量:“先给营伎住处住圈个栅栏,把接待伺候的事给停了,派几个书吏统计好名册,再弄点桌椅过去,简单改个学堂。让第五承美负责这事,贴补就按公主府军办的小学堂来,走本宫的私账——山秀记得报账给我。”
高山秀应道:“是,末将领命。”
孙廷询问:“是和小学一样,教他们认字吗?”
“先教汉字和算学,之后,教羌语,写羌文。”萧冶注意到臣子们震惊的眼神,依然不疾不徐地问,“我记得陈瑰手底下有个叫祝妙君的姑娘,她武功不错,似乎羌语说得也很好?”
孙廷点头:“是。”
萧冶颔首,下了决策:“那就叫祝妙君做这事,以后早晚训都不必去了,她自己再叫三五个人,报个名录给我,编本羌文的课本出来。内容不需要太多,常用字语句即可,两个月编完,给本宫看过,敲定编版,本宫联系肃州这边的书院,加紧印刷出来一批。”
如果顺利,商路开启以后,应该会很缺会说羌语的汉人的。
她要尽力给人活路。
孙廷“诶”了一声:“末将明白,回去就着人安排。”
萧冶点头,看向黎瑞龙和沈殿:“此事由本宫全权接手,你们大可放心,军营事务繁多,本宫就不多留了。”
两人闻言,从椅上站起,略行一礼告别。
*
待他们走远,高山秀才从袖中取出深藏的文书。
她缜密地道:“按公主的嘱咐,末将这几日把肃州的茶商都见了遍,这是价单。”
萧冶去西羌之前就已经决定拿茶和吕陵浑做交易,那时就已安排底下人与肃州的茶商联络了。
草原大漠苦寒,唯有茶与盐能解浮肿之症。
虽然她和吕陵浑说的是“茶盐包”,但二人心知肚明,肃州偏僻荒凉,并无茶业,想弄大量“茶盐包”非常困难。
顶多是萧冶高价收购各类茶叶,送过去的时候再塞点自己备着的官盐罢了。
萧冶接过价单,扫了一眼就觉肉痛,叹道:“好贵,陈茶都要十五两一石。”
高山秀亦是无奈:“他们的茶叶都抟了好几手,价格就高了,偏偏这样都没多少存货,把能收的都收来,也只能先凑个五石,别的还要继续筹措。”
“叫他们速度快点,这两月只要能筹措过来的,无论茶种高低,价钱不论,本宫都要。”萧冶当机立断,继续问,“甘州、鄯州、凉州那边给答复了没?”
她离开前还给临近州衙发去了请茶状,直言边地将士们辛苦,而军需略紧,急需一批茶叶,愿以高于市价之资采买,以提振军心。
孙廷恭谨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都报过来了,甘州能给15石,一石20两,鄯州和凉州合起来应该能给个40石,报的是一石30两。甘州的末将已经买了,就在运过来的路上,可这鄯州和凉州的……”
“无妨,都买吧,不必跟他们杀价,叫他们文书下的快些,别误了事。”萧冶像是在意料之中,脸上毫无波澜。
官仓的茶叶未必比茶商的好,但一定会比茶商的贵。
必然的事,无须多费口舌。
她压下心口的浮躁,声线平和有力:“事急从权,有些银子是必须花的,本宫不会在这个地方浪费你们的精力,你们也无须替本宫忧虑银钱的事——这是本宫该考虑的,你们只管安心做事即可。一会儿你们计算好需要的银两,就去找长瑜,她把银票划给你们,你们就没那么束手束脚的了。”
每当臣子踌躇犹豫的时候,萧冶总能保持超然的稳定,一锤定音。
她让人安心。
*
入夜,青云轩终于安静下来。
屋内三十二盏灯架点亮,豆灯烛光温暖,萧冶墨发披散,慵懒地歪在软炕,和云川、嘉平一起吃热好的花馍。
粗糠细面混在一起,捏成花朵的形状,随意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尝到气孔里藏着的几粒红豆。
味道不错。
萧冶懒洋洋地问:“陆偊怎么样,他在蜜合居住得还惯吗?”
公务太多,她把有关陆偊的事当个逗趣的来听。
云川也散了头发,穿件月白色舒适绵裙,亦然歪坐着,微笑道:“陆小少侠适应得不错,蜜合居现在住着的都是娘子,她们做活计要的丝线花样子都是陆偊帮着去拿去卖的,也不收跑腿钱。对了,他还在院子里扎了个大秋千给娘子们玩呢。”
萧冶勾唇,赞道:“他是心思明净之人,本宫最欢喜他这点。”
“陆小少侠纯善,每次我过去,都会护着我走到巷口,生怕那些闝客惊扰了我。”云川说起他也是夸赞居多,只略凝了眉,“就是他忒不爱睡床了。”
萧冶不解地问:“默娘和素娘走后,不是叫他搬进主卧间去了?”
云川摇头:“搬是搬了,我还特意给他买了床新被褥,没用,天天拉块旧麻布在院子里睡吊床,劝了好几回,不听的。”
萧冶乐了:“你别管他,就一小孩儿,气性大,哪天冻死了就晓得睡床了。”
云川却愁云惨淡地叹了口气:“他爱睡外面就睡外面吧,倒是昨儿在张司兵家学唱戏的李燕香回来拿衣裳,正好碰见我,李燕香跟我说了件事。”
萧冶被勾起好奇心:“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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