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水漪漪之三国七俊

　　救人之人反被人救，我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观察周遭的环境。我正躺在小木屋中的一张软塌上，微风从开启的木窗处吹来，屋内的摆设古朴而高雅。
　　水晶珠帘被一只白皙的手背拨起，进来一个银发及腰的男子，令人失望的是，他并非我昏迷前所见的守护者。
　　我这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换过了，连湿发都已全干。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呢？这个男子又是雪儿的哪个亲戚呢，为何她们家族的人都是满头银发？
　　“方才你被圆圆攻击了。”男子发出悦耳的声音，诉说着我突然昏迷的原因。
　　我慢慢挪起身，靠着塌背，问道：“当时水中还有另外一人，我抱着他的，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吧？”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径直走到软塌边，面对着我侧身坐到榻上。
　　我稍稍惊讶，望进他那双同守护者一模一样的眸子，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他戴着人皮面具。大胆地抬手抚到他的下颌处，他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我揭下他的面具。得到他的默许，我更加坚定了信心，熟练地找到了面具的边缘，及其小心地撕下那层假面。
　　望着那张亲手剥出的美轮美奂的脸，我的呼吸再度凝滞。与他对视着，一时难以开口讲话。过了很久，可能是适应了他的美丽，我才轻轻说道：“你没事就好！”
　　他粲齿而笑，起身为我斟了盏茶，十分优雅地端给我。
　　捧着质地轻盈的云纹骨瓷盏，我轻轻呷了一口，对他表明来意：“我是神使，来找你学驯兽术的。”
　　“嗯。”他轻柔地回答我，感觉同雪儿一般的和煦。
　　周身似乎被一种谦和而温暖的气流包裹着，我挺直了脊背，兴奋地询问道：“你是玄机公子？是我的守护者？你姐姐都告诉你啦？她现在在庄园里吗？我十分想念她，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他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不觉得饿吗？”
　　饿？我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竟一点都不觉得饿，也许是饿过头了吧，或者是高兴过头了。“我不饿。噢，玄机公子你为何在自己的庄园内都要戴着面具？还有，刚才的问题你都还没回答我呢。”
　　他继续保持迷人的微笑，说道：“外婆从我懂事起就对我说过，我的面具要留待神使来揭。我姐姐喜欢云游三国，现在并不在庄园。”
　　“你怎么就断定我是神使呢？”我很是好奇地追问。
　　他很自信地启口：“被圆圆猛烈攻击仍能安然无恙的，想必世上也就只有神使能办到，因为神使有神丹护体，在下一任神使出现前是长生不死的。”
　　他再次提到圆圆，我不禁好奇地问道：“圆圆是谁？”
　　“圆圆是一条成年的大石鱼，被它触角击中的飞禽走兽均会瞬间死亡，但是它天性很温和，甚少主动攻击。”他眼神温和地望着我，两片红润的嘴唇像仙女的水袖般撩人。我确实初步适应了他的无边魅力，可很无奈还是走神了，听完他的话许久之后，我才感到很无辜地问道：“那它为何要攻击我？我并没有惹它啊！”
　　他神色淡然地摇头，“当时我正在水中同圆圆嬉戏，你突然从后面将我死死抱住，让我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可能是我痛苦的呻吟让圆圆觉得我受到了伤害，所以它发怒了。”
　　自己好心的施救原来是十足鲁莽的行为，差点害死了两条生命。既然自以为是导致了严重后果，那么马上虚心悔改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错误。我正襟危坐，十分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那时以为你溺水了，所以没经思考就跳下了水。”
　　“溺水之人怎会浮水悠游？凡事要看准了才能下手啊！”他只轻轻地讲了一句话便切中了要害，我坐到软塌边沉思起来：要做好神使，光有一颗善良的心远远不够，还需有机敏的眼光、聪明的头脑、许多的本领，最最重要的是正确的判断。如果方向错了还坚持不懈地走下去，那么只会离终点越来越远。
　　初次照面他就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想着想着，我望向他的眼神由原先单纯地拜服他的外表而变为崇拜他的内在。
　　见我许久没有回话，他望向窗外，悠悠地长呼一口气，展颜说道：“你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没错，若不是看到那一团漂浮在水中的银色长发，我怎么也不会热血沸腾到那种地步啊。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居然对我这么了解，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很多。紧接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也开始欢快地奏鸣了。
　　我马上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害羞地脸都涨红了。他转头扫视了我一眼，然后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好好的地面居然裂出个一平方米见方的口子，在他缓缓踏入洞口的第一步时，那个黑漆漆的地道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不自觉地起身，踱到洞口张望，下面是一条长长的楼梯，倾斜而下，不见尽头。
　　他已经快完全走入洞中，可能是感到我没有紧跟着他，所以回头招呼道：“我们走捷径回去。”
　　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间，我看到他的嘴角是盈盈含笑的。我的耳根忽得如点着了火般灼热，放开捂着肚子的手，强自大方潇洒地走入地洞。
　　走到阶梯尽头，他停了下来，随手拍了拍墙壁，刚才那个入口便悄无声息迅速地合上了。接着他又在石壁上连续按了几下，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我忍不住问道：“地道里是不是设计了机关，暗藏有杀器？”
　　他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观察着两侧凹凸不平的石壁，我知道那里到处是触发暗器的开关，相信连脚下踩的道路也是险象环生，所以我一入洞便很留心他的落脚点，每走一步都是重复着他的步伐。
　　玄机公子的大名早就在金国盛传，但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大家近来交口称赞的是他的两大杰作：云傲庄园和紫翎山庄。云傲庄园依泽日河而建，地势颇低。三个月前突降暴雨，连绵五日不绝，泽日之水泛滥，淹毁了周围无数村庄、农田，唯独云傲庄园得保。园外水高两尺，竟无一丝溢入园内；大雨磅礴，园内也无一处积水，这全是玄机公子设计之妙。紫翎山庄占山而造，地势很高，易守难攻。一个月前，楚大公子外出，山庄内变，被奸人所占。楚大公子启动了玄机公子预先设下的机关，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了山庄。
　　这两件事情已经被传为了神话，我来大君山的一路上在茶楼酒肆没少听人们谈论。虽然知道这条地道应当是他设计的，但还是问出了口：“地道是你设计建造的？”
　　“嗯。”点头应答的同时，他伸出双手往墙上重重一推，左边的石壁“轰隆隆”开启出一道石门，出现了一条岔路。“这是我少时的劣作。现在只能当来回的捷径。”
　　“劣作？呵呵，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看来在这里，我离叹为观止还差得远呢。”
　　“这些笨重而不实用的机关，守则不牢，攻则不达，确是下下之作。不过，好在不会反噬。”他很耐心地向我讲解着，虽然我听得不甚了了。
　　走上岔路之后，我感觉身后总有什么在跟随着我们，又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忍不住叫道：“玄机公子！玄机公子！”
　　他出乎意料地停下了脚步，在距我仅半步之遥的地方转过了身体。看着他拉长的倒影，我极轻地用尾声唤道：“玄机公子。”
　　“我叫赛飞雪。”他十分认真而庄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全名。
　　在这不算明亮的地道内，我们面面相对，真心以待，诚挚的目光能将昏暗扫尽。我按奈住怦然跳动的心，无比神圣地自报家门：“我叫那月薇。”
　　“喜欢我唤你什么？”
　　第一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喜欢听什么样的称呼，我心绪雀跃不已，欢快地回答：“月儿！”
　　他冁然而笑，轻柔地唤了一声：“月儿。”
　　恍惚间，我看到石壁生花，簇拥着缥缈如仙的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我很郑重地问道：“那么，你喜欢我唤你什么呢？”
　　他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回答：“就叫我雪儿吧。”
　　“雪儿。雪儿？可雪儿是你姐姐的名字，这样叫我会很混乱的。”
　　他眨动了一下淡定的眼睛，“我只有一个姐姐，名叫赛飞燕，人称无双小姐。”说完他就转身继续走路了。
　　就这样让我独自去消化他的话语也太高估我的智商了，无论如何脚下还是趋步紧随。没走多久，那困扰我的异响又出现了。
　　我盯着面前那美妙的背影，心中矛盾了很久，终于开口叫道：“玄机，雪儿，我觉得有东西跟着我们。”
　　“是桀黠，你只要紧跟着我走，没事的。”他安然自若地说着。
　　证实了确有不明生物跟着自己，我怎能不闻不问，“桀黠又是什么猛兽？”
　　“桀黠是一条成年黑蟒。它说：月儿体内有它同类的味道，让它很想靠近；可是你的周身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它不敢靠近。它很矛盾，所以就一直远远地跟着。”他向我翻译着蛇语，就像翻译希伯来语一般理所当然。
　　“啊，这个，我服用过百花驱兽丸，进庄园不久就吓走了一只大白虎。还有，我体内的神丹尽吸千年黑蟒之精髓以至我百毒不侵。”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秘密都告知了他，接着我叮嘱道：　　“雪儿，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讲给它听。”
　　“月儿放心，我自有分寸。”他回头，似乎咝咝了几声，然后对我说道：“我让它回去了，走吧，快到出口了。”
　　身后果真安静了，不久我就重见天日，置身于机关重重的宅邸。
　　“嗯哼，你刚才，咝咝，咝咝，咝咝咝的对着桀黠说了些什么？”我站在出口处，哪里都不敢闲逛，哪里都不敢擅动。
　　他突然掩嘴而笑，自顾自笑了会儿才说道：“月儿，你刚才那段是黑蟒求偶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什么？！我瞪大了双眼，嘴巴张了几张，愣是没有发出一个音。最后扯出一个苦笑，艰难地问道：“那个，那个桀黠是公是母啊？不会半夜三更来寻我吧？”
　　他收敛了笑意，十分认真地问道：“月儿受惊吓了？”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道：“我自小就和蛇类不亲近。”
　　他了然地点头，牵起我的手，淡淡地说道：“以后你也会喜欢它们的。还是先用餐吧，饭菜都备妥了。”
　　任由他牵着，腾云驾雾般在琼楼玉宇中穿梭。奇怪的是途中不见一个侍者，山间的清风或徐或急地从身边吹过，偌大的庄园空旷异常。
　　我有些饿坏了，饕餮一顿后，感觉身心舒畅，昏迷醒来后大脑一直混沌，现在出奇冷静。望着一身月牙白绸缎衣裳的玄机公子，再瞧瞧自己身上月牙白的裙衫，一模一样的料子和绣工，应该是同时制作的，通俗点叫做“情侣衫”。
　　心内突然有些酸酸的，挺直脊背礼貌地说道：“谢谢！饭菜很可口。有件事情我想询问一下。”
　　他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暖暖地笑道：“月儿怎么一下子生分起来，莫非真是受惊了？看来是我疏忽了。”
　　“不是，我脑袋清醒得很，区区桀黠还不至于将我吓傻。我只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此后又是谁帮我换的衣裳……”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堆后，我微笑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想到他神情悠悠然地望向窗外，随手撩拨了下垂落到胸前的一束银发，完全不着调地说道：“下雨了。该给你加件外套。”
　　虽说之前与雪儿相处了几个月，对于她那跳跃得离谱的思维有些适应了，但是这位玄机公子，雪儿的弟弟，其思维简直同我不是一个星球的。外套？我身上这件裙衫的来历还没有搞清楚呢，怎么就扯到天凉添衣服啦？我稍稍提醒他道：“这个，总是穿你娘子的衣裳似乎不太妥当吧？”
　　他定睛瞧着我，突然呵呵笑起来，十分优雅地说道：“我尚未婚配呢，哪来的娘子？”
　　听他这么一说，居然欣慰很多，但还是问道：“可是这两件衣裳，分明是，是……”
　　“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每新添一件衣服，必然也要为你准备一件同款的。”
　　我一下子被惊吓到了，想想自己之前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大小，不禁问出口：“为什么？怎么会？”
　　他十分坚定地说道：“作为神使的守护者，我这一生是注定要长伴神使左右的。因为不知道你何时来寻我，所以为你准备一些日常用品是以备不时之需。”
　　我觉得有天雷从头顶滚过，这位神仙般的人物居然是个宿命论者，好可惜，好可惜啊。我完全不顾自己正是他宿命的最大受益者，而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惋惜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事情很无理、很霸道、很不可接受吗？你就不想反抗吗？”
　　“反抗？”他竟然呵呵笑起来，笑得天花乱坠，“我不听外婆的临终遗言，几次三番下山去寻你，每次都损兵折将，危害深远。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而结果常常不如愿。”
　　“你来寻我？寻到过吗？”我没来由地替他感到揪心。
　　他深情脉脉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算是寻到了，也可算没寻到，因为我们第一次相见，还是你找到了我。只一眼，我便喜欢上了那个倚在垂柳之下、满面忧色、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女子。我喜欢你，愿意陪你一辈子。”
　　我不可置信地，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情绪已经激动得难以控制，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陈杂。自己感情再迟钝也联想到了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简族女孩，嘴角颤抖地说道：“你是唯怡，唯怡就是你。”
　　他赶忙过来扶住我颤巍巍的身子，轻轻地唤道：“月儿。”
　　不对，不对，他怎么可能是唯怡呢？他的身高这么高，唯怡与我差不多高矮啊，就算高级的易容术能将人的音色完全改变，可是骨架不能拆散了玩吧？
　　这边还没将刚才的话消化呢，他那边又抖出了一个我不能接受的真相：“第二次见你也是机缘巧合，那时我冒姐姐无双之名在蘅城做了回绣娘玩。谁知你竟夜半敲门而来，让我又惊又喜。”
　　“照你这么说，我叫了多日的无双姐姐也是你易容的？”我一边摇着头，一边问着他。
　　“月儿，你随我来。”他轻轻地拽动我的手臂，可是我已经手脚发软，浑身不听使唤了，他双臂一捞，打横将我抱起，一如无双抱我时那样。
　　我以一种慢速度回放的形式回忆着与唯怡、无双相处的那些时日，抽丝剥茧般地分析着，她们其实是由同一个男子易容而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被他抱着来到另一间大屋内，然后很木讷地接过一只他递来的白玉锦盒。
　　“打开看看。”他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地注视着我。
　　轻轻拨掉插片，慢慢开启盒盖，里面珍藏着几张人皮面具。我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自两头捏起表面的一张面具，仔细观看。待真正瞧清楚了也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捧在手中的居然是雪儿的脸皮。我抛下面具，骇然地倒退三步，尖声质问：“你把雪儿怎么了？”
　　“月儿，这是假面！”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忧虑之色，用双手抱住我下滑的身躯，快速解释道：“我就是雪儿啊！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一个雪儿！”
　　不知是渐起的恐惧还是惊诧过度，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我无力地捶着他的胸膛，哽咽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叫我如何相信，我引以为知已的三个女子居然全是你假扮的！你还给我唯怡、还给我无双姐姐、还给我雪儿！”
　　他紧紧地搂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安抚地哄着：“好，好，都还给你，我都还给你，我的好月儿，别伤心了，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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