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忽一条命

　　厨房里飘出黄油的香气，唐立青背对着客厅，手腕轻抖，将去边的面包片精心装盘。

　　太阳蛋边缘焦脆，溏心微微颤动。

　　于冬安还在絮絮叨叨，声音却比刚来时软了不少，大概是那盘价值不菲的鱼生和好友的温言劝慰起了作用。

　　“她今天要是不飞回来哄我，我就把她那些限量版手表全扔江里喂鱼！”

　　顾翌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骨瓷杯壁，目光却越过岛台，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上。

　　那人穿着略显宽大的丝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青色的筋脉隐入过分白皙的手背，骨节分明。

　　中午的日光偏黄，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无端生出几分令人心安的意味。

　　“会回来的。” 顾翌收回目光，声音不高，“阿勒为了我们安安，选择定居在 G 城，还把谢尔瓦家族引以为傲的金发染成黑色。据我了解，那边的人最看重纯正血统，大部分生意和资源都绝不会放给外人。” 说罢，她摇了摇头，眼神却不由自主朝厨房方向飘去。

　　于冬安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最好是这样。”

　　她顺着顾翌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唐立青正低着头，把火腿芝士夹进烤好的吐司里，神情专注。

　　这模样，和阿勒口中描述的冲动、急躁等形容词格格不入。

　　“咳咳，小顾。” 于冬安用手肘碰了碰顾翌，压低声音，“她平时…… 也这样？”

　　顾翌挑眉：“哪样？”

　　“就…… 很居家。” 于冬安撇撇嘴，“看不出来啊。阿勒说，她这人挺倔，戒备心也重。可一听到你欠了我们很多钱，急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还说欠了多少都由她来还，甚至开始跟阿勒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 顾翌接了一句，“符合她的性子。”

　　“嘿，现在看起来倒是温顺，挺乖。不过你可别怪我，都是阿勒的主意，要怨就怨她去。我们也是怕你再次遇人不淑，想考验考验你……” 于冬安嘴上说得与自己无关，最后半句又下意识为爱人推脱。

　　顾翌但笑不语。她想起昨夜唐立青在黑暗中的坦白。

　　带着沉闷血腥气的过往，与此刻站在暖光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温水浸过，酸软拧巴。

　　唐立青端着两份瓷碟走过来，放在于冬安面前。

　　另一份则轻轻推到顾翌手边，盘沿对着她惯用的方向。

　　“顾小姐，请用餐。” 唐立青声音不高，带着晨起的微哑，左手悬至胸前，学着脑海里管家的优雅姿势，身子微微前倾。

　　模样有板有眼，却与这人的性子格格不入，莫名讨喜。

　　“哟，真把自己当管家了？” 于冬安在旁适时调侃，似乎对阿勒的怒气已经消散。

　　“一起吃点？” 顾翌抬眼问她。

　　唐立青顺手拿起先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晃了晃，唇角弯起弧度：“看你吃就好。”

　　“怎么？我们家小顾秀色可餐？”

　　于冬安刚要开口再揶揄几句，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手指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不决。

　　“是阿勒？”

　　“不，不是她的号码。” 于冬安盯着那串熟悉的 H 国区号出神，这是阿勒父亲那边的座机。

　　“接吧。” 顾翌轻声说，“万一有急事，这里又没外人。”

　　于冬安深吸一口气，预感不妙，拿起手机走到客厅角落：“…… 喂？”

　　唐立青的注意力却不在那边。

　　她凑近顾翌，指尖悄悄在桌下勾住她的手，低声问：“还难受吗？早上那会儿，我……”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关切与懊恼显而易见。

　　顾翌耳根微热，下意识想跳过这话题：“好多了。” 她反手握住唐立青的手指，力道不大，却带着安抚的意味，“阿勒和安安不是故意戏弄你，她们也是为我着想……”

　　唐立青听后疑惑不解。于冬安来得突然，她甚至没足够时间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招待客人，根本没往这层关系上想。

　　再往深一层，她其实也很在意顾翌的情绪。

　　“我没想这个，只是怕丢你的……”

　　唐立青刚要开口解释，角落的于冬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什么？你再说一遍？”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于冬安脸色煞白，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

　　“怎么了？” 顾翌站起身。

　　于冬安挂断电话，眼神空洞，几秒后才聚焦，声音带着颤抖：“阿勒…… 阿勒在 H 国被扣下了。说是…… 涉嫌参与刺杀艾米西亚理事。”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厨房冰箱运作的微弱嗡嗡声。

　　唐立青眉头骤然锁紧，与顾翌交换了一个眼神。

　　H 国的水，比她们预想的还要浑。

　　阿勒的身份敏感，此刻被卷入，绝非偶然。

　　“是边听白……” 唐立青低声重复，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于冬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抓住顾翌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肤：“小顾！他们会不会对阿勒用刑？她…… 她可受不了一点苦……” 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真正的慌了神，“阿勒在同辈中很优秀，但谢尔瓦家族不见得会保她周全，说不定这回又是她父亲把她推出去……”

　　也是被家族牺牲的棋子吗？唐立青心内不由暗讽，却未作声。

　　“别急，冬冬。” 顾翌按住她的手，声音沉稳，“事情还没走到最坏的那步。至少我们得先弄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总不能没来由地便把人扣下来。动机呢？人证物证呢？我们在 H 国都有些人情可托，先把事情好好理一理，再做决定，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于冬安焦躁的情绪瞬间被安抚，理清头绪后，向好友娓娓道来：“小顾，我刚才已经给那边去了电话，得到的消息是，几个月前艾米西亚出事的那场宴会上，刺杀者是拿着谢尔瓦家的邀请函大摇大摆潜入宴会厅的。那几天阿勒正好跟我在 G 城，没来得及赴约，邀请函也一并留在我们那边的别墅里，现在不知道怎么又出现在事发现场。再加上刺杀凶手的户籍在 G 城，又被当场抓获，而他的口供也指向谢尔瓦家族……”

　　“本来阿勒不会这么早回 H 国的，她原本计划在 G 城多收集些黑蚁资本与 H 国突然流行起来的黑金彩券的相关信息，以便在接下来的议会上据理力争…… 结果昨天一个电话，又被她父亲喊回去了……”

　　“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于冬安收起眼泪，逐渐冷静下来。

　　“弃车保帅吗？阿勒也成了家族弃子……” 唐立青听罢，不由脱口而出，“即便是政治清算，也有转圜的余地。得搞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对对对，我现在就飞 H 国。” 话音刚落，于冬安立即抓起手包，连行李箱都不准备带。

　　顾翌看向唐立青，眼神复杂，带着询问。而唐立青也立刻读懂了她的意思。

　　H 国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而且时间紧迫。

　　她放下咖啡杯，走到于冬安面前，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沉稳：“于小姐，我们一起走。在路上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

　　于冬安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这个几分钟前还在厨房切吐司的居家女人，为何能瞬间换上运筹帷幄的模样。

　　不知怎地，她竟也安下了几分心。

　　“好。”

　　顾翌揽住于冬安的肩膀，适当给予她支撑，对唐立青轻轻点头。

　　唐立青拿出手机快速拨号，偏过头对于冬安补了一句：“放心，不会让她有事的。你跟阿勒救了我的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电话接通，她对着那头言简意赅：“小毛，计划提前。先别去王位山取车了，我们一小时后，城北机场见。”

　　“另外，帮我联系唐老爷子，就说……”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踱步走到窗边，“他的宝贝孙子，我会如约带回来。前提是，我不在 G 城的日子里，帮我护着她的安全……”

　　挂断电话，客厅里只剩下于冬安同助理安排私人飞机的交谈声。

　　窗外的城市噪音，逐渐喧嚣起来。

　　唐立青径直走到顾翌眼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并不存在的痕迹。

　　动作温柔，小心翼翼，可开口的语调，却又没个正形。

　　“好可怜，小顾跟小唐的早餐约会要提前结束了。” 她低声说，带着歉意。

　　顾翌掌心托住她的手腕，力道很紧：“我也想同你们一起去，可重组会议就在下周。等集团这边的法务确定好文件，我就去找你。”

　　唐立青也没打算带她走。H 国人生地不熟，总不能三个人都折在这里。“我知道，集团的事情比较棘手，放手去做吧，我的顾小姐最厉害了。如果实在不想面对那几个闹事的股东，剩下的事，唐老那边自然有人帮你出面……” 她贴在顾翌耳边说了一句，两人挨得极近。

　　“用不上他，我会把 AC 集团买下来。”

　　“好好好，我们会赚很多很多钱，然后买下来。” 唐立青当她在说笑，后半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无条件支持。

　　顾翌手里还有一张牌。

　　别墅爆炸后翻新重建时，她意外发现成康安在玄关后暗藏的保险柜。

　　26 位的电子密码虽然复杂，但费些力气也能打开。

　　保险箱里，关于 AC 原始股东的各个把柄证据一应俱全，她有信心以低于市场的估值，先所有人一步完成集团的并购方案。

　　先前的会议上顾翌示弱，也是为了诈出有哪几位股东已经倒戈，好逐个击破。

　　唐立青突然闯入会议室将自己抱走，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AC 集团，也该换个名字了。

　　念及至此，顾翌没有说 “小心”，也没有说 “等你”，只快速为她点明其中利害：“那边政治势力盘根错杂，唐卯的目标开始是边听白，转头对着艾米西亚开枪可能是为了间接报复。他现在指控谢尔瓦家族，多半是被控制住，不得已与边听白做了什么交易。”

　　“嗯，我也想过。唐老先生应该能猜到整件事情的诱因，他没有立即和边听白划清界限，也没有把我绑起来去 H 国换人，只给些甜头示好，让我去把他的孙子带回来。他谁都不想站队，却谁的便宜都想占。老狐狸，老家伙，老……”

　　“不许说脏话。” 顾翌替这人整理脖颈间扣错的纽扣，又点了一句，“刺杀罪名的扭转关键，在于艾米西亚是生是死。”

　　唐立青将话细细琢磨，讶异顾翌分析句句有迹可循：“好，我晓得了。”

　　“唐立青，” 她望进她的眼睛，“把于冬安和阿勒安全带回来，也把你…… 安全带回来。”

　　唐立青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短暂而郑重的吻：“好的，顾小姐。”

　　窗外，夕阳笼罩，暖阳沉入滨江道的水面。

　　一场横跨两地的风暴，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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