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

作者:香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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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死方休


      “扶御,你做梦了么?”
      耳边似乎有人低语。
      他神志渐渐清晰。
      紧绷的疲乏与长久的疼痛在慢慢消散,面前的白雾也随之变淡,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既而现出完整的轮廓,渐至她的身形完全出现。
      清楚而真切。
      “你梦到什么了么?”她轻笑,宛若绿枝拂春水,红果沁山头,悠悠然荡心摄魂。
      “还没有睡醒?”说话间她的双手贴近了他,想要捧起他的面庞来。
      他迅速地往后退避,几乎与她在同一时刻。
      “怎么了?”她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的模样。
      “你做噩梦了么?”她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双手随之攀上了他的脖颈。
      软玉温香酥骨肠,冰肌玉骨漾心房。
      他愕然。
      失魂。
      僵硬的指尖上是她最真实的触觉,她鼻尖温热的气息与他重浊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叫他游离的神魂顷刻凝聚,他想若他先前还有一丝理智也在此刻尽可能地抛散而去。
      “郎小西,是你?”
      “是我。”她偏了偏头,回道。
      “你并非幻象?”
      她语有笑意,“我并非幻象。”

      艳阳高照,满山翠碧。
      有一男一女,相随前后。
      男的疾步,走在前头,女的掖裙,跟在身后,一路寂寂无语。
      不知走了多久,那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脚步,坐到一处树荫之处,小憩。
      日头那般毒辣,衣衫尽被汗水淋湿,涔涔地淌了一脸,她还从未有这般狼狈。她眯起眼睛来看,那男子在前面的一棵老树下站着,手撑了一会树杆,又将后背靠于大树,暂息。
      即便是稍作整息,他的眼睛仍时不时得朝她这里看来。
      但往往是轻瞥一眼,在与她视线快速对视之后,他很不自在地将头撇向一边。
      这个安静得近乎有些淡漠的男子,从头至尾都是如此。他一路护送自己,说照料有加其实也很勉强,事实上,他甚少与她对话,对待她更像是对待一件被押送进献的珍宝一般谨慎细致。
      她见过他拼命的样子,他拥有他这个年纪所少有的果敢坚毅,她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瘦削少年在独自面对成倍于己的外敌之时仍可以保持镇定自若,这与现在这副呆傻与羞怯的面目实是霄壤之别。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朝她走了过来,走路的时候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不安,眼睛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就在距离她一尺之遥,他停住脚步,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来着,但他嘴唇抿了又抿,又是呼气又吸气的,半点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一脸犹豫,就立在这似火皎阳之下苦晒,闷声不语。
      “我歇够了,走吧。”她自然晓得他是在等自己,着急着赶路却又不敢催促,遇上她这么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可真是他的福气。
      要是换成阿紫或其他刁蛮女子,不得扎扎实实地受那一顿捉弄?
      “哦。”他算是应了声,心里自然以为她真是歇得够了,她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但这几日连番赶路着实叫她疲累难耐,他惯常以自身的体力来衡量她的能力,往往自己休息够了,就以为她也一定可以继续赶路了,真叫她无话可说。
      若不是她也着急着赶过去,他这副不可理喻的粗蛮样子,她早就掉头自己走了,何来与他多处一刻的烦忧。
      她心里头犯嘀咕,脚下一不留神,身体即向前倾,走在前面那人异常警觉,他急忙伸手去揽,手已经伸了过来却在半途中停住。
      于是她结结实实得摔了一跤。
      她坐在地上,拧着腰背,气道:“你不扶伸什么手!”
      “我——”
      他不说自己也明白,但她真的不快,故意挑刺道:“之前你就没捉过我的手臂!”
      先前遭遇突袭,他将自己护在身后,确实拉了她一把。
      “情况紧急,实属万不得已。”他心急火燎道,脸已经红了起来。
      真是经不得戏弄。
      她叹了口气,尝试着起身,但疼痛难忍。
      这下好了。
      他木楞楞地杵在那里,手足无措。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就算不上事紧情急,你就不能扶我一下?”
      他竟然还在迟疑,看她面有愠怒,这才惴惴不安地将一臂膀伸了过来。她撑着他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但脚不能着地,稍稍一碰地便疼得她皱眉。
      扭伤筋骨,一时半会,怕是寸步难行。
      她借着他的力,往后移了移,在身后的一块凸石上坐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望漫无边际的前路,心下犯难,跟着这扶她一下都左右为难的人,何时能赶到燕怀?突然脚踝处被捉紧,他用力一拧,只听嘎吱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擅作主张,给她的骨头正了位。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他蹲了下来,将脊背留给她。
      “我背你走。”

      月色仿若浸在水雾之中。
      她的身体似花般绽放。
      “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
      她的手从身前揽到他后颈处,细细摩挲那狭长的伤口。那齿印划破肌肤,似要刻入骨髓之中,不仅是他,在自己身上也遍布齿啮。他过于温柔,又太过疯狂,以至于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沦陷,不可控制地陷入这万劫不复的欲海深渊。
      她面色若月般清冷,又似花般美艳,她唇齿开合,“你忘了么,是你叫人救的我,是你让我随你左右,将我安于此地。”
      “你说你终将和我在一起,永世不分离。”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便完全地想了起来。
      “是的,是的。”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我全都记起来了。”

      她洗漱干净坐在草垫上吃鲜果的时候,他才开始料理自己。
      他急匆匆地饮了两口水,胡乱地搓了把面,直到他三两下将衣服扯开,露出被染红的里衣来,她才知道他受了伤。
      “唉,奚真——”在多次你来我往的冷漠对答下,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从很远处的溪边来到这里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眉头深皱,神情严肃,挡在她跟前,四下张望。
      只是周围蝉鸣鸟噪,似乎并无异常。
      他一脸的茫然。
      “你受伤了。”她指了指他腹处的伤口。
      他的面腾地一下红了,赶紧背过身去,手脚慌乱地系起衣带来。
      她将衣袋中的药瓶敲的“彭彭”响亮,他还是没有回头。
      “你坐下。”显然他一点都不明白她的意思,事情如果不到明说的地步,是不能够很好的进行下去的。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
      “我自己来。”有时候他的反应速度也可以很快。
      她忽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来,“我来——”
      他似乎甚少与女子接触,更不懂如何拒绝类似这般无礼的要求。
      夜色寂寂,明月澄净得仿若一盘玉,流萤闪着微光四下飞舞,他整个人僵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又该做什么。
      空气中间杂着血腥气味,以及混乱得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抹馨香。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替他包扎伤口,微风不时地将她披散的发吹拂到他的面上,挠得他发痒,他不得不将身体微微后仰。
      “别动。”她头都没抬一下。
      他便真一动都不动得僵在那里,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只有不间断喉颈处的吞咽,能够明确表示他确然还是一个活人。
      “好了。”她处理得快速又熟练,连自己都很是满意,可是当她抬起头说这话的时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捱了几世的苦方才得以解脱。
      他见她细盯着自己,赶紧道了声谢,匆忙站了起来。
      “你流了好多汗,很疼么?”
      这蠢货把伤口捂得发了脓。
      她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却忍不住想要骂人。
      “不……额,是……还好。”他赶紧撇过脸,把一头的汗擦了一擦。
      “是火太旺了么?”
      “是。”
      “要把火灭了吧。”
      “对。”
      说完这话,她便不做声了,他急急将火挑灭后发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抿了抿唇,好不容易开口道:“过了祁山,便能飞行,你早点休息。”
      “你呢?”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怔了下,“我在这里看着。”
      “你知道你这么不管不顾,兴许活不过五日。”她忽然敛色道。
      “你放心,五日内我定能将你送至燕怀。”他说得笃定,显然没有明白她生气的缘由。
      呵,原来是个不要命的东西。
      她无奈地笑了笑,“轩辕琭对你有什么恩情,你要这样拼死相报?”
      “我的命是他的。”除了这话,他并没有再说什么,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罢了,他惯常操纵人心,你对他死心塌地也是应该。”她舒展了下肩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下来。
      “他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的人。”她将他说的如此不堪,为他辩言也是应该。
      “你说,我把他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叫她心里好笑,她忍不住揶揄道。
      他支支吾吾,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笑了,手臂支在面上,慢悠悠地问道:“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咄咄逼人。
      他那边沉默了一阵子,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预备合眼安眠的时候,他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公子为人我不敢评论,但我知道他不该受人鄙薄,遭人慢视。”
      他说得真挚又诚恳,很难不打动人。
      她又想到那日他对她所说的话。
      ——不过是各取所需,你有所求,我亦有所求。
      “你为什么要去燕怀?”他突然问道。
      他很少主动开口,一开口便是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题。
      她心起微澜,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是一个好人。”他愚不可及,已妄自下了评论。
      “你——”
      “言之凿凿”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的嘴已被他紧紧捂住。
      月色皎皎,长夜寂寂,只有风吹在林间发出轻微的飒飒声,她并没有发现异常,但他贴耳轻声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藏在密林里,不要发出声响。”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倏地一下,没了踪影。
      点点流萤轻舞,时高时低,时隐时现,她抬起头望了望天,只觉得这月如水般的澄明和洁净,心里柔波便似潮般涌起。
      她浅笑一声,将头偏转过去,一把长剑抵在了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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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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