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奥摩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做建设，他已经不会再颤抖了，可是低头看到自己胸前领口处竟然迸溅到几点血迹，这一点细节立马又把他拉进了崩溃的状态。他对着墙上的镜子跳着脚暗骂，手舞足蹈，无知所谓，最后慢慢在歇斯底里中蔫了下来。

　　匆忙宣布了本场比赛的结果后，唯一的难题就明晃晃摆到了眼前，就是——

　　他的眼珠在眼眶里微微震颤，不情愿地往下转到地上斜躺的伽利略身上，到处弥漫的鲜红刺痛了他的视觉。奥摩深吸了一口气，上去拖动着伽利略的身体，把他塞到一只白钢餐车的底层，扯下窗帘盖在上方，将人形完全遮盖住。

　　等下自己必须出去，先把所有人赶开，反锁直播间留着慢慢收拾。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把伽利略藏起来，再找个借口掩盖住他的去向，尽量避免主持人伽利略神秘消失的消息传出。

　　推着餐车小心翼翼离开了直播间，奥摩一路上脸色苍白，但走得尽量平稳，路上遭遇了几个后台工作职员，都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笑笑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调侃他：

　　“你们两个在直播间里搞什么，怎么误触到灯光秀的按键了？老总肯定会扣你们的钱。”

　　奥摩笑得比哭还难看，用力扯着嘴角，僵硬机械性地推着餐车，一路推到了杂物间，将餐车硬塞进清扫工具当中。

　　很好，先把尸体藏在这里，然后回去……

　　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响起，哗啦啦冲过来一群警卫，把奥摩吓得不轻，甚至幻觉自己可能尿出来了一点点……直到他听到了生化人警卫和安委会执行局特勤的对话：

　　“里面情况怎么样？”

　　“比较复杂，混血种挟持了一个人质，要求詹先生亲自出面来处理。”

　　“荒唐！詹先生凭什么要亲自面见一个混血种，就算我们不经请示直接枪决，安委会也不会责怪我们。”

　　“但是……能确认人质是个人类，不是生化人，大概率是个机械师，这一点不太好办。”

　　在尴尬的僵持里，雪臣到了现场简单了解了情况，一脸冷漠宣布：“不用管人质，派出狙击手，直接处决掉混血种。”

　　几个特勤都是一愣，期期艾艾表示：“可是人质似乎不是个流浪机械师，而是……啵唧电器的机械师，如果……”

　　雪臣抬手打断了下属的话，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躁动，另一群警卫被什么东西逼得缓慢后退，包围圈散开，露出另一端的沙米娜，她一手钳制着步彩，肘弯扣住她的咽喉，另一只手执电子铳对准她的侧方脑壳，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眼睛在愤怒当中亮得燃烧一样。

　　“你们也太不要脸了，操控比赛结果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既然这样还办什么印视杯？直接用AI合成视频给蓝星人看算了！”

　　雪臣默不作声吞下叹气的欲望，烦闷地看着她，“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怎么样？”沙米娜嗤笑几声，“我要公正的比赛结果，你出去宣布，刚才的比赛全部是假的，是你们作弄的假赛，我要重新比一场。”

　　雪臣阴沉沉看着她，“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不在乎你手上的人质，就算你当我的面撕碎了她，我都不可能同意。”

　　“呜呜——”步彩被堵住嘴，但是拼命地挣扎。

　　沙米娜脑子努力转动，思考了片刻，松开了堵住步彩半张脸的手，似乎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行吧，你们不在乎人质也无所谓，但是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如果不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就打出去！外面还有没散场的观众呢，我要告诉大家今天的比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詹雪静默了一会儿，转身跟金透低声道：“先撤，从长计议。”

　　从走廊离开，金透就马上开始表达自己的狐疑，“有什么可商量的？直接派狙击手击毙她啊！”

　　詹雪一转身，空茫的眼光略过了他，不知道在看哪里，“之前的派对你没经历过吗？狙击步//枪配高速子弹，一枪打在叶子蝉前额，她都没事！混血种的外骨骼太硬了。如果这一枪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把她激怒了，怎么办？”

　　金透叹了口气，“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找个人在中间调解一下。”

　　金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想找谁？”

　　“对付混血种还能找谁？麋因啊。”

　　金透的反应非常大，“你疯了？我们今天的彩排是为了对付谁？为了麋因和靳京！你把她找来，凭她的智力，和混血种交换一下信息不是全部计划都暴露了吗！”

　　“可是如果混血种将事情闹大，麋因还是会知道的，还要多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不行！”金透依然严词拒绝，“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才是解决问题的正解。把麋因这个极端不稳定因素牵扯进来，绝对是下下策，我不同意！”

　　两人不欢而散，金透思来想去，只有找到雪臣，单独跟他密谈。

　　“你的主人詹雪现在已经不太正常了，他的思想已经跑偏了，都是因为麋因，她就是一颗毒药！”

　　雪臣默默听着，不发表意见，金透只能继续说：“为今之计，只有把吴誉找回来。”

　　这下雪臣抬起头，露出些微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不可能，吴……暗影一支已经解散了，詹先生和他叔叔闹得非常不愉快，现在不管开出什么条件，吴誉绝对不会回来的，他不来落井下石就算好的。”

　　“你说的太绝对了，不管什么条件都不行？我不信。吴誉是氏族出身，最懂权衡，只要我们抬价，把价格定得足够高，他最终会答应的。”

　　雪臣没奈何地摊了摊手，好像投降了，“价格的问题权且放在一边。把他找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控制电子寄生虫，可以电子化到很高水准，那麋因能做到的事他也应该能做到。”

　　雪臣心里很乱，金透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瞒着詹雪做这些事，就是背叛家主。他心里正在激烈地交锋时，金透忽然一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不能让麋因来，麋因搅乱了詹雪的脑袋，他太在意她了，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我们现在要为他拨乱反正。”

　　密谈后，雪臣心事重重地把秘书室的人呼叫过来，对着白辉吩咐，“去把吴誉找来，告诉他事态紧急，务必尽快，价码随他提。”

　　他又转向了白冕，低声交代，“你去把麋因找来，告诉她混血种挟持人质，大闹后台，她会赶来的。”

　　吩咐完了两个人，雪臣一点也不轻松，反而心乱如麻，惴惴不安。

　　收到通知时麋因和靳京正坐在观众席上发愣。

　　他瞪着眼睛看着下方结局已定的舞台，呆滞地张合着嘴巴，“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吗？”

　　麋因保持着同样呆滞的反应，“我、我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看清楚，但是刚才肯定不对劲，蹦迪一样的灯光和气氛开始之前，玉丽雪华号确实占了上风，可明明是有来有回的交战，怎么忽然就分出胜负了呢？”

　　靳京嘶了一声，“印视杯在搞鬼吗？当着几万个观众的面？除非他们疯了……”

　　麋因努力转动脑袋，思考着眼前的局面，“呃……看起来确实不可思议，但是议会就是个草台班子，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说不定是詹雪和靳京实在摆不平沙米娜，又急需控制印视杯的结果，让司诺取胜，所以不得不做出这么……荒诞的事。”

　　白冕在退场通道出口截住了两人，垂下头跟麋因耳语了几句，让她从惊诧变成了麻木。

　　“你是说，沙米娜此刻正在后台大闹，还挟持了一个人质？”

　　白冕轻轻嗯了一声，“而且那个人质你可能还认识，她是啵唧电器的机械师。”

　　两个人满脸问号地对视了一眼，靳京摸着鼻尖，分外不解地问：“你们觉得麋因去了能做什么？”

　　白冕提溜了一下自己的发梢，理所当然的样子，“人质和挟持人质的犯人她都认识，那现在需要她去居中调解一下，化解矛盾啊。”

　　靳京眉心紧蹙着看向麋因，“我觉得这是个坏主意，詹雪找你绝对没有好事，送上门去太蠢了。”

　　麋因点了点头，但是转念一想，“去看个热闹也行啊，去了又不一定要管。”

　　于是他开始头痛，“看热闹会倒霉的，又不是第一次……”

　　麋因啧了一声，脸上皱了皱，“可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我会很难受。”

　　他的头痛加重了，“送上门去吃亏，你会更难受。”

　　麋因权衡了半天，白冕终于忍不住了，表示：“你再不走，让我的任务失败，我会让你更更难受。”

　　三个人赶到现场时，谈判专家正隔着一条走廊，朝着另一头的沙米娜喊话，“请放下武器，释放人质，人要为了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这头的人面无表情，只有站在人群里的奥摩脸上变颜变色，忽而发青忽而发白，忐忑地开口：“这是正经的谈判专家吗？我怎么觉得……他在挑衅对方？”

　　谈判专家举着扬声喇叭，“我知道你隐藏的秘密，我们还是放弃抵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奥摩微微一个哆嗦，跟左右的人说：“太奇怪了，他说的什么东西？我觉得应该换一个谈判专家。”

　　沙米娜也被嘀嘀咕咕的话弄得心烦，扬声大喊，“你算是什么东西？我要见詹雪，你能说得算吗？”

　　谈判专家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身为一个混血种，你想吸引别人的目光，你想让大家注意你。”

　　“……”沙米娜掀起嘴唇，啐了一声，“你有病吧。”

　　他并不放在心上，继续胸有成竹地道：“我知道，作为一个混血种活着是很辛苦的，你们在蓝星饱受歧视，像蟑螂一样藏在阴沟巢穴里。”

　　沙米娜现在不仅心烦，而且龇牙咧嘴地嗤了一声，“我不辛苦，但是你再胡扯，脑袋就会飞出去。”

　　她的威胁让谈判专家感到一丝寒意，不过他压抑下情绪，秉承着专业态度劝说，“需要知道，任何时候都不只有一条路可走，只要我们善于寻找，就一定能打开其它的通道——”

　　说着话，他随手打开了身侧一间杂物间的小门，奥摩当众惊呼不要，同时伽利略裹着窗帘的身体栽倒砸在地上。

　　人群里响起慌乱的呼叫和吵闹，近处看呆了的步彩眼珠鼓起，呆呆嘀咕，“你确实很擅长寻找……”

　　奥摩终于从惊恐当中回过神，指着对面的沙米娜大喊，“是她！她不仅挟持人质，她还杀了主持人伽利略！”

　　围观人群惊恐中失去了理智，纷纷攘攘喊什么的都有。

　　“快、快报警啊！混血种杀人啦！”

　　沙米娜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把人质也放开了，“我才是最想报警的人。”

　　恰逢詹雪和金透也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的就是所有人都在尖叫，场面一片混乱。詹雪看不见，但是能听得见，侧过头问：“怎么了？”

　　雪臣脸色不善，呃了半天，只好朝着麋因的方向喊了一声，“你过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麋因翻了个大白眼，一转身面向着詹雪几个人，忽然瞟见了挡在中间的奥摩，看到他惨白没有人色的脸，忽然感到奇怪，于是问他，“伽利略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我我……”他我了半天，没讲出点有用的东西，地上面朝下倒着的伽利略却忽然抽抽一下，在无数尖叫声中坐了起来。

　　“啊——诈尸啦！”

　　警卫马上把詹雪和金透挡在身后，包围圈迅速扩散开，把满头是血的伽利略让了出来。他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先擦拭了一下眼前，浑浑噩噩的状态逐渐退去，随便一扫看到了麋因和靳京站在前排，奥摩手脚无措地站在人群当中，看见伽利略正要开口，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双臂一张来了一个熊抱，把他沾了血的脑壳按在自己怀里，接着开始嚎哭：

　　“兄弟你没事吧？幸亏你没事，我太担心你了……”

　　伽利略的反应是伸手朝着他的脑门一推，把他推了个大跟头，奥摩往后一栽，滑稽地仰倒在地，他脸色紧张，现在只顾得上堵住伽利略的话，所以赶紧装成莫名的样子说：“你怎么了兄弟？是不是精神还没恢复？快来个人！你们这些警卫特勤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带伽利略先生找个医生包扎一下啊！”

　　伽利略一直等他把话说完，才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并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了其他人，特别是被重重包围挡在后面的金透和詹雪。浓密的胡须后是一张愤怒深刻的脸，伽利略粗重地喘着气，气哄哄的愤怒逐渐沉静下来，那种浮在表面的情绪变成了沉在心底的暗火。

　　“你们这群人类，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群人暂时懵逼，面面相觑，似乎更倾向于眼前这个伽利略疯了。奥摩又尝试着站起来，轻悄地上前，想再一次抱住他，把他带离现场，只要他不要乱讲话怎么都行。可是伽利略又先了一步往后一退，指着他的鼻尖开骂了：

　　“议会威胁我们搞黑幕，弄假的比赛结果，是因为他们没有钱付冠军奖金。议会的人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以身涉险，就算假赛的丑闻曝光了，大不了他们抛弃切割掉机甲协会，滔天的舆论根本触及不到议会分毫！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和印视杯密切相关，愤怒的人群会首先冲烂我们！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奥摩惊呆了，一时说不出一个字。伽利略的战斗力依然凶猛，冲着金透大喊：“我是一个夏娃支持者没错，但是我不是脑残粉，因为我很清楚夏娃及其后裔代表着什么，夏娃是蓝星的监管人，负责在蓝星面临覆灭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挽狂澜于将倾。她是我们这颗孤寂的小星球在星盟这种残酷冰冷世界中唯一的依靠，你们却老是想毁掉她，撕毁我们唯一的底牌，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

　　金透的表情相当的玩味，“我也想知道，夏娃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她到底用了什么神奇的洗脑手段，到了现在依然有这么多忠实的拥趸？”

　　伽利略环顾了一周，轻轻耸肩，“这个嘛，世界上的傻×虽然多，绝大多数都是傻×，但还是有清醒的人。”

　　他的话明显激怒了部分人，周围的几个警卫纷纷呵斥，“你骂谁呢？我看你是摔傻了吧？”

　　伽利略不理他们，又转向了詹雪，“你痛恨夏娃我能理解，她当年确实差点将你的家族开除出了权力中心，变成和我一样的无名小卒对你来说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事吧？没关系，也用不了多久，当星盟发觉蓝星已经远远落后于平均水平，金眼瑞亚人重临蓝星，殖民统治我们的时候，什么氏族、什么贵族都不复存在，到时候你可能看不见了，其它姓詹的人就能好好亲身体会体会。”

　　詹雪全程都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最脸色大变的人就是奥摩，上来扯住伽利略，就像小心翼翼试图控制一个疯子。

　　“你怎么回事？真的不想活了吗？”

　　伽利略瞟了他一眼，带着一些蔑视的味道，“你走开，我不想和你站在一起，我嫌丢人。”

　　他被气愤不已的警卫带走时，从麋因面前经过，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麋因的眼光穿过了他，望向走廊另一边的沙米娜和步彩，两个人已经完全看愣了，甚至暂时忘了自己劫匪和人质的身份，站成一排呆呆望着中间正在散去的热闹。

　　麋因头痛地叹了口气，往前一步，面向沙米娜，“我是来谈判的，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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