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一片

　　自那日王若兰离开后，林清歌心中的苦涩压下了她仅有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几分期待，那本游记也被她压入了箱底，这人没有盼头，日子就过得格外快。王若兰还是时常偷偷溜进后苑，张玉瑶却再也不曾踏足。

　　“小姐，这荷花绣得越发传神了。”芷兰端着茶水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小锦方才来传话，平安问咱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林清歌放下绣绷，抿了一口茶水抬眸：“再换些针线来吧，我与你一起绣些织品，等平安来时，托出去换些银钱。”

　　进入后苑已半年有余。初来时正值盛夏，后苑还闷热难当，蚊虫滋生，如今已经迈入深秋。好在银钱带得足，打点了守门的侍卫，加之王若兰的照拂，平安的奔波，这段时间，二人倒也没受什么大苦。

　　可看着逐渐扁下去的荷包，这也不是办法，开源节流方是长久之计。好在宫中绣品因手艺出众，在民间大受欢迎，不少宫女和不受宠后妃都会做些绣品，托人带出去卖，这在宫中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习惯，她们加入也不算惹眼。

　　“小姐，起风了，小心着凉。”芷兰拿来薄毯。

　　林清歌手中针线不停，专心致志：“马上，还有一点儿。”。

　　等她绣完荷花之时，早已日薄西山。“再坐一会儿。”林清歌望着天际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芷兰，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芷兰：“小姐，今天是八月初十。”

　　“快中秋了。”

　　冷宫中的第一个中秋，不知会是怎样光景。林清歌想到中秋说不定王若兰会再来，不比平日，少了东西招待不好，遂点了点手中留存的绣品，让平安这几日全部捎出去卖了，换点月饼，瓜果等吃食。

　　平安办事利索，很快给她们带回了几块月饼，一些新鲜的橘子，还有荤肉，已然是十分丰富了。想起这段时间众人的照顾，林清歌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相聚一番，遂又拿出不少银两，向守门的侍卫打点：“两位大哥，今日中秋佳节，两位在此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芷兰将手中的银两递上前。

　　侍卫二人连忙推辞。

　　林清歌继续道：“今日冒昧，可佳节至，我主仆二人在后苑难免冷清，烦请二位是否能放平安进来，我们稍聚片刻便会离去，绝不会影响二位。”

　　两位侍卫本来还有所犹豫，平安在一旁努力相劝，保证自己很快便离开。硬鼓鼓的荷包塞进二人怀里，二人掂量一番，思索着这半年时间，后苑里的人到也安分，没出什么大事，上头吩咐过，不要过多为难，二人思忖间便答应了，有钱不挣是傻子：“那你们快点，最多半个时辰，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平安笑脸盈盈：“当然当然，多谢二位大哥！”平安顺利进了后苑，往常都是趁侍卫轮值之时在门口或者墙边的窗口说上一两句，这次总算是近了些。

　　平安进门之后，打量着周围简陋的环境，或许是这段时间，将林清歌真真当成了主子，心中不由心疼，噗通一下跪下：“娘娘，奴才可算见到您了！”

　　林清歌急忙将他扶起：“好了，今天过节，咱们都开心点，时间紧迫呢。”

　　几人将换来的吃食都摆在石桌上，忽然，墙头传来一声轻响。平安警觉地起身，却见王若兰利落地翻墙而入。

　　王若兰压低声音：“我来啦！”

　　几人见是她放下心，王若兰常来探望林清歌的事，平安是是知道的，并不意外。王若兰走过来，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看我带了些什么？”

　　林清歌：“酒？”

　　“哈哈哈对，过节怎么能没有酒呢？这是我从宫宴里顺出来的！”

　　林清歌：“你从宫宴里跑出来的？”

　　王若兰：“对，还挺热闹的呢，少了我一个也没人会注意的，放心吧！”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渐渐升起，清辉洒满庭院。

　　几人围坐在石桌旁，芷兰给林清歌和王若兰都斟了酒，林清歌又拿来两个杯子，倒上酒对芷兰和平安二人说：“你们两个也坐”。

　　“奴才怎么能和娘娘同席呢。”平安一脸憨然，挠挠头道。

　　林清歌：“今日不分主仆。”好在王若兰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坐吧，你二人对她忠心耿耿，应该的。”二人这才落座。

　　林清歌：“以前在家里之时，中秋总要敬月一番，可惜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心中祈愿了。”

　　王若兰和她父亲，家中也没个女主人，不知这些习俗：“敬月？”

　　“对，到了晚上，会摆上贡品香烛，敬告月神之后，再一家人分食月饼。”

　　平安：“奴才也听说过，民间是有这样的习俗。”

　　芷兰：“可我们没有香烛纸钱了。”

　　林清歌开口：“无碍，心意到了便可，不如我们共同举杯如何，敬月色。”

　　王若兰拿起酒杯：“好啊！”

　　四人拿起酒杯，对着圆月，许下自己心愿后，碰杯：“敬月色！”随即一饮而尽。

　　林清歌拿起一个月饼，小心地分成四份，四人分食。月饼皮有些硬，馅料也算不上精细，但她吃在嘴里，却觉得格外美味。

　　王若兰：“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呐，我有点想我爹了。”

　　林清歌：“宫宴上没有见到令尊吗？”

　　“我爹还在函谷关守着呢，也不知道何时能回京。”

　　林清歌鲜少见到王若兰有惆怅的时候，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没事，现下国家太平，少有战事，你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若你想他了，给他写信，我听说宫中的信件可以带出去的。”

　　王若兰摸摸脸：“写信多肉麻呀，文绉绉的。”枪剑她在行，写信可不知道写些什么了，都不知道她老爹能不能看懂。

　　林清歌：“哪里会肉麻呢，天高路远，与其聊聊思念，不如寄情于信，家书抵万金，我相信你爹肯定也想着你，若能收到你的信的话，肯定十分欣喜。”

　　王若兰：“也有道理。其实我爹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我娘就去了，让他续弦也不续，这些年就守着我了。他就怕我跟着他上战场危险，说陛下雄才大略，在陛下的宫中，凭着他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就给我送进来了，哎！”

　　林清歌：“那你娘一定是很美好的女子，才会让你爹一生钟情不忘。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吧，父母之心或许不尽如人意，但总是从心底里指着我们好的。”

　　王若兰戳戳手：“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他给我送宫里来了。可惜了我没见过我娘长什么样。可我觉得你有的时候挺像我娘的，我娘应该就是你这样子。”

　　林清歌一怔，原来王若兰总是愿意亲近自己，合着是把自己当成她娘了，林清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得王若兰脸颊红红的。

　　林清歌：“那既然如此，今晚就满足你的愿望吧！”林清歌将王若兰拦在怀里，轻轻拍打，真像极了母亲哄孩子。

　　二人打闹一番，才算给她哄好。平安和芷兰看的好不热闹，嘻嘻做笑。

　　林清歌瞧着平安，顺势问起：“平安，你的家人呢，可好？”

　　平安：“奴才没有家人了，奴才小时候家里穷，就给送进宫了，进宫后一直是师傅带着奴才——就是陛下身边的高乐公公，后来就给安排到万春殿伺候娘娘了，家里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林清歌听后默然，端起酒杯：“平安，这杯我敬你，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不离不弃，可惜我现在朝不保夕，无法重谢你，这杯酒我谢谢你！”

　　平安连忙起身：“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见林清歌一饮而尽，平安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在心中暗下决定，若是娘娘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必定倾力相随。

　　王若兰：“对了，我倒是真想问你，你真打算一直在这后苑呆着，就这样了？”

　　林清歌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王若兰劝她：“机会是创造出来的，你怎么事关自己的事就不上心呢？你才多大，这后苑能待一辈子呀，咱们聚会都得偷偷摸摸的，求这个求那个，要我说等有机会一定要出去啊！”

　　平安也趁机劝她：“是啊娘娘，中秋一过这天就冷了，皇宫里的冬天远比盛夏难熬，只要娘娘铁了心要出来，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若兰补充：“我也会帮你的！”

　　芷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都决意追随。林清歌点点头：“让我再想想吧。”

　　月光下，几个被遗忘在深宫角落的人，就着简单的饮食，说着闲话，竟也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直到外面传来侍卫的敲门声，提醒时间到了。

　　平安不得不离开，拜别之时，林清歌想起些什么：“这里还有些吃食，你带出去一些，给小锦，多谢她平日里照顾我们。”

　　平安离开后，王若兰又呆了一会，随即也不得不起身告辞，直到他们都离开，林清歌又望望天上那轮圆满的月亮。

　　芷兰轻声道：“小姐，该歇息了。”

　　林清歌淡淡道：“以前在家中时，对父亲还有王氏母女总是多有怨怼，今日不知为何，竟然觉得以前的日子，也不错，争来斗去的也颇为有趣。”

　　芷兰：“小姐是想家了。”

　　林清歌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明月。月光清澈如水，照得她心头一片澄明。

　　这冷宫里的第一个中秋，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锦绣华服，却有着难得的安宁与真心。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而远在宫宴上的赵璋看着座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身边更是宠妃相伴，却不知为何心头空唠唠的。偶尔间扫过席间，见王若兰早就不知跑到何处，说是喝多了出去透透气，直到宫宴结束后才假模假样地回来，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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