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设定的婚姻

　　晚宴结束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萧迪亲自把安安和昊昊抱回房间。

　　孩子在餐桌上像是特别用力地表现过乖巧，洗完澡后几乎没有闹，枕头一沾就睡熟了。保姆替他们掖好被角，小灯一盏一盏关掉，只剩下走廊里柔和的光。

　　那是属于孩子的世界。

　　另一端，却才刚开始。

　　林佩琦陪着外婆回房。

　　她亲自替母亲整理被子，慢慢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孩子长得快、天转凉、下次再来多住几天。

　　外婆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多问。

　　“你也别太操心。”

　　林佩琦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那笑，已经有些勉强。

　　——

　　客厅里，只剩下她、萧迪、萧聿夫妻，和李孟。

　　李孟安静地坐着。

　　她第一眼就察觉到不对。

　　林佩琦的脸色，太不好了。

　　那不是疲惫，是一种勉强支撑了一整晚之后，终于允许自己卸下来的脆弱。

　　这是李孟第一次，看见她这样。

　　林佩琦缓缓坐下，没有寒暄。

　　她看向萧迪，语调很低，却异常清晰。

　　“迪儿，你们都在，妈不想再瞒了。”

　　空气一瞬间凝住。

　　“你们的父亲，要跟我离婚，这件事——其实是几年前就决定好的。”

　　萧迪眉心一紧。

　　“原本，是打算等小妮结婚之后。”

　　“离婚？”

　　萧迪几乎反射性地开口，“妈，这是怎么回事？”

　　林佩琦闭了闭眼。

　　“这些年，我太忙了。”

　　“忙公司的事，也忙着把你们每一个人安置好。”

　　“包括你们——也包括他。”

　　萧聿立刻起身，坐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无声的安抚。

　　林佩琦吸了一口气，像是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你爸，在我生下萧聿没多久，就和照顾他起居的助理发生了婚外情。”

　　这一句话落下，客厅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后来，那女人给他生了一个男孩。”

　　林佩琦抬眼。

　　“你们以为的 James，是小妮的男朋友，或者……结婚登记的对象。”

　　她停了一下，声音却没有崩。

　　“其实，他是你们的弟弟。”

　　——同父异母。

　　李孟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个答案，比她和萧迪心中任何一种猜测，都要更残酷。

　　萧迪的神色明显失控了一瞬，手掌按在扶手上，指节泛白。

　　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太危险。

　　“我真正确定这件事，是在李孟被绑架之后。”

　　林佩琦抬起手，示意大家听她说完。

　　“你爸之前常去温哥华，我一直以为是陪小聿和小妮。”

　　“后来才知道，大多数时间——他都和 James 母子在一起生活。”

　　萧迪猛地抬头。

　　“去年，小妮跟我说，她看见姜维维去找过 James。”

　　林佩琦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我才开始注意这个孩子。”

　　“原来 James 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姜维维——不知道从哪里也知道了这层关系。”

　　她语气极轻，却字字锋利。

　　“她找上 James，接近小妮，为他策划争取家产的第一步。”

　　“你爸或许一开始，并不打算把 James 和萧氏绑在一起。”

　　“所以早年，就透过信托把财产分配好。”

　　“可后来——”

　　林佩琦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极淡。

　　“James 用小妮威胁他。”

　　“婚外情，这才被逼浮上台面。”

　　客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佩琦继续，语气低得几乎透明：

　　“我名下的萧氏广告股份很少，已经转给了萧聿。”

　　“剩下的，加上你父亲名下的，离婚后能分的，其实也不多。”

　　“和萧氏广告、萧氏医学，都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她垂下眼。

　　“也许，这是你父亲最后一点愧疚。”

　　“离婚，对他而言，是给另一个女人和孩子一个名分。”

　　“我不同意。”

　　萧迪的声音骤然响起。

　　太低，却压着怒意。

　　“妈！”

　　这是他极少这样称呼她。

　　“我不同意，让一个不忠的人，从萧氏带走任何一分钱。”

　　空气瞬间绷紧。

　　萧聿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看着母亲。

　　很久。

　　随后，语气温和却坚定：

　　“哥，这件事——我想站在母亲这边。”

　　“她能安心，对我来说最重要。”

　　小瑾轻轻握住他的手，点头。

　　她无声地支持丈夫。

　　李孟坐在那里，没有立刻说话。

　　她被震得太深了。

　　原来，外界一直以为经历无数磨难的模范夫妻，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分崩离析。

　　而林佩琦的精明、强硬、冷静——不是天性。是盔甲。

　　萧迪沉默下来。

　　他靠回沙发，闭上眼睛。

　　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

　　这个家，从来不是今天才裂开的。

　　只是，终于到了——

　　没人能再假装完整的时候。

　　夜已经很深了。

　　东区别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缓的运转声。萧迪这才跟萧聿说：

　　“小聿，你和小瑾先陪同妈妈回家，我们都冷静一下。”他走向林佩琦，轻轻的抱着她，这是萧迪第一次或许唯一一次跟养育他长大的母亲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切。

　　书房里只留了一盏壁灯，光线不亮，却足够清晰。

　　萧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夜色吞没的草坪。

　　李孟坐在书桌旁，没有翻文件，只是安静地等着。

　　他们都知道——

　　这不是睡前闲谈。

　　而是他们第一次，以“共同承担者”的身份，对萧氏家事进行非正式决策。

　　很久，萧迪才开口。

　　“今晚我妈说的那些，”他声音低沉，“你有没有哪一刻，觉得后悔听见？”

　　李孟摇头。“没有。”

　　她语气平静，却非常笃定，“你要让我都知道好吗？”

　　“只要和‘萧氏’有关，和‘孩子’有关，老公，我想都知道。”

　　萧迪转过身。

　　那一刻，他的眼神不再只是丈夫。

　　而是一个，终于把对方真正拉进自己世界的人。

　　“离婚这件事，”他说，“名义上不会动公司。”

　　李孟点头，这一点她已经明白。

　　“但真正的问题，不在离婚。”

　　她继续接上，“在 James。”

　　萧迪没有否认。

　　他走到书桌旁，坐下，指节轻敲桌面。

　　“只要他合法出现一次——不管是媒体、法庭，还是资本会议——

　　都会改变叙事结构。”

　　“他会被塑造成‘被亏欠的那一方’。”

　　“而我父亲，”萧迪停顿了一下，“会被包装成迟来的补偿者。”

　　李孟沉默了几秒。

　　“那我们能做什么？”她问。

　　萧迪抬眼看她。

　　“第一，离婚不公开。”

　　“第二，所有资产变化，严格走既有信托，不追加、不重写。”

　　“第三——”

　　他顿住，看着她。

　　“如果 James 出现，只以‘个人纠纷’处理，绝不让他踏进公司半步。”

　　李孟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她低头，看着桌面上一点微弱的灯光。

　　“那我母亲呢？”她轻声问。

　　萧迪的神色软了一下。

　　“我会站在她那边。”他说得很清楚，“这件事上，我不会中立。”

　　“不是因为她是你母亲，”他补了一句，“是因为她是对的那一方。”

　　李孟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把什么压回去。

　　“我怕她太善良。”她低声说，“她会退得太快。”

　　萧迪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所以你不能退。”

　　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却极重。

　　李孟抬头看他。

　　“你现在不是旁观者，也不是被保护的人。”

　　萧迪望着她，语气缓慢而郑重：

　　“你是萧氏未来十年，唯一能稳住内部的人。”

　　李孟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

　　“那我该怎么做？”她问。

　　萧迪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

　　“你什么都不用做。”

　　“继续做一个——

　　‘看起来自然坐在那里的人。’”

　　李孟忽然笑了。

　　那笑很淡，却是真正的理解。

　　“他们会低估我。”她说。

　　“对。”萧迪点头，“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

　　他站起身，关掉书房的灯。

　　黑暗中，他牵起她的手。

　　“今晚到此为止。”

　　“剩下的棋，不需要急着走。”

　　他们一起离开书房。

　　走廊灯光亮起时，远处婴儿房方向，隐约传来孩子翻身的细响。

　　李孟忽然停下脚步。

　　“萧迪。”她轻声叫他。

　　“嗯？”

　　“如果有一天，这些事真的撕破脸——

　　你会不会怪我，把事情看得太清楚？”

　　萧迪低头，贴近她的额头。

　　“不会。”

　　“我只会怪我自己——

　　如果当初没让你坐在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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