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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这世界,无非是虐完别人虐自己,我如是总结,站起来用丝巾擦干身体。
穿上一身黑色锦裙,双肩和袖口印着暗蓝朱雀,用银线绣着丛丛鸢尾,熏得香,也是鸢尾。
鸢尾,鸢尾,暗蓝色的王者之花,盛开在权力斗争血腥漩涡的无尽阴影中央。
对着镜子绾好长发,插上一支嵌着闪亮蓝宝石的银钗,耳环也是蓝宝石。
偏过头,看看自己,很满意。
走到床后墙边,取下织锦挂毯,打开暗箱,从里面拿出乌木镶银盒。
指尖触到金色指环和黑珍珠银链的时候有一丝犹疑,但,何必如此?
失去的一份感情,总不如眼前性命复仇来的重要不是么?
用食指和拇指拈起指环,打开银链穿在一起,然后戴上,扶正。
往日的时光,甜蜜,凄凉,曾奋不顾身的爱,从心底冰冷的流过。
一切,该结束了。
一切,已结束了。
今早的议会上,顾锦尘通报了赫青来访的最新情况,卓昭炀将在半时辰后抵达华山皇驿。
“辰时,臣将率领皇家仪仗出城迎接。”顾锦尘望向雷纯。
“宴会的名单?”雷纯微笑。
“啊,臣还未拟定。”顾锦尘低眸,长睫遮住浅灰眸子:“是臣失职!”
“没关系,名单我已经拟定好,一会儿交给你。”我对他说。
君玄,萧雅对视一眼,雷念狐疑的看看我,我平静的回望她:“雷统领有意见么?”
雷念一怔,华丽黑眸盯牢我的,似乎在揣测我的心意。
我的手指捻起颈上银链,貌似不经意的转动着上面的黄金指环。
雷念的脸色变了,眸子中戾气加深,想来认出了秋江燧送给我的礼物。
我唇角勾起一抹笑,对她比出口型:怎么都轮不到你!
她宝蓝锦袍窄袖下白皙细长的手指攥紧梨木扶手,冰冷的凝视着我,带一丝怨愤。
是我,辜负了她一片真心,一腔信任,不是么?
我转开目光,对沈尧微微点头。
“臣请负责赫青来访期间两京防务!”沈尧自动请缨,雷纯却面有难色。
这样敏感的时期,她又猜到我的打算,看来不愿送沈尧进这热油烹炸的火坑。
“两京防务本就由禁军负责,我愿意去!”选定的炮灰站出来,华丽黑眸傲慢的凝视着雷纯。
“准!”雷纯虽不明白雷念为何发飚,但还是乐于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她。
沈尧还要假装坚持,被顾锦尘拦住:“诶,有人想出风头,就让她去吧。”
“顾锦尘!”雷念大怒,一手指着被点名的,一手握刀:“你想死么?”
顾锦尘没理她的飞扬跋扈,又拿出一卷文书:“还有一事,东海侯秋北辰请求入境!”
我胸口一闷,心跳猛地砸在胸口,隐隐作痛。
“为何事?”我为掩饰,抢在雷纯前面问道。
顾锦尘看了我一眼,轻抿嘴角:“为侄女秋惊飞与萧洛洋合离一事。”
萧雅大惊,忍不住站起来:“什么!她要与洛洋合离?”
顾锦尘点头,外务大臣沈涟冰接道:“秋惊飞请合离的文书今早刚刚抵达。”
民部大臣江剑音也道:“我部也收到了秋惊飞所写赦恩令的副本。”
萧雅颓然坐下,喃喃道:“洛洋这孩子受苦了。当初我就不该……”
“阿雅,不要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君玄安慰道,轻抚萧雅的后背。
不等她话音落下,萧雅勃然大怒:“都怪你非要拉拢秋家,甚至牺牲我爱孙的幸福!秋家是你能拉拢的么?现在好了,洛洋他以后要怎么做人?!你告诉我啊!”
众人都愣住,君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不准!”不等雷纯发话,我对顾锦尘沉声道:“她秋家想来朱流就可以来么?没那么容易!”
顾锦尘吃惊的望着我,浅灰眸子里闪过一丝深重的担忧。
“还有!沈大人,合离的事,驳回!江大人,把赦恩令送回去,就说咱们不同意!”
这次,众人都怔怔的望着我,萧雅茫然道:“可是在朱流,合离这种事轮不到洛洋做主。”
“朱流?不错!”我冷笑:“可它东海,已经不是朱流了!”
“表兄对秋惊飞,从东海独立那日起就从效忠转为婚姻了!”
萧雅不敢相信这番话会从我这政敌口中说出,君玄怀疑的皱眉:“殿下打算做什么?”
“她想合离,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们就拖死她,让她永远不能得偿所愿!”我冷笑。
“我朱流的男儿须有男儿的魄力,哪由得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得好!臣也同意殿下的说法!”沈尧在旁边点头道,我转过头,对上他深邃黑眸。
“可是,如果秋惊飞执意要合离呢?”萧雅脸色半忧半喜,迟疑道。
“我们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雷纯淡淡道:“照殿下的意思办吧。”
“将萧洛洋从洛阳接到长安,如果秋惊飞追来,立刻遣送出境。”我补充,转向顾锦尘。
“顾大人,你告诉我们,秋家祖训被秋湛废除后,是否所有人都要遵从东海律法?”
顾锦尘点头:“不错,全部遵从东海一夫一妻,不得重婚的律法。”
“很好,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散会。”雷纯对我说:“今天你专心筹备赫青王到访。”
“不必去你那里了么?”我微笑。
“中午一起吃饭吧。”雷纯低眸思索片刻:“我想看到你。”
叫上沈尧,我戴好手套,拿起藤鞭准备和他一起回家安排今晚的计划。
出了元老院黑曜石和深褐色橡木建成的大门,意外的看到萧雅独自站在我的马车边。
我与沈尧对视一眼,示意他先去我家等我。
独自迎着白发苍苍的萧家太婆走下台阶,勾起唇角露出最诚恳的微笑。“萧大人?”
萧雅抬眸,叹口气:“洛洋这孩子……”
“上车说吧,我送太婆一程。”我拉开印着金色朱雀的黑漆车门。
坐好之后,马车安稳的开动,萧雅沉默片刻,开口:“小君啊,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
我没回答,因为没必要回答什么,依旧微笑着深深望着她。
“但今天的事,谢谢你!”萧雅叹口气:“不然我不知道洛洋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太婆找我,只是为了道谢么?”我低眸:“我接受你的谢意。”
“算我萧雅欠你一个人情,小君,来日奉还。”萧雅肃然道:“我萧家人最守信义。”
“太婆,允许我叫你一声太婆。”我沉吟:“我父亲也姓萧,不是么?”
“私下里,叫我太婆吧。”萧雅老狐狸笑眯眯道。
“我自己的太婆呢,恨不得我死。”我微笑:“亲情于我,不过是狗屎一堆。”
“小君……”萧雅被我的直白和粗鲁惊的语塞。
“哈,不是指你。”我望着窗外:“太婆你和君玄认识这么久,觉得她如何?”
萧雅沉默不语,我自答道:“自私自利,没有决断伐谋,只会叫别人去牺牲,坐享其成。”
萧雅叹口气:“小君,你不必多说,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很清楚她为人。”
“你也知道我说得没错,是不是?”我淡淡道,看到车窗外出现萧宅的朱漆大门。
“到了,太婆,你请回吧。”
萧雅吃惊,不明白为何我不继续挑拨离间,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这么做。
我只是在提醒她,众所周知的事实。
有些事,已深深植根于内心,彼此间还可以容忍,一旦被外人说破就会分外难堪。
“不送了。”我打开车门,凝视着她的双眸:“萧家日后的荣辱,只在太婆一念之间。”
“今日列错班,往后追悔莫及!”
回到家,看到沈尧正端坐在花厅里吃茶,我走过去打开茶壶:“他们也真舍得!”
“殿下有了新茶,不与臣分享?”沈尧微笑,茶雾后深邃晶澈的黑眸对上我的。
“那晚为什么和秋惊飞打架?”我坐在他旁边,提起茶壶准备给自己斟一杯。
“臣来。”他将我的手与茶壶提梁一并握住:“殿下都知道?”
“我只想知道,谁被打得比较惨?”我笑了笑,他的手心温热,手指柔软修长,灵活有力。
“当然是她。”沈尧不屑,冷笑:“殿下也没见臣流血吧?”
“阿尧。”我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柔声道:“答应我,你我永不相欺,我不想再被人骗了。”
沈尧正在斟茶,听到我的话,放下茶壶黑眸一眨不眨的凝视我片刻。
“臣答应殿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带任何多余的誓言。
“我记住了你今日的话。”我将手掌轻覆在他修长掌上,轻声道:“谢谢你。”
事情商量完毕,一切安排就绪,沈尧决定下午不办公,回家取了光耀剑便来我家。
一起出门,我问他:“纯女王请吃饭,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沈尧勾起唇角,促狭的笑:“她请的是殿下,又不是臣,臣去了岂非有吃白食的嫌疑。”
“走吧。”我笑望他,阳光下,他眸子琉璃般晶莹剔透,仿佛一对深色琥珀。
“她要不高兴,可怪不得臣。”沈尧点头:“骑马还是坐车?”
“坐车吧。”我想了一下:“免得和顾锦尘的仪仗碰上,我可不想现在见那神棍。”
“说到底,他到底看上殿下那点?”难得沈尧用这样熟捻的语气开玩笑。
“他变态。”我不喜欢这问题:“我看了神典,西武和朱雀根本就只是好朋友。”
“嗯。”沈尧低眸:“可白虎和朱雀,却是不能相容的死敌。”
“阿尧,我不相信天命!”我凝视他晶澈双眸:“即使真有,我也要逆天而为!”
他转眸,深深望着我,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这么多不同的感情,冰山面具仿佛也被融化。
“若真有此一日,无论如何臣都会远离殿下,永不回来!”
“阿尧,要乐观,不要乱发誓。”
到了离元老院不远处的得月望川楼,掌柜亲自出来,将我和沈尧领到雷纯定下的雅阁。
进门的时候雷纯正在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成为无声的背景,窗台的风吹起她的漆黑长发。
阳光照在她一侧脸上,楼外一树玉兰开的正好,纯白无暇的花瓣飘落在秀雅肩上。
她用白得透明的手指捻起,对着光细细的看。
分不清,她浅粉的指尖与花瓣的界限,只有暗香满袖,流连不去。
看了几秒,她收拢手指,将花瓣碾碎在掌心,复打开,芬芳的汁液弥散在四月暖风里。
“坐吧。”她回头,浅笑清丽绝伦,阳光都不抵灿烂。
我坐在她身边,沈尧坐在对面,窗外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一对璧人,我不禁微笑。
“你笑什么?”雷纯偏着头问我,烟眸在长睫下望着我。
“我在想,自己好运气,吃顿午饭也有帝国最美丽的两人作陪。”
“嘴甜的无可救药。”雷纯摇头宠爱的笑,捏捏我的脸:“就会说好听的。”
“今日公务不算繁忙,也无特别重要之事,除了赫青王的来访和萧秋合离。”
“每次吃饭都说公事,毫无胃口。”沈尧道:“今日就说些轻松的闲话。”
“轻松的闲话?”雷纯笑:“你和阿念……”
“诶,让你说轻松的闲话,提她干什么。”沈尧郁闷:“话不投机,不说了。”
“不与我说话,我便不请你吃饭。”雷纯将他一军。
“说的好似我是乞食的。”沈尧勾起唇角狡黠的笑:“揭底怕老友,你莫要激我。”
“说吧说吧,尽管放马过来,我雷某人还怕你不成!”雷纯笑的眼睛弯弯,十分可爱。
我忽然很羡慕他们之间能这样毫无心机,无拘无束的谈笑。
“殿下怎么不说话?”沈尧忽然望着我,眨了眨眼:“对雷某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么?”
“别信他。”雷纯揽住我肩膀,在我耳边轻语:“他口才奇差,人又腼腆,故事讲得很难听。”
亲近的话语,甜美的微笑,不知为何我丝毫感觉不到融入他们的世界。
“我饿了,点菜吧。”我对上沈尧晶澈深邃的双眸,他灿烂的笑在四月春风中凝住。
“殿下……”
“我饿了。”说不出来的疲惫,我叹气,自己终究是扫兴的人。
“点菜吧。”雷纯摸摸我的头,将菜单递给沈尧:“小君你和我出来一下。”
说完站起来,我跟在她身后走到外面露台上,楼下人来人往,却是遥远的光明世界。
柔和的风吹起雷纯的长发,轻拂在我脸上,她望着我,眼底是深深忧虑。
“十数年前,阿狄战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葬送。”她开口。
我醒悟她说的是秋南狄,心里震动,目不转睛望着她优雅清丽的面容。
她将手放在阑干上,雪白衣袖随风飞扬:“如今,痛苦已然淡化,时间原是疗伤最好的手段。”
我沉默,她是在劝说我放手,许自己一个未来么?她于我的心事又知晓多少。
“唯一的遗憾,也许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四月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垂下漆黑柔密的长睫,烟色眸子凝视着过往人群。
暖风中,我抬起手,擦去她面颊上悄然划下的一滴晶莹泪水。
“没想到,今日我还能为她掉泪。”雷纯淡淡道:“只是有些人和事,是永志不忘的。”
“阿纯……”我不知多年之后,是否还能记得秋江燧如她此刻感念秋南狄。
“小君。”她回转身,伸臂轻轻抱我在怀,我的脸触到她柔软的丝衣,听到她清晰温暖的心跳。
“你不是一个人,在你身后,有我,有阿尧,有顾大人,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我闭上眼,泪水涌出,她用指尖轻轻帮我擦去:“振作吧!”
“阿纯,这一切,是为什么?”我望着她冰泉般清亮的眸子问。
“总要看他人实现自己的理想,才相信那不是痴妄。”她微笑,眸子却深奥含悲。
“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永远支持你。”她如是说。
“我只要看你强大,无人可战胜,世间一切,任你予取予夺,我便满意。”
吃完饭,我心情忽然轻快安定下来,自清晨起的沉闷不复存在。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安排今晚的宴会,我遣回马车,步行去礼部顾锦尘办公的地方找他。
到的时候他正在午睡,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仿佛一只懒惰的银色家猫。
猫科动物中最柔软无害的一种。
“别睡啦!食君俸禄,都是这么做事的么?”我蹲下,挠他脸,扯他头发。
“你总是这么调皮。”他闭着眼拨开我的手:“我接了赫青王回来,现在要休息一会。”
“名单给你,我走了。”我将袖中取出的卷轴放在他胸口。
他睁开眼,长睫下浅灰眸子望定我的:“你今早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淡淡地说,坐在他对面一把椅子上:“外面猫叫春,没睡好。”
“猫叫春?”他灰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叫得你跟换了个人一样?”
“你太敏感了。”我对他露出最灿烂的微笑:“我怎么换了个人?我还不是我么?”
“鸢尾。”他伸手,执起我的一缕长发放在鼻端:“幽香清冷的王者之花,沈尧的味道啊。”
“你们两个方才在一起的时间正好一个时辰,长短很是暧昧。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我气结,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在好奇的八卦。
“对了,为什么沈尧不用沈家的百合花熏香呢?”我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未曾注意的一点。
“也许,因为百合不好闻,哈哈。”顾锦尘大笑。
我望天,摇头:“谁似你浅薄。”
低头对上他眼底的温和笑意,我忽然意识到,他是在故意这么说来逗我开心。
“费心了。”我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感动的话,就加我的俸禄。”顾锦尘用竹鞭敲我的头:“做人难,为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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