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乙女】关于他们的一百个可能

　　7.

　　时间来到第八赛季。

　　方士谦退役后，微草的治疗换上来一个叫“袁柏清”的新人。于是，第八赛季除揭幕战的前三场，对上嘉世、霸图、雷霆的微草，罕见地在团队赛得分剃了光头。赛后记者会前，副经理慌得六神无主，经理表情严肃，王杰希居然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站得笔直，面对那些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质疑，仍然回答得滴水不漏。

　　只不过，我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比赛结束，工作日上午的战队内部会议结束后，王杰希喊住我，让我们这边准备一下公关稿。我看完他给的资料，皱着眉，也顾不上躲着他了：“王杰希，你不当‘魔术师’了？”

　　“还在犹豫。”他说，“但它确实不太合适现在的微草了。”

　　他的考虑绝对比我周全，所以我虽然只是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开口劝阻。

　　那一周的比赛上，微草对战蓝雨，王杰希的选择有了效果。黄少天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适应不是魔术师的王杰希，破绽相较以往多了不少，于是在擂台赛遗憾被王杰希一挑二。而团队赛，袁柏清则终于跟上了王不留行的脚步，完美融入团队，和刘小别配合着强留于锋，创造出了一个人数优势。以此为契机，微草终于拿到了新赛季第二个团队赛胜利。

　　蓝雨主场，自然是蓝雨先进行采访。

　　我们伟大的专业摄影再一次因为拉肚子请了假，只能又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业余运营赶鸭子上架。这份工作也是很难做，事后得狠狠让他请我吃饭。我在想象里安抚了自己半天，这才勉强捡回一点对工作的热情。而不知为何，我的顶头上司似乎认为我的不专业工作做得非常优秀，把原岗位的专业摄影踹回总部拍纪录片，我则从客串人物变成了真正的随队运营。

　　只不过，我和微草队长的“感情纠纷”并未处理完毕，也因此，这份工作可让我吃尽了苦头。王杰希很忙碌，本质上来说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不来找我，我是不会有什么和他说话的机会的。拍照又不需要和本人交流，拍出来的照片传给上级就好。

　　问题就出在照片上。

　　那一天是微草主场比赛，比赛结束后我们运营部照旧开例会，陈姐看到我拍的照片瞳孔地震，颤抖的手颤抖的心；小明看到我拍的照片摇头叹气、龇牙咧嘴；领导看到我拍的照片……领导看到我拍的照片没什么特别反应，冲我比了个大拇指，说同志们注意了，看到这张照片了么？拍得多好啊！把我们王队的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张能放进年度总结报告的照片！

　　领导开始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分析照片背后的热度，我如坐针毡，邻座的陈姐小声嘀咕：这种照片我们可拍不出来。

　　我心尖儿一颤：不会我被部门同事排挤了吧？靠近领导就远离了同事啊！这样可不行。我扯着陈姐的衣角：“陈姐，我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不，拍得很好。”陈姐语气复杂，“就是拍得有点太好了。”

　　陈姐邻座的小红探出个脑袋，笑了一笑：“诶，姐，你喜欢王队吧？”

　　我魂不守舍地离开会议室时，腿已经软了。

　　刘小别同学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体谅他人难处。

　　第二周的比赛，我为改变形象戴了眼镜，他围着我大呼小叫，说你居然戴眼镜了，看上去不像你啊！我展示了一下我手机里他的丑照，他便收回那份不正经，严肃地回到队伍待机。至于他们队长，我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团队赛结束，队员们先走一步，我捣鼓着相机，准备拍摄大伙嬉闹的背影；刚找好一个绝佳的构图，镜头里消失的王杰希出现在我的旁边。

　　“稍微占用一下你的时间。”

　　“王队有什么事情吗？”我努力压抑砰砰直跳的心，手还是有些抖。

　　“怎么突然戴眼镜了？”

　　“我一直都是近视啊。”我脑子还是糊的，一张嘴就是推卸责任，说谎技术越发高超，“之前戴的是隐形美瞳。”

　　他上前一步，摘下我的眼镜。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动作，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面前慢慢带上模糊的滤镜。

　　“是吗？”他又靠近了一步。他笑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啊、嗯。”

　　“之前的那个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宕机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转，我逐渐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呆呆地伸出手，接过他抵来的眼镜，然后跟被当场抓获的窃贼一样下意识掩藏赃物、把眼镜放到口袋里。

　　慌乱之中，我根本来不及注意他的表情，只是很狼狈地说着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他含着笑点头，我于是后退一步，转身就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慌乱地逃走、把一切都拒绝掉。但又不得不这么做。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吗？

　　8.

　　忙碌的工作中，我终于还是慢慢把第八赛季发生的小插曲忘了个一干二净。和部长说明了我的想法后，运营部的小红接替了我原本的随队工作，我回到办公室坐班、偶尔跟李姐一起出差、协同战队成员直播。

　　是的，我可耻地逃跑了。

　　没有拒绝，没有回答，没有见面，我对王杰希的告白实行“缩头乌龟”策略。而王杰希似乎也知难而退，没有再来找过我。我处理着工作：微草输掉了一些比赛，又赢了一些比赛，在积分榜上上下下，最后定格在第四名的位置。论坛里，关于各家职业战队、职业选手的战力讨论仍是争喋不休。

　　我再无意关心那些，闲暇时也很少登录荣耀。我害怕登录荣耀后，自己会忍不住去翻看好友列表，然后去迫切地寻找那个名字是否亮起。

　　这段恋情没有开始，对我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冬天很快到来了。

　　全明星周末即将开始，我们整个运营部全都严阵以待。就在这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档口，出门散心的我，在微草旁边的商圈，遇到了王杰希。

　　这当然能归因于巧合，毕竟我是万年宅女，出门采风这种事情八百年才会发生一次；但也或许并不是巧合，毕竟王杰希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我可能在等她”，配图就是这里的玩偶地标。

　　看到穿着风衣的王杰希，我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他说的是我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呢？或许是因为在这种繁华地带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实在显眼，他很快发现了我，然后向我走来。

　　为防止被认出，他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甚至穿的是一件我从来没见过的运动外套。我刚想开口向他问好，他已经握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到人潮的尽头。居民区的小巷里，他摘下口罩，放开我。

　　我讪笑着后退一步，王杰希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一进一退搞得距离压根没变化，我的挣扎全都白搭。

　　“你在躲着我？”男中音发话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在往外走？”

　　“哈哈，王队误会了，我是有事、急事。”我继续笑。

　　“什么事？”

　　“嗯，家里的猫咬电线，天花板漏水，垃圾桶的垃圾没倒，要帮朋友家的猫铲屎，再去便利店买个晚饭……之类的？”

　　“除了最后一个，其他听上去并不是那么要紧。”

　　关键时刻，我往日电商平台业务磨砺出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还是烂了。我认命地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抬头望天。可惜的是，B市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什么星星，被城市华丽璀璨的灯火映照成暗黑系的橙黄色。他又一次开口了：“之前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沉默三分钟后，我第一次主动开口：“王杰希，你认真的？”

　　这个问题纠缠了我数月。

　　我不是傻子，被特殊对待的人最能发现隐晦的特别。但这种发现很快成为一种负担。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我身上有什么别人值得图谋的东西吗？如果我没有办法发现问题的答案，那我宁愿不要进入这样一段关系。

　　“嗯。”王杰希出乎意料地干脆。

　　他没有追问，退后半步，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好感什么时候会变成喜欢，喜欢什么时候能发展成爱，感情的变化当真有迹可循吗？要怎么样，才能把一种感情称呼为“爱”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要拒绝他吗？

　　王杰希并不催促。他的左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右手松松地握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那种乱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态度，他仍然平静地注视着我，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微草的队长拥有坦荡的资本。他已经把话说出口。我想那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

　　我最后选择如实告知：“我……也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开始这样一段恋情。而且，微草不是严禁办公室恋爱吗？”

　　“我是队长。”王杰希的意思是他是队长他说了算。在这种事情上，他倒是很开明。

　　“不会影响到比赛状态？”

　　“不会。”他说。

　　我把下半张脸藏进蓬松的、软绒绒的围巾里。

　　“那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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