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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中之疑(一)
突然被打断,巴图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反应过来,换成口音浓重的中原官话答道。
“主人,我遇到了一个马上要离开江陵的商队。他们卖葡萄干和宝石,还有一些金子打造的东西。头领以前和我们部落做过皮毛生意,认得我,信得过。”
太好了。闫世钰面露喜色,正准备往下询问,又顾忌地收回话头。
“他们能帮忙?”阿达措贴心地替他问道。
“是的。他们的货快要卖完了,只剩下一些售价太高、没有人敢要的。头领说,如果我们愿意买下剩下的货物,他可以借出商队的骆驼和空箱子,替我们打掩护,也能帮我们传递消息。”
江陵府没什么稀奇物件,大肆采买也容易被眼线盯上。闫世钰本还打算再次联系太子求助,这下好了,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
他心中大喜,有了这支真正的西域商队做掩护,他们的行动理直气壮了许多,退路也多了一层保障。
“商队现在在何处?”闫世钰迫不及待问道。
巴图看了阿达措一眼,见主人微微颔首,这才回答,“在北城外二十里处扎营整顿。”
“好!”时机正好,闫世钰迅速做出决断。“阿达措,让你的人……让巴图回去告诉商队,他们的好意我们心领,具体如何实施,我们傍晚亲自去驿馆拜访详谈。”
阿达措使了个眼色,巴图领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来之无影,去之无踪。
如果胡家真正的掌权人是这位夫人,而胡老板要么无能,要么被架空。闫世钰心有戚戚,思路越来越清晰。胡家背后站着的,恐怕就不是他们知道的那位了
这也解释了胡夫人对他们的防备从何而来。
湖广上下铁板一块,但必定不是严丝合缝。太子门下,无论是哪个皇子党派,用人首要便是可靠,多为利益牵扯,以便控制。
入朝为官的多是男子,像胡夫人这般精明外露的铁腕女流,绝非太子乐意扶持的对象。
这么多年了,太子还是更倾向于用那些绵羊脾气、易于拿捏的傀儡。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
若永昌号真是太子嫡系,在这种敏感时期,与来历不明的西域大商贾接触,必定会更加谨慎,甚至可能直接拒绝,避免节外生枝。胡家却更倾向于先摸摸底,看看有无利可图。
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枢纽,多方下注,左右逢源,太子或许只是他们借力的其中一股而已。
好啊,太子养出了一条借势的鬣狗,只怕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这条鬣狗私下里还在为谁捕猎。
阿达措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过公子,夜深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安置了?”
“还早呢。”闫世钰下意识反驳,又挑起之前想问的话题,“刚刚巴图和你说什么了?”
“天塌下来了也得睡觉。”阿达措语气强硬起来,甚至带上几分命令的口吻,“你若倒下了,明天的大戏谁还唱的下去?”
他说着,不容分说地扶起闫世钰的说比,将耍赖不肯动的人半强制从椅子上抱起来,往床榻上引。
“阿达措!”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不好受,闫世钰有点恼火,试图挣脱。
“睡觉。”
阿达措将人按坐在床沿,蹲下身,伸手要去脱他的靴子。
小王子哪里见过这种一言不合直接上手的流氓行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猛地缩回脚。
结结巴巴地质问道:“你、你做什么?”
阿达措抬起头,异色眼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深邃。
“伺候公子就寝啊。我这护卫总不能白当吧?”
他倒是理直气壮,又恢复了油嘴滑舌的模样。
不等人反应,他已经再次伸手,动作利索地除下闫世钰的鞋袜,一手环住小王子的腿,让人踩在自己膝盖上借力。
“我的脾气可是很坏的。”闫世钰默了一瞬,吓唬他说,“让我不顺心,可是有罚无赏。”
“好。”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阿达措都愿意依着他。
他笨手笨脚地倒好水,试了试水温,又抓了个矮凳放在木桶旁,这才让闫世钰伸进水里。
“那少爷拭目以待了,阿达措伺候起人来,可是一把好手。”
沐浴完,阿达措拿来布巾,帮他绞头发。
两人相对无言,阿达措仿佛毫无所觉,又起身拿来温水,递到闫世钰唇边,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万遍。
“喝点水,早点睡。我就在外间守着,有事叫我。”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闫世钰的羞恼无处发泄,只能憋着一口气,扯下罩住脑袋的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和手。
真可爱。阿达措接过用过的布巾,看着绯红耳尖和紧紧抿起的唇,眼底略过一丝笑意。
“睡吧。”
他吹熄桌上的烛火,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微弱油灯,和衣躺在外间的小塌上。
内间外间只隔着一道简陋的屏风。黑暗里,阿达措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就来自枕边。
闫世钰躺在冰冷的床铺上,脚踝被禁锢过的感觉仿佛在燃烧,心又快又乱。
那人低头为他脱靴的画面,那人仰头冲他傻笑的画面,还有漆黑地牢里那双紧锁他的明亮双眸,一切都在脑中反复盘旋。
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事情,也有太多他被迫接受的东西,心里却提不起一丝拒绝的意思。
闫世钰心想,原来有那么多次机会,他可以抛下我独自离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江陵府的夜晚,比白日多了几分朦胧和喧嚣。
江畔灯火如昼,画舫游船上传出袅袅歌声,与岸边酒肆茶馆里的喧闹人声交织在一起,织就成一副虚假的太平景象。
只需稍稍偏离这条主干河道,那一条条狭窄的巷弄昏暗寂静,和热闹的夜景形成强烈对比。
闫世钰与阿达措此刻就正走在这样一条明暗相间的小街上。
两人都换了一身更显低调的深色常服,外面罩着披风,兜帽压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在更依仗感官的黑夜里,阿达措熟门熟路的引着路。今夜,那商队的头领已订好了雅间,正等着二人前去商议合作事宜。
酒店门口挂着大灯笼,伙计殷勤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踏入其中,一股混合着酒肉香气和廉价脂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大厅里人声鼎沸,划拳行令随处可见。
阿达措又想起自己的职责了,认认真真护着闫世钰,避开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向二楼雅间。
相较于楼下的酒鬼聚会,二楼清净了不少,走廊里铺着旧的发白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去大半。
在走廊尽头的雅间门口,阿达措停下脚步,屈指叩门,节奏两轻一重,像是暗号。
门被扯开一条小缝,开门的是巴图。
他见到阿达措,眼前一亮,立刻抚胸行礼。
雅间内灯火通明,菜肴酒水已经上了一大半,里面或坐或站只有两个人在等候。
除去巴图,闫世钰唯一不认识的,就是已经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肤色黝黑,身形壮硕不似中原人,满脸虬髯,都是风霜刻出来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
他身穿一身异于中原风格的金线锦袍,头戴绣花小帽,见到阿达措,脸上立马带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张开双臂便迎了上来。
他招呼时的声音洪亮,语气激动,震得窗户似乎都在轻颤,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阿达措的肩膀上,显得两人极为亲热。
阿达措的脸上也流露出真切的笑意,熟稔地抬手挡了一下对方过于热情的手臂。
他也高兴地用大宛语回了几句,与对方狠狠拥抱了一下,互相拍打着脊背。
闫世钰站在门口,指尖无意识扣紧了门框。
那些陌生而急促的音节堆积成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他听不懂另一端在说些什么,只能从表情和动作上判断出他们相识已久、关系匪浅,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
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陌生感,悄然爬上心头,方才在街上二人并肩行动的兴奋感也冷却了几分。
他们俩无话不谈地分享了两个月的人生,可他似乎,又一次被提醒了阿达措的身上,充满了他未曾触及也难以理解的过往。
还是乌尔罕率先注意到了沉默伫立门口的闫世钰。
他的目光越过阿达措的肩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被保护起来的人。
眼前的少年身形清瘦,兜帽下虽看不清全貌,但从通身的气质来判断,必定不是寻常过客。
目光落在闫世钰紧抿的唇上,乌尔罕无声弯弯嘴角,还是个不经事的小屁孩呢。
阿达措笑容未变,侧身介绍道。
“这位是赵公子,我的......主人。”
阿达措的话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扫过闫世钰紧绷的脸,语气自然接着说道:“此次生意上的事儿,都由赵公子定夺。”
“原来是赵公子,失敬失敬。”
商队头领爽朗一笑,立刻收敛了面对阿达措时的随意,郑重地拱手行礼。
“叫我乌尔罕。阿达措兄弟是我们尊贵的朋友,他的主人,自然也是我乌尔罕的朋友。”
热情周到,但见过刚刚的模样,这样热情的笑容也像是隔着毛玻璃一般触不可及。
闫世钰微微扯出笑容,还是带着那副糊弄外人的少爷假面,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头领的官话没什么西北口音,遣词造句倒也算得体。
闫世钰也恭维道:“乌尔罕头领不必多礼。阿达措常提起你,说你是草原上最值得信赖的雄鹰。”
假话。阿达措朝他提起的部落的事,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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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喊主人的人喊另一个人主人。。。谁懂(谁懂),喜欢看一点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