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沙米娜带着人质一路后退，把麋因和靳京让进了身后的房间，四个人刚进屋关门，沙米娜想要开口，麋因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表示隔墙有耳。

　　她摘下背包把提米科玛的盒型电脑掏出来，展开放在桌上，对着它轻声交代，“展开防窃听隔离屏障，检查屋子里是否有监视器。”

　　提米科玛短暂工作起来，汇报说：“没有，这是一间很普通的会议室。”

　　麋因点点头，这时候才把目光转向沙米娜，开始诘难她，“你为什么要把场面搞成这样？如果你不是混血种，没有超级坚硬的外骨骼，现在已经被狙击手射成筛子了！”

　　沙米娜还委屈得不行，“是我想要这样的吗？是他们派人潜入机甲里搞我，一招不行又来一招，甚至直接篡改了现场的比赛过程，这算什么正经的机甲对战比赛？”

　　麋因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不是正经的比赛，你是第一天认识世界吗？任何东西，只要沾染上真金白银的交易，就会走样。”

　　沙米娜气得直嚷，“那你来干什么？你走好了！我不需要你来救。”

　　步彩干咳了一声，“我需要，我需要救。”

　　麋因无奈看着她，对于这个熟悉的陌生老朋友，她已经很久没跟她面对面说句话了。

　　“你！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牵扯进来这摊破事里？”

　　步彩极其无奈，“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有别的选择吗？议会里只要轻轻施压，姜苏城马上就把我们这些机械师推出去挡刀！”

　　麋因深深看着她，眉心皱起一个川字型，“如果姜灿在的话，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别怪在我身上！”步彩也气不过地吼了两声，“姜灿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你们要正面硬刚议会，姜灿承受了代价。我怎么了？我只是想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啵唧电器的机械师，我谁也不敢招惹，我是犯了天规吗？”

　　麋因又吸了一口气，对她轻点了一下头，“行吧，你想安分守己，那我祝你成功。我走了。”

　　“别别！”步彩终于崩溃了，抱住她的半边身体和手臂哭哭唧唧，“我错了，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后代，我又没有黑市做后盾，我就只能苟起来猥琐发育，我没有大志向的，我只想靠着技术多赚点钱过好日子，这真的很过分吗？！”

　　靳京站在旁边，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无奈地提醒她们，“我们现在是谈判，不是在叙旧，拖得太久会引起外面的人的怀疑，没有时间了，快点讲正文吧。”

　　麋因又吐出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到底干了什么？”

　　步彩举起嘴巴咕哝，“其实就是……金透让我先一步到超核白械号里，把注射器安装到驾驶座上，等到比赛的紧要关头，给沙米娜注射麻醉剂，保证她输掉。谁知道，混血种这么难对付，500毫升的麻醉剂全注射进去都没事……”

　　沙米娜哼了一声，“你们懂个屁，虫族遇到攻击时会紧急分泌细胞消化液，快速中和掉药液。”

　　靳京凑近过来，到麋因耳边低语，“下面怎么办？”

　　她发愁地扫视了一眼面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也低声回答：“压力不在我们这边，其实现在金透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大多了，尤其刚才伽利略又给他们上了点强度，我们只要想办法把沙米娜弄出来就行。”

　　靳京明显不太同意她的话，“这一点都不容易！她现在是在印视杯上挟持人质，威胁议会议员，可能还要添一条诋毁印视杯的罪名，怎么弄她出来？”

　　麋因想了许久，跟步彩勾了勾指头，示意她凑近过来，“我问你，是谁找到姜苏城施压？金透还是詹雪？”

　　步彩一时没明白她的重点，“是他们两个人一起，你也知道詹雪现在是个瞎子，他一个人出门都不方便……不过说来也奇怪，堂堂的詹议员，什么毛病会治不好，怎么会突然瞎了呢？”

　　麋因没理她的喃喃自语，只顾着低头寻思，“两个人一起？难道他现在还不知道吗……”

　　她又勾了勾手指，把沙米娜叫到跟前，低声跟她交代，“出去之后，詹雪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沙米娜懵懵懂懂，“什、什么任务？”

　　麋因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我要你找一个机会，跟詹雪一对一单独接触，然后告诉他一些事情……”

　　谈判阶段，等在走廊上的人群一直焦躁地等待着，詹雪看不见，也不说话，静悄悄坐在一角。金透站在另一边跟指联会的几个工程师低声嘀咕：

　　“能听到里面在说什么吗？”

　　工程师眉心皱起，低声回答：“听不到，里面好像开启了屏蔽磁场，跟议会大厦的技术很像，要撕开屏蔽场需要很长时间。”

　　金透默默地咬牙切齿，“是夏娃的技术……”

　　另一个工程师忽然惊呼，“他们出来了！”

　　走廊上的人群立马被惊动，金透看见沙米娜走在最面前，步彩默默跟在她身后，麋因和靳京缀在最后，几个人的模样十分放松，似乎会谈的结果很好。

　　沙米娜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状，步彩慢慢离开几人，走到走廊这一端。金透眯起眼睛仔细地端详，一时摸不准发生的代表什么，直到沙米娜开口：

　　“我……我错了，刚才是我一时激动，我不应该挟持人质，这是……一场误会。”

　　金透讥笑起来，“你管这叫误会？我……”

　　詹雪忽然伸手拦住他，自己淡漠地说：“这里不方便展开谈话，回我办公室再说。”

　　这回金透不太赞同，“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在印视杯上胡作非为，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不公开审判，怎么说服中心城的公民？直接扭送安委会调查不就行了。”

　　沙米娜忽然开口，“我要跟詹先生面对面、一对一地谈一谈，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现场的气氛一窒，金透又一次眯起眼睛，但这回他注视的是后排默不作声的麋因，“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麋因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再怎么搞，也没有你们花样多。今天这场闹剧真的……太荒诞了，我们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印视杯是继续蒙骗着开下去还是取消，请明天再通知我，我想过一天正常的日子。”

　　看着她和靳京像两个没事人一样走开，金透又把怀疑的目光转回了沙米娜身上，“你现在是自首的恐怖分子，有什么权利提出要求？”

　　她倔强地看向了詹雪，“那要看詹先生的意思。”

　　金透有点急，到詹雪面前提醒他，“混血种是很危险的存在，尤其你现在的状态，和她单独相处更危险！”

　　詹雪抬头，“危险的是我，你急什么？”

　　金透一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被她轻轻的两句挑拨，就变了心意吧？”

　　“我没有变了心意。”詹雪含糊地说了句，然后转向了沙米娜，“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现场要有雪臣在场。”

　　他刚说完，就听见空气中传来一个熟悉又不正经的声音，吴誉双只手背在后脑，漫不经心地出现在走廊入口，一脸淡淡的坏笑。

　　“我听你的秘书说，需要我来处理一件很棘手的事，条件随便提。我很好奇啊，我这个把我赶出家门的大侄子出了什么事？”

　　詹雪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口，“不用雪臣在场了，让他留下来处理他惹出来的烂摊子。”

　　沙米娜双手被安委会专用的手铐束缚，粗重的金属圆环对于蓝星人来说过分的沉重了，但对于混血种似乎不算什么。她默默跟在詹雪身后，进入了他的专属办公室，然后听到他冷淡的交代，“把门关上。”

　　沙米娜咚一声，重重地把门关紧，又看见詹雪摸索着桌面下的某个凸起的按钮，嗡一声细微的声响过后，整个办公室被某种看不见的膜层包裹起来。

　　他双手环抱，坐进了桌子后的座椅，凭着听力感知沙米娜大概的方位，“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一定要跟我面谈是为了什么？”

　　“金透……他有事瞒着你。”

　　詹雪的表情没有变化，就像她说了个常识一样，继续侧过脸倾听下文。

　　“詹星瀚身上发生的事，根本就不是麋因干的，是金透！他找人把詹星瀚痛打了一顿，就为了栽赃给麋因，挑拨你们之间的矛盾。他希望你们两个大打出手，最好两败俱伤，他就可以在中间轻松得利。”

　　詹雪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开口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沙米娜咦了一声，十分不解，“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们这些神经离我远点，不要把我裹挟进你们蓝星的破烂斗争里。”

　　他没有因为她的恶言恶语生气，“你不是麋因的人吗？那就不可能远离蓝星的斗争。”

　　“谁说我是麋因的人？”

　　“你现在就是在为麋因做事，还说你不是麋因的人？”

　　沙米娜被怼得一愣，然后开始胡言乱语，“我是混血种，我不懂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斗争，但是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容不下麋因？她又不像你们，不像金透那样，成天阴谋诡计，想要把蓝星带崩，她只想过生活而已。”

　　“你错了，”詹雪摇摇头，“她之所以表现得好像与世无争的样子，是因为她一直处在下风，做不了什么事。一旦她占据了上风，她手上有了真正的权力时，就完全不同了。”

　　沙米娜皱着眉嚷嚷，“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因为麋因跟我是同一种人，我们就是走上了不同人生道路的同一种灵魂。我年纪小的时候也不在乎权力，直到我坐上了议员代表的位置，将蓝星掌握在鼓掌之间时，一切就慢慢变了。”

　　沙米娜一时沉默下来，可能是在思考怎么反驳他，詹雪继续淡漠地陈述，“你现在能说出这些看似中立的评语，因为你是混血种，你的生命强壮而漫长，可以跳脱出蓝星、甚至星盟的基础规则，不需要依靠消耗自身的辛苦劳作，去兑换糊口的基本资源，你从来不需要斤斤计较、锱铢必较，活得非常潇洒。这是一种天生的幸运，虽然你本人体会不到。所以我们讲什么话，做什么事，不完全是遵照着公平，而是看我们站在哪个阵营，吃谁家的饭。”

　　沙米娜完全被他说蒙了，磕磕巴巴半天才能讲出话来，“我、我不是蓝星人，我是弄不懂你们为什么要……讲究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在我们猎食者那里就是简单的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强的人生存下来，弱的人被淘汰，长久以来我们也挺好的。”

　　詹雪的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们之间确实不同，因为在蓝星上要为自己的行为讲求合理性，我们用这个证明自己是高等级文明。”

　　沙米娜抿了抿嘴角，随口说：“这就不是我能理解的范畴了，在我看来你们这种证明方式正在带来灭亡的危机。”

　　詹雪唇角的弧度立马坠了下去，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他忽然间冷淡下来，“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保证之后的日子都乖乖的，如果离开蓝星回你的星盟更好。”

　　“你、你要放我走？”沙米娜感到不可思议，微微瞪大了眼睛，“真的吗？你们蓝星人不是一向心眼很小，喜欢报复吗？”

　　詹雪叹气地表示，“因为从行事效率方面考虑，扣留你没有什么好处，还会增加很多的麻烦。你原本背后的主人是达克沃克，现在他已经死了，留着你也兑换不到任何的筹码，混血种又强壮、凶猛，还防弹……综合各项条件，我决定放了你，还能缓和一下与麋因的关系。”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脑袋里有万千想不通、解不开的思绪，最后只好放弃了，踮起脚尖往门口方向挪动。

　　“既然你好心放了我，那我就接受你的好心，我走了啊——”沙米娜一拉开门，就看见金透双手环抱胸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发现她被允许离开时，露出了微妙的疑惑表情，全程凝视着她飞一样跑掉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金透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办公室，随手关上门，转过身开始了另一场郑重的谈话。

　　詹雪背对着他，靠在自己的桌子前，两人的姿势出奇地相似。

　　“她跟我说了什么，你应该知道。詹星瀚这件事上你做得太粗糙了，不太像你的风格啊。”

　　金透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表现非常自然，“我的本意不是和你对着干，是为了帮我们度过眼前的艰难时期。”

　　詹雪轻轻哼了一声，表意不明，态度也很暧昧，“我们的艰难时期？对我来说是挺艰难，对你来说我没看出来，更像是个机会吧。”

　　金透忽然一扭头，“印视杯的信誉正在呈现崩塌的姿态，现在外面的观众还愿意买票入场，而不是满大街举着标语游行，是因为博//彩网站还在发挥优势，一旦所有的小把戏都被放到明面上，整个中心城肯定会爆掉，然后示威游行、要求严肃整治权力中枢的口号会瞬间响彻蓝星。你还记得我们在数据库里看到，当年军部是怎么被起义端掉的吗？”

　　詹雪静静等他说完，才淡漠地道：“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准备好解决方案了。我让珈若实验室去筹备一场大型试验，他们会利用病毒释放的信号吸引近地星群的虫族，你去秘密联系几家大型媒体，等到珈若实验室准备好，我们就放出铺天盖地虫族再临的消息，所有蓝星的居民就再也没有心情操心其它的事了。”

　　金透眼光闪烁，但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情绪微微振奋，“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撒一个弥天大谎，想要圆谎也很不容易。事后我们用什么剿灭虫潮的呢？”

　　詹雪轻飘飘道：“实在有需要，就舍弃三大星舰部队中的其一，对外宣称与虫族交战牺牲的，反正星舰战队远在前哨关卡，发生什么事都很难传递回蓝星。”

　　金透看着他，慢慢展露一个微妙的笑，那是一个正中下怀的得意表情。他垂下头，默默地掩饰自己的笑，转换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星盟治疗？”

　　詹雪没有回答，一味地沉默，金透继续说：“你不需要掩饰，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如果想复明必须要去星盟，麋因在蓝星就是无敌的存在，她能入侵任何一台医疗舱，就算是一个小手术，只要进入了医疗舱就是很不安全的，特别是在我们对姜灿做了同样的手脚之后。”

　　这回詹雪不再保持沉默，开口回答：“我还在犹豫，没弄清你的心思之前，我不想离开蓝星，免得返回时看到你已经把这里弄得天翻地覆了。”

　　“恐怕暂时你也走不了了，”金透没有辩解什么东西，反而郑重起来，“在珈若实验室有了声响之前，我们还得小心翼翼地把印视杯经营下去，那下一场比赛就非常重要。半决赛四组人选里，风独已经退赛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司诺。”

　　詹雪点点头表示同意，“半决赛流程依然还是抽签决定，这很简单，只要让司诺和风独抽到一组，就能直接晋级。”

　　“问题就在于抽签上，外面风言风语已经很严重，我们不能像之前的表演赛一样，随便弄几张纸条，我们必须让抽签过程看起来足够公正可信。”

　　两个人相对着思考了半天，詹雪提议，“那就请一个第三方来监管抽签过程，司澄怎么样？他是科研院前任院长，社会地位足够高，还是没有利益相关的第三方。”

　　金透瞬间无奈了，“可他是司诺的爷爷……在大众观点里这完全不算没有利益相关。”

　　“那干脆就让所有进入半决赛的选手每人推荐一个监管人，来全程参与抽签流程，这样够公平了吧？”

　　金透想了想，“这都无所谓，可总要有个主持抽签流程的人吧？蓝庭岳已经不合适了，今天这场闹剧之后，伽利略的那些惊人的言辞一旦传出去只言片语，整个机甲协会恐怕会岌岌可危。”

　　詹雪忽然说：“就让主脑AI来主持呢？主脑的公平和随机性，足够让所有人信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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