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辈子真夫妻 三辈子假夫妻

作者:闲散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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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文曲星展奇术李公麟画画观世音施小技苏子瞻作词


      观音和文曲星到得西园的时候,众人正围在那株老松前画画。王诜早有话,门口只许进不许出,二仙化作一僧一道顺利进了门,立在众人后头看作画。少游和小妹也站在众人后头,见了观音和文曲星,心照不宣,轻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默默站在后头观看。画画的是李公麟,此时老松已画好,恰待画那凌霄时,突然走上前两位健仆,手执利刃要砍凌霄,苏轼一步上前拦住问:
      “你等这是作什么?”
      “奉驸马爷钧旨,砍断这株攀附妖精。”
      “如何个砍法?”
      “砍成三截,抛在地上。”
      “不可。”苏轼拦住道,“这是在画画,那样不入画。再说一株凌霄,尽管攀附出头,品格不高,也不至于打翻在地,遭众人践踏……”
      这时,王诜走过来,笑着道:“苏大人,今日刚养好伤,可别忘了昨日被狗咬之痛啊!”
      “昨日之痛不可忘,但毕竟已经过去。”苏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那样真的不入画……”
      “依你该当如何?”
      “从半截砍断,把上边一截耷拉下来也就行了。”
      “照苏大人的吩咐砍。”王诜道一句离开了。
      “你这位弟子还真是宽厚为怀。”观音低声对文曲星道。
      “我大哥向来如此,看周围全是好人,没有恶人。”小妹道。
      “这或许也是成就他英名的难得之处吧。”文曲星道。
      两健仆移步上前,“扑扑”两刀,那凌霄已经断了大半,又伸手从上把那缠绕的枝杆绕开,轻轻一扔,已是一头搭在松树上,一头委在尘埃。李公麟“唰唰”几笔,画已告成。只见老松霜皮溜滑,虬枝蟠螭,经霜犹茂,呈千年古松之气象。那凌霄枝干细弱,叶败花残,委在尘埃,贬抑之意再明显不过。这里的几十位大多是被贬黜过的,见了画,立刻拍掌叫好。米芾不觉走上前,捻笔在手,道:
      “有画无诗,总是缺憾,米某这就献丑了。”说着边吟边写道:

      青松劲挺姿,凌霄耻屈盘。
      种种出枝叶,牵连上松端。
      秋光起綘烟,旖旎灵锦般。
      不羞不自立,舒光射丸丸。
      柏见吐子效,鹤疑缩颈还。
      青松本无华,安得保岁寒。

      米芾写完,苏轼首先叫起好来。众人归座,王诜命人一人赏一杯酒吃。苏轼吃完酒,手里抓着酒杯又道:
      “驸马爷,你是酒不够,还是故意吊大家的胃口?半个时辰才吃一杯酒,这不是难为人吗?”
      见苏轼发难,众人也跟着起哄。王诜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又道:
      “大家吃酒吃得不爽快是吧?但是自古以来,吃酒都是有章程有规矩的。市井百姓猜拳行令,你等都是鼎鼎大名的文人雅士,猜拳行令太俗,我提议以柏梁体联诗为酒令,你等以为如何?”
      苏轼大声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是联上的吃酒,还是联不上的吃酒?”
      “自然是联不上的吃罚酒了。”王诜道。
      “那我先声明,我联不上,先给我一杯罚酒吃。”苏轼笑着道。
      众人也一起嚷嚷联不上,都要求吃罚酒。王诜一时也灵醒过来,笑着道:
      “看来今日的酒得换个吃法;以前吃酒都是吃罚酒,今日得吃赏酒。——联上的吃赏酒,联不上不给酒吃。……还按曲水流觞顺序来……”
      排在第一的是张御史,听说要柏梁联诗,当即高声唱道:

      刀笔之吏臣执之。

      众人立时哗然,少顷王诜醒悟过来,笑着道:“你这可真是柏梁联诗,一个字没换,竟然把御史大夫倪宽的句子搬了来……”
      “驸马爷又没说不能用原诗。”张御史铮铮言道,“再说倪宽是御史,我也是御史,顺手拿过来一用,有何不可?”
      王诜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点头道:“好,好,你有理,赏酒!”
      第二位是在职将军,姓郭名亮,不等王诜开口,也用了柏梁台原诗高声道:

      和抚四夷不易哉!

      王诜看着郭将军笑问道:“你如何也用柏梁台原诗?”
      “卫青是大将军,我是小将军,”郭亮道,“但职责相同,如此便用了大将军的诗句。”
      “算你对,来,赏酒!”
      第三位姓张,是一位翰林,站起身来正要开口,王诜立刻打断道:“打住,打住。用柏梁台原诗只此两例,后头再有用的,恕不赏酒……”
      “驸马爷这不是偏心吗……也罢,”张翰林嗫嚅一会儿,突然崩出一句:

      沉舟侧伴千帆过。

      王诜感到突然,不觉问:“你如何用前人的诗句?”
      “你只说不能再用柏梁台原诗,又没说不能用前人诗句。我觉得杜工部的这句诗正合现在朝廷的局势,所以就用了……”
      王诜无奈,只得点头道:“嗯,也算,赏酒!”
      王诜话音刚落,第四位又起身道:

      病树前头万木春。

      “打住,打住。”王诜只得又叫停,“用前人的诗句也只此两例,只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有谁再用前人诗句,恕不赏酒。”
      “驸马爷,”苏轼奈不住,又叫起来,“这酒还是吃得太慢,半个时辰了,还没吃到一杯酒。”
      “依你该如何个吃法?”王诜问。
      “依我,”苏轼稍稍一顿道,“若依我的意思,作诗;谁作出诗来,赏三杯酒吃,其他人沾光,也赏一杯……”
      众人一听,全都齐声叫好。王诜无奈,只得同意:“那就照子瞻的主意,作诗饮酒。作出诗来的赏三杯,其他人沾光赏一杯。如此就不按顺序了,谁先做都可以……”
      不等王诜说完,有人就高声吟唱起来:

      一个孤僧独自归,
      关门闭户掩柴扉。
      半夜三更子时分,
      杜鹃谢豹啼子规。

      众人听完,不觉哄然大笑起来。原来这是一位新派人物做的诗;一次神宗出游,天晚回归,路经一座古庙,见一僧人急急往庙里走,有感于僧人的神情,神宗对周围的从人道:“看那僧人急急归庙,谁能做首诗出来?”身旁一位姓张的知事抢着做了上面的这首诗。神宗听了,鼻子里哼一声,终于忍不住,又道一句:“真比打油还打油。”诗中语言罗唣,用辞重复,实际只用“孤僧掩扉,夜啼子规”八个字就能概括,他却做了一首诗,用了二十八个字,可谓繁琐乏味至极。老派人物回归听说此诗后,很快在众人中间传播,以为笑谈。此时有人作为笑料吟出来,自然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王诜也知道此诗的来由,等众人笑够,他忍着笑道:
      “这首诗能博得众人一笑,就是好诗,赏酒!”众人又笑,吃酒。稍顷王诜又道,“这诗细琢磨,还真有点意思。一个孤僧独自回到家,自己关门闭户,可见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仍然是他一个人,睡到半夜,远远听到更夫在打三更,回头看桌案上的沙漏,正到子时。倒头刚要睡去,又听到远处山坡上传来杜鹃的叫声……这叫声是蜀地杜鹃的叫声,他怕吴地越地的人听不懂,又加之谢豹和子规……”
      没等王诜说完,众人已经笑翻了天。等众人笑够,王诜又道:
      “所谓奇文共欣赏,此等诗也算难得,若谁能仿此诗再作一首出来,加倍赏酒……”
      少事沉寂,便有人高声吟哦起来:

      秀才学伯是生员,
      好睡贪鼾自爱眠。
      浅陋荒疏无学问,
      龙钟衰朽驻高年。

      众人听了,又笑起来。王诜也跟着笑。笑罢,又道:
      “这首诗仿得可算精到,但你要说出这首诗的来历,本官才可赏你酒吃。”
      “这首诗确是在下做的。”那人道,“张某做诗的时候,在下也在场,听了实在污糟,转念又想,诗能做成这样,或许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想起此人的父亲是个老生员,七十多岁了还在考秀才,心里暗暗做了前两句,见先皇骂出那句话来:‘比打油还打油’,便没再往下做。后两句是在下此时才补上的……”
      “这可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软蛋。”王诜鄙弃道,“看来此人能写出如此蹩脚诗来,也是有家学渊源的……不管怎么说,今日能博众人一笑,也算张某人的意外之喜……就此打住,此种奇葩有此两首就够了,下面正经做诗,子瞻,你向来以即景指事快捷名世,今日如何……”
      王诜话还没说完,有人又高声吟唱起来:

      翁仲如何作仲翁,
      皆因窗下欠夫工。
      从今不许为林翰,
      贬去苏州作判通。

      众人听了前两句,又哄然大笑起来。原来这又是神宗朝时闹出的一则文字笑话。神宗偶然从书上得知,先祖陵寝甬道两侧的石人石马还有名字,石人叫翁仲,石马叫石相生。第二日,适逢到陵寝祭祀,他随口问身旁的一位翰林,这石人叫什么,没想到这翰林记反了,回答说:“叫仲翁。”神宗怕自己记错,当时没说什么,回宫后又查书,确证那翰林记错了,马上下旨贬到苏州去当通判。此事很快传开来,人们平常说话也用倒装词取笑。有一位心思灵动的连用四个倒装词写成了上面那首诗。等众人笑罢,王诜又道:
      “叫你们好好做诗,结果又做这种奇葩。不过这一种好似比上一种难些儿,无独有偶,谁若能照此规格再做一首,双倍赏酒吃……”
      不及王诜说完,又有人高声吟唱起来:

      高唐不是这高塘,
      淮畔川南各一方。
      若向此中求荐枕,
      参差笑杀楚襄王。

      众人听罢又大笑,原来这又是神宗朝一则荒唐事。元丰年间,一位李姓御史到安徽凤阳县境内察访,住在一处名叫高塘的地方,误以为是宋玉所作《高唐赋》中的高唐,便想入非非,也想像楚襄王一样与巫山神女幽会,遂题诗于壁上:“借问襄王安在哉,山川此地胜阳台。今朝寓宿高塘馆,神女何曾入梦来?”之后此事转口流传,有人便作了此诗讥讽挖苦。
      “乱了,乱了,全乱了。”王诜忍着笑又道,“尔等既然不愿意正经作诗,那就别作了……现在本官让诸位听曲子,谁听出来是什么曲子,赏酒吃,听不出来,就看别人吃酒……”
      随着话音,一队妙龄歌姬出现在水塘对面的一块绿草地上,一阵掇弄,各自准备停当,为首的将琴轻轻拨两声,一阵仙乐悠然而起,飘过水塘,朝众人扑面而来,半酲酒意加之靡靡之音,顿时将众人送入似仙非仙之乡。一段引子后,琴声骤然低沉,一位红衣少女站前一步,脆生生唱道: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
      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
      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
      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
      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

      唱到此,歌声乐声戛然而止。这是汉宣帝时歌颂所谓“祥瑞”的诗,此诗写神仙的出现和各种祥瑞之物的到来。王诜站出来道:“各位饱学之士,可听明白了,是什么曲子?”
      谁也不说话,一时场面有些尴尬。王诜指名问苏轼:“子瞻,你该不会也不知道吧?”
      “是汉乐府《上陵》。”
      “对,对,是汉乐府《上陵》。”
      几个人同时叫起来,众人一起大笑。有人又道:“苏大人脑子快,本官脑子慢一些,也应该赏酒吃。”
      众人又笑。王诜道:“好,赏酒,子瞻三杯,其他人一杯。”
      等众人吃罢酒,王诜一摆手,悠悠笙簧又起,红衣少女又唱道:

      庶见素冠兮,
      棘人栾栾兮,
      劳心慱慱兮。

      庶见素衣兮,
      我心伤悲兮,
      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毕兮,
      我心蕴结兮,
      聊与子如一兮。

      歌声停止,场面又一片寂静,苏轼怕时间长了难堪,悄悄示意弟弟子由,子由稍顷,高声道:“是诗经‘素冠’。”
      有两人立时又跟着道:“对,是素冠。”
      众人又笑。这是一首痛惜贤臣遭受迫害贬黜的诗,王诜让歌姬唱此诗,肯定有他的用意,此时见众人又起哄,也不急着说什么。他知道此种聚会,以高兴惬意为要,千万不要用规矩束缚了大家的性子。他见众人笑够了,摆手让女孩们退下,又对众人道:
      “今日聚会,画也画了,诗也题了,曲子也听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人生乐事,不可太过……今日贵客当中,来了一位道长,一位长老,对不起,我等凡夫俗子,只顾自己乐,失敬了。道长们本是方外之士,跟着我等吃酒取乐,有失清规雅训,难为了二位。不过既然来了,能否略施小技,博大家一乐,也让众人见识见识仙家的妙趣……”
      观音朝文曲星递一个眼色,文曲星会意,站起身来道:“贫道疏懒,所学有限,区区小技,怕是入不了在坐诸位的法眼。然而一味贪看诸位作诗取乐,也有失礼数,贫道施个法术,希望能博诸位一笑……”
      文曲星说着,手中的拂尘朝面前的水中一甩,水面一阵涟漪波涌,油然生起一层薄雾,渐渐来到众人面前,好似挂了一层薄纱。透过薄纱再看那水塘,全然已不再是原来小小的水塘,烟波浩淼横塞天地,俨然是一条茫茫大江。众人诧异间,从水中生起一位女子,云鬟雾鬓桃花粉面,衣带迎风轻轻飘动,却是赤足立在水面,脸色郁郁,好似在为什么事发愁。
      “这不是宓妃洛神吗?”苏轼忍不住喊出声来。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李公麟不觉站起身来,犹自神色紧张说话结巴,道:“无量寿福,道长赏光,在下要画画,求道长把持神力,给在下半个时辰工夫,在下要把它画下来……”
      “贫道功力尚浅,半个时辰怕是保不了,最多能保一刻漏工夫……”文曲星道。
      “一刻漏工夫也行。”
      几个男仆立刻把桌案抬到李公麟面前,桌案上纸墨笔砚一应齐备,李公麟不敢怠慢,看一眼面前的情景,擎如椽巨笔,蘸墨海惊涛,乍然落墨,顿生烟波,信笔游走,掣云牵风,一时如帚挥洒,一时似豆点画,围观者无不为之啧舌色变。大约一刻漏光景,水幕渐渐散去,李公麟的画也基本画完,一幅洛神回眸图呈现在众人面前。苏轼见了,大呼道:
      “我要题诗,此画若无诗,一憾事也。”
      苏轼说着近前援笔在手,稍作思忖,纵笔写起来,众人仔细看时,却是曹植《洛神赋》摘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矅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有人问:“苏大人,如何是曹子建的诗章?”
      苏轼道:“在此画面前,任何人的诗文都显得无力,唯有曹子建的诗文配得上此画。”
      “善哉,善哉!”王诜好似也刚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以前只是听说,今日亲眼见之矣。道长法术妙极,王某今日算开了眼……那位长老一望可知也是道法高深之士,定然也有极妙好戏展示给众人,我等拭目以待……长老请!”
      “施主客气了。”观音徐徐起身道,“贫僧所学有限,不敢妄言道法,只略识一些末流小技,或可博众位一乐。”
      观音说着,衣袖轻轻一挥,顿时一团乌云从众人面前袅袅升起,迅速扩散开来,原本清亮的月亮被遮挡得一丝不露,众人对面不能相见,伸手不见五指,有人竟然喊点蜡烛。恍然惚然间,乌云渐次散去,一轮硕大的明月镜子一样贴在众人面前,溜圆水滑,清亮无比。
      “我要作诗,我要作诗。”有人大声叫起来,“我要作诗,明月……明月……”只作了两个字,便没了下文。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对,对,这就是我要作的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晴天……问晴天……问晴天……”又没了下文。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只见苏轼直挺挺站着,仰面不眨眼望着月亮,神色木然超然,口中如痴如醉吟哦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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