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节
隔天清晨议会时,顾锦尘通报了卓昭炀来访的日程安排。
“各位如无意见,此事将由臣按此计划出面安排。”他放下卷宗将问题抛给元老们。
君玄看了一眼雷纯,温和的用商量的语气道:“摄政王的意见呢?”
这样的讨好,有些诡异的味道,我看了一眼雷纯,她却也正好看向我。
雷纯微笑,双眸清亮如冰泉:“赫青王是为殿下而来,一切该由殿下决定,不是么?”
君玄急忙点头:“是,小君自己决定……”
雷纯打断她:“议会之上,只有君臣,你给我立刻改掉称呼!”
“是,殿下决定吧。”君玄咬牙道。
“照我说,根本不该让这男人来!”君玄身边的雷念忽然开口。
她一身墨绿锦袍,腰束银带,穿着褐色鹿皮马靴的长腿闲适的架起,斜靠在乌木椅背上。
乌黑柔亮的长发垂在腰后,细长食指抵在下巴,银指环上一颗祖母绿闪闪发光。
看起来带着令人恼怒的不合规矩的懒散,风流倜傥,英秀逼人。
华丽黑眸对上我的,勾起一抹邪笑,眨了眨长睫:“殿下没看上他吧?”
“雷统领,礼部议事,不轮你说话。”雷纯淡淡道。
“为什么?”雷念冷笑:“赫青来访,也涉及到边防和京畿防务吧?”
“京畿防务臣已全部安排好,足以确保赫青王的安全。”沈尧对上雷念双眸,不客气地拆台。
“沈尧,你算什么东西!”雷念立刻出言不逊,扬起下巴,眼神倨傲轻佻。
元老们互相观望,似乎意外这对绯闻男女主对彼此的态度。
我决定让方格之再传一条最新信息:雷念□□不成,因爱生恨,与沈尧反目成仇。
沈尧望向我,轻轻摇头,晶澈深邃的黑眸里没有自哀,尽是冷诮不屑。
我嗤笑,对他撇撇嘴表示感同身受。
“不过是个男人。”雷念捕捉到我们眼神地交换,威胁的盯牢沈尧。
“雷念,不得对沈将军无礼!”雷纯勃然大怒,一掌在大理石桌上拍碎了一方碧玉镇纸。
雷念见家姐动了真怒,又狠狠瞪了沈尧一眼,才偏过头低眸噤声。
“阿念,别争了。”君玄柔声安慰爱将:“你安排好边防,以防万一。”
“对了,说到边防,均州守将江如茵来信请求回京。”雷纯忽然笑道。
君玄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江如茵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上三军元帅之一,元老院死忠。
是啊,太婆她并不是无情之人,她只是对我没有爱。
“江如茵年纪大了,该让他回长安安享晚年。”萧雅看了君玄一眼,刻意用淡泊的语气说。
“阿纯呐,阿茵他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雷震天的继任雷耀光摆出一幅长辈的架势,希望用亲情打动雷纯的恻隐之心。
可惜,雷纯有自己的打算,不吃她们这套。
“秋将军离开后,均州防务重大却无人能接任。幸有江老将军才得以令后方安心。”
雷纯笑得甜美,嘴上表扬着,却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看着君玄苦苦压抑内心焦急的神态,我忽然明白她今早为何放低姿态。
“调回江老将军,可用沈将军替代。”江别云道,目标直指沈尧。
“臣老了,不想儿孙一个个都战死沙场。”沈城玉冷笑:“沈家已经牺牲很多了。”
“诶,均州防务并不紧张,何来战死沙场一说?”江如锦笑嘻嘻的打圆场。
均州大营防务本是两党在兵家必争的一席,江如茵能回来换沈尧去,未尝不是好事。
他是年纪大了,再无斗志,才会有挂靴的念头。
只是我们一边已知金羽巨变正在酝酿,均州很快就会变成一块兵祸险地。
何况雷纯看来并不想送沈尧冒险,更不打算令君玄好过。
“沈将军还要负责京畿防务,走不开。不如雷统领去吧。”纯女王淡淡道。
“我不去!”雷念一口回绝。
君玄小心翼翼道:“均州副将许英华忠心耿耿,堪当重任,不如将她擢升一级……”
“大人是迷了心窍么?”雷纯望定她:“就这么想他回来,嗯?”
君玄噤声,雷纯笑道:“投票罢!”
当日议会上共有二十三人,江别云先举手:“我同意。”
随后是萧雅,雷耀光,君玄,江如锦,江别云,雷念,等等。
举手的一共十人,雷纯点了人数,也不看君玄的表情,淡然道:“驳回,散会。”
言毕,站起来转身离去,再不给君玄开口请求的机会。
下了议会,我和顾锦尘站在门口说话,雷念走过来,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我们。
“你先走吧。”我担心雷念发飚。
顾锦尘望向雷念,勾起浅笑,长睫下浅灰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雷统领!”
“叫我总督。”雷念冷冷道:“走开,本督有话要和小君说。”
“奇怪了,雷统领的话居然要支开顾某才能说。”顾锦尘不动声色。
“顾锦尘,不要仗着顾惜日宠你就在本督面前摆谱!”雷念大怒:“走开!”
“雷统领。”顾锦尘一字一句,直迫雷念锋芒:“我劝你好自为之。”
“须知无所顾忌的张狂便是祸端伊始,还是收敛些做人比较安全!”
“顾锦尘,你这话什么意思?”雷念的目光冰冷,长睫下黑眸中恨意闪烁。
“你既然问我,自然知道我什么意思。”顾锦尘盯牢她,毫不退让,也无惧色。
雷念撇开我,直望进顾锦尘双眸。
华丽的黑对上清浅的灰,雷念眼中怒火因他的违抗与淡然无畏骤然大炽。
“走着瞧吧,顾锦尘!本督定让你后悔今日的无礼!”
言毕,恨恨拂袖而去,我望着她离开,对顾锦尘道:“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总要有人压一压她的嚣张气焰。否则日后必出大事。”
“什么样的大事?”我不解。
“对殿下不利的大事。”顾锦尘深深看我。
“她会记恨你,你要小心。”
“我自有分寸。”顾锦尘浅笑,银发在阳光下闪烁。
“倒是你,别和她走得太近,此女容易得意失形,没有人能够束缚得了她。”
和顾锦尘分开后,我回议会厅取了忘记的藤鞭,下楼准备回家。
在长廊折角忽然听到君玄的声音:“今天怎么搞成这样!”
我忍不住驻足,静立在大理石圆柱后,她说话的地方就在我右手楼下房间里。
“阿玄,你又不是不知道雷纯心有多狠!”低沉柔和,是江别云的声音。
“你让阿纯知道你在乎阿茵,不是在害他么!”雷耀光也埋怨。
“关心则乱,阿茵是我最亲的人,你让我怎么办!”君玄叹息。
“我本希望他回长安同我相聚,度过这一生最后一段安宁时光的。”
“阿玄,十几年前我也对你说过类似的话,你记得是如何回答我的?”萧雅忽然开口。
“你是说,你哥哥……阿雅,是我对不起你。”
“你对我说,时局艰难,党斗激烈,他不能回来,他果然永远没回来!”萧雅的声音有些怨怒。
我顿时明白她们说的是银雀十八年兖州兵变一役中战死的萧秋,萧雅的亲大哥。
“阿雅……”君玄语塞,看来是内心里有愧疚。
“别说了,现在惹怒阿纯没有好处,你也别坚持了。”萧雅淡淡道。
她们的声音低下去,我怀疑君玄在哭。
太婆原来是如此脆弱的女性啊,我忽然觉得好笑。
又听了片刻,直到江别云说:“阿璇本月就满十四了,你打算找哪家的少年?”
说的是君玄最小也最宠爱的玄孙女君璇,一个极其烦人的傲慢LOLI。
“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萧青雨。”说到自己疼爱的人,君玄语气宠溺。
我心底忽然因她的天伦之乐而掠过悲凉与不平。
曾经我也拥有这一切,却被此人夺去,换成弑兄丧母的一幕流离凄凉。
“那就安排阿雨侍候她过十四岁生辰那夜吧。”萧雅乐得充大方。
我不想再听下去,转身要离开,却见她们谈话的主角正从楼梯上向我走来。
君璇抬眸,看到我,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不许说出去,不然要你好看!”我对她殊无好感,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威胁。
却忘记,这年纪的小孩最有逆反心理,何况她一向与我不善。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不过是失了势的皇储,摄政王的傀儡!”
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尖下巴,灰眼睛,浅色的唇开合着,道出轻蔑的话语。
“君璇,你给我闭嘴!”怒火中烧的同时,我还担心她惊动楼下房间里的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根本不配姓君!”
“我更希望是流烟哥哥做皇帝!”
她的声音太大了些,君玄已走出来,在下面问:“阿璇?”
情急之下,我一把扼住君璇细弱的咽喉,将她推到楼梯间无人的暗室。
“你再敢开口,我就掐死你。”黑暗中,我低声威胁。
她还在嘴硬:“你敢,我一出去就告诉太婆,你在听壁角。”
“那你就看我敢不敢!”我的手劲加大,感受到指下她脖颈清晰的脉动。
“你……”她还要开口,我掐断她的声线。
“反正,杀亲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冷笑:“何况是表亲!”
君璇的脸色变了,泪光盈然,一半是因为痛楚,另一半却是因为害怕。
她眸光下隐藏的鄙夷与恨意刺痛了我,她受宠的姿态更令我郁愤。
为什么她有太婆,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疼爱,我却是孤身一人,独自苦苦挣扎?
我心里不甘,更不平,仇恨忽然涌上,不可遏制。
我加大掐她脖子的力度,决定给她一点刻骨铭心的恐吓。
她眼中的刻薄转为震惊,闭上眼,大滴泪水从睫下簇簇滚落。
“睁开眼看着我!”我命令,用力扼住她咽喉,令她无力挣扎。
她望着我,泪光盈然,眼中有哀求,更有恐慌。
“可怕吧?人的愤怒,阿璇。”我冷笑“在有些地方,在有些人面前,什么人都保不住你!”
我放开她,她失去了方才的嚣张与傲慢,颓废的坐倒在地。
懒得再看她,我转身拉开门,她却开口:“表姐,求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哦?”我回头微笑,对上她凄惶的双眸:“你怕什么?难道不去太婆那里告状?”
“我不想给他们惹麻烦。”她哭着说。
“阿璇。”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她战栗,似乎极度厌恶我的碰触,又不敢表现出来不满。
离开暗室在阳光里走下楼,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正要上马,看到雷纯的书记官向我走来:“殿下,我正到处找你呢。摄政王请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我疑惑,放下马缰。
“殿下到了就知道了。”书记官温和的微笑。
“那就走吧。”我淡定的答道。
跟在她身后,由她带我去雷纯办公的地方,路过喷泉的时候,我在水边洗净指上的血迹。
到的时候,雷纯正在批阅公文,见到我,她将朱笔放在笔架上。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久。”微风吹动她柔亮的黑发,柔密长睫下一双冰眸带着笑意。
“没什么。”我搪塞,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将藤鞭放在桌上。
“我累了,你念给我听。”她递给我一本奏疏。
我接过打开,纯白封皮,细密的小楷,原来是两史写来的。
名词解释:两史
监察史在京,负责监督君王和百官言行,报告文书称为弹劾案。御察史在行省,负责监督总督的言行,报告文书称为御案,并称两史,文书均为白色封皮。又分为上下两院,上院由元老组成,专门弹劾君王,下院由八大家族年轻贵族中选拔,监督百官以及各省总督。两史批评不能空穴来风,必须有真凭实据,并要在文书后签名负责,便于对质,避免诬告。
我开始念:“本朝立国以来……”
“他们写来的文书,一概从第四页开始看,前面都是废话。”雷纯按住我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我看了她一眼,她放开手,我翻到第四页念下去。
“结党之举,分裂国家,于朱流有百害而无一利,皇储……是弹劾我的?”我讶然。
“不错。”雷纯淡然道:“这类公文不需批示,你只要留心,有过思过,无过勉之。”
“哦。”我看她没有批评的意思,放下公文,又拿起另一本,还是两史写来的。
直接翻到后面:“奢侈铺张,骄横跋扈……”我跳着看下去,是批雷念的。
“弹劾大臣的也不必批示,更不可尽信,你只要知道有这回事便好。”
“如果很严重呢?”我问。
“那就把她们找来当庭对质辩驳,千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雷纯微笑。
我默默记在心里,又拿起一本,却是弹劾雷纯专权的。
其余,有弹劾君玄偏私的,沈尧严酷的,甚至还有批判顾锦尘懒散的,朝中大臣无一幸免。
“两史批评,事无巨细,坦白地说,很多事都是小题大做,矫枉过正。”雷纯如是说。
“我明白了,只要了解朝中发生的事情,有个印象即可。”我放下奏疏。
“不错,如要做出判断,必须经过庭审的程序,明察秋毫。”雷纯点头。
“嗯。”我又拿起弹劾雷念奢侈的那本,监察史的叙述平铺直叙,语气客观中肯。
我正要放下,一句话引起我注意:江南采办花木之时,出入行止,总有美貌年幼少女陪伴。
这样的事,连我都未曾听说过,顾锦尘和沈尧也没注意到。
心里一动,觉得这正是我一直在找的观察力强,心细的人,应该收为己用。
翻到最后看签名,却意外的看到江轻城三个字。
“江轻城在两史?”我挑眉,雷纯点头:“从天见海回来之后的事。”
我放下奏疏,打算过后去找她。再拿起一本,黑色封面,却是军情。
“各州军情在前一晚会送到长安,次日卯时朝会前沈尧等三人合议做出批复。”
“我也要回复么?”我问。
“除非有不同意见,否则批示已阅即可。”雷纯道:“今天的我已经看完了,没什么特别。”
我点头,打开一本,果然看到在沈尧飞扬的字迹下,雷纯用朱笔批了“阅”字。
“是江如茵请求回京的事。”我看下去,沈尧批了:“防务重大,不可替换。”
雷纯道:“不错,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回来,你看看这本。”
我打开,又是江如茵写来的,说是金羽目前一片平静,毫无异动,不需忧虑。
“他不是老了,而是在撒谎。”雷纯浅笑,语气淡淡。
没有讥讽,亦无批判,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客观存在的事实。
我点头:“我明白。”出过黑白两色,余下的都是深蓝封皮的各部奏疏。
“这些你慢慢看。”雷纯将朱笔递在我手中:“有些批给专人处理,有些你需要自己决定。”
说完靠在我身后锦榻上,长睫垂下:“你批阅完了告诉我。”
我回头望着她,阳光照在她白皙清丽的面容上,柔软的蔷色的唇角纤细的令人心疼。
“别看我,看公文。”她淡淡道:“我睡一会。”
郁金特别的芬芳香气弥散在四月的暖风里,珠帘外,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我提起朱笔,一本本细看过,才发觉帝国竟有这么多的事务要处理,批示。
放下最后一本,抬起头,揉揉酸痛的肩膀,不禁佩服雷纯每天都做这么多事,还要主持朝会。
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她,却见她冰眸含笑望着我。
“明天还是这时间,在这里见。”她坐直,站起来。
白衣在阳光下发出纯粹耀眼的光芒,她向我伸出手来:“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冰冷柔软,我望着她双眸,笑了笑。
“想吃什么?我请你。”她勾起唇角,笑容美丽的灼人眼目。
“什么都好。”我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