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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 回西园盛会众名士雅集挚友点石文曲星玉成
驸马王诜王晋卿受苏轼案牵连,被贬出京城八年,虽说不像苏轼穷途末路衣食无着,但一个驸马爷,平日里锦衣玉食颐指气使堂呼阶诺,蓦然间到一个偏远小城,总有诸多不适,诸多不便。家主被贬,家人也失了心气,得过且过,过一时算一时,日子过得灰暗,没有色彩。不期然间风云突变,朝廷反复,沧桑须臾,王诜回到京城回到家。心里感慨喟叹之余,看着自家西园破败的景象,心里不是个滋味。经过一个多月筹划,罄尽家财,请了京城最好的园艺师,动工修建西园。历时半年多,八月初工程告竣,王诜硬是等到八月十五,邀请了平时相与得来的京城有名的书画界朋友前来聚会。
这一日,驸马府从酉时起便忙碌起来,酉时中太阳还没落山,便有客人前来赴会,王诜跟人寒喧过,请客人进园子自己观赏。戌时初,苏轼兄弟\黄庭坚\米芾还有李公麟前后脚迈进驸马府,王诜一一跟这些老朋友寒喧,又陪着一起走进园子。
一进门便是一座叠山,权作照壁,起遮挡作用,全部用上等太湖石叠成。假山讲究瘦露透皱,此处假山可谓四般皆备,显然出于名家之手。也不知从哪来的水,一条细流从假山顶顺着山石沟渠蜿蜒而下,发出轻若秋虫的咝咝声。水流到石根不见了踪影,只见一丛萱草浓密且正在开花。
“晋卿哪,”苏轼指指假山道,“古人讲,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你这山也道罢了,你这水来得也蹊跷,去得也无理,算得上是绝笔。”
“这只是个开头,”王诜笑着道,“略呈小技而已,好的还在后头呐。——我请的是大内园艺高手,做得不好,在我名下落个‘敷衍’二字也就罢了,在他来说事情可就大了,坏他名声。”
众人跟着王诜从右手往里走,转过叠山,在叠山背面一角,一丛墨竹黑黝黝绿森森或三竿或五枝各成体系,根分而叶连,甚为有致。苏轼不竟又道:
“这确是大师手笔,一草一木都见功夫。就看这丛墨竹,三五成丛,疏密有致,若是都挤在一起,可就没得看了。”
“看来种竹和画竹也差不多,一会儿,我把它画下来。”米芾道。
“这个你得让着我,你画什么都行,我唯独对这丛竹子感兴趣。”苏轼道。
众人说笑着又往前走,没走几步,甬石路旁出现了一条水沟,水流在大小乱石间时隐时现穿行。转回身来寻找源头,只见叠山背后有半截断崖,一股溪流洒然而下,发出轻风吹过树杪的微啸声。黄庭坚问王诜:
“驸马爷,这瀑布应该也是有故实的吧?”
“园子里头每一处景致都是有来头的,你们可要看仔细啰。”王诜笑着道。
再往前走十几步,甬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段篱笆。篱笆用竹杆扎成,横竖歪斜,胡乱至极,用手碰一碰,却很结实。篱笆外长着一片菊花,正是秋高黄花开的季节,花赶花时,时耀时花,那花开得不能再好。苏辙见了道:
“莫非这取得是陶渊明的诗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李公麟转身看着道:“只可惜有菊有篱没有南山。”
米芾也转着身道:“莫非南山指门口的叠山?”
黄庭坚道:“似乎方向不对。”
苏轼笑道:“别苛求太过,如此这般,也算差强人意了。”
又往前行十几步,流水钻入一堆乱石不见了踪影,另一边,两块棱角杈牙大石间傲然挺着一棵老松,虽只有三丈多高,却是霜皮溜滑黛色蟠杂甚为劲挺,更为奇怪的是旁边植一菱霄,攀援而上,竟然攀到了老松顶端,得意地开着灿烂的花朵。苏轼见了道:
“这个不好,这也太直露直白了。”
“这是我的主意。”王诜道,“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总觉得难受;一会儿还有文章,也许能一吐愤闷,打通这道关节。”
众人见主人如此说,也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向左一转弯,一股清泉从草丛中汩汩而出,顺着一段小斜坡蹦跳着潺潺而下,下了小坡,又复归平缓,静静地向前流去。前面是一片湖水,也就半亩左右大小,湖岸左扭右曲呈不规则状,湖水至清,看不到一条鱼,只在一个小角边种了十几株荷花。那小溪没有流入湖中,而是沿湖边的小水沟一直往前流。一丈远近,小水沟设一水涡,水涡外筑有平台,平台上已经布置了瓜果点心。平台外,一把太师椅虚席以待。米芾见了笑起来:
“驸马爷,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又是苏轼看破了玄机,道:“驸马爷今日是要模仿兰亭雅集曲水流觞,诸位有才的,尽可以一展才情抱负了。”
“我是要模仿兰亭雅集,只不知他那个曲水流觞如何个流法,史迹说的很有限,又没有实物参照,王某就跟园世师参酌着,随山就水因地就宜,修了这条水沟……”
“像不像无所谓,只要能喝到酒就行。”李公麟道。
说笑着,众人纷纷自行落坐。不经意间,暮色轻轻盖过来,一轮圆月又及时地从东方的薄幕中升起来,小小的西园顿时沫浴在一种神奇迷离的色彩中。
“驸马爷,如此好的水,如何里边一条鱼也没有?”黄庭坚好奇的问。
“山谷这话问得蹊跷,”王诜道,“有了鱼就有腥臭,岂不扫了大家的雅兴?”
“嗯,驸马爷思虑周到,是我孟浪了。”
“‘天上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米芾突然高声吟哦起来,接着又道,“李谪仙当年举杯邀月,估计也是在一个十五,他当年面对的明月,即是今日我等面对的明月,想到李谪仙当年‘敏捷诗千首,漂零酒一杯’,我等今日也该开怀畅饮忘情纵怀才是……”
“今日的月亮实在是好,”黄庭坚道,“想当初王羲之等三月三日在会稽山兰亭雅集,那是在白日,在热哄哄的阳光下,和我们今日比起来,总少了一些情味。”
“把酒邀月,对月舒怀,正是时候,如何还不上酒?”苏轼等不及,大声叫起来。
“稍安勿躁,酒就来,酒就来。”王诜说着站起身,朝着水流源头一招手,立时出现了三位红衣少女,一位满酒,两位轮流往水里放盏。只见一行酒杯摇摇晃晃逶迤而来,依次泊在每一个水涡里。苏辙正为那神奇听话的酒杯迷惑不解,一扭头发现了坐在另一端的少游和小妹,低声对苏轼道:
“大哥,你看那边是谁。”
苏轼头也不扭低声道:“我早就看见了,二人似人非人,似仙非仙,来去飘忽,由着他们好了……”
众人喝完面前的三杯酒,不见再有酒前来,立刻有人叫起来。王诜不慌不忙站起身开言道:
“诸位,诸位,酒过三巡,该停一停了。这酒性缓,后劲大,得悠着点喝……再说王某今日请大家来,也不是光喝酒的。诸位都看园子了,这园子新修过,今日第一次开园,里边暗藏了许多故实,有解的玄机的,赏酒喝……这园子里共有几十处故实,诸位只要解得十处,今日聚会就算圆满……王诜已吩咐门口,只许进,不许出,谁若是想中途溜号,办不到……”
众人立刻笑起来。苏辙道:“哟,驸马爷,你这一招也是有典的,岂不是在学昔时的陈遵吗?陈遵是下人家的车辖,你是关门了事。我若有尚书期,这可怎么好?”
“好,算子由解得好,赏酒三杯。”
随着话音,三杯酒摇摇晃晃从上游而来,稳稳停在苏辙前的水涡里。
苏轼就在侧旁,看着弟弟喝酒,不觉口里生津,站起身高声道:“这酒真是好酒,不饮也倒罢了,只饮三杯,刚好引起我的馋虫来……不行,这酒还得饮,我就饮对面那一丛牡丹。”苏轼指着湖对面一丛牡丹道,“那不是牡丹嘛,想当年违了君命,被则天皇帝贬到洛阳,如今又是谁把你贬到京城来了?你倒是越贬越精神,越贬越妖艳。想当年玄宗让太白先生为你和贵妃题诗,太白先生不假思索即景指事,立成三篇美章,喜得玄宗大加赏赐。今日我也来做两篇,一来仿效太白先生,二来也跟主人讨杯酒吃。说完已曼声哦吟道: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
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花开时节雨连风,却向霜馀染烂红。
满地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
“且慢!"苏轼诗刚吟罢,李公麟便大声道,“我来作画,你把诗题到画上。”
“这样最好。”王诜见客人如此兴致高,大声赞一声,又道,“先给客人每位上一杯酒,免得客人等得口渴。”
立时有家人搬来了书桌,纸墨笔砚一应齐备。李公麟大家风范行家本色,虽说夜不观色,但在月光的照射下,牡丹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李公麟大胆着色,浓墨重彩,不一时,一幅六尺牡丹图已然淋淋漓漓出现在书桌上。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苏轼又捻笔在手,在上方的空阔处题上刚才做的诗。众人又是一阵喝彩。苏轼放下笔,看着王诜道:
“驸马爷,该赏酒了吧。”
“李太白当年题的是三首,你还差一首。”
“苏某如何能跟太白先生比肩?太白先生乃天纵不羁之才,苏某何德何能……苏某聊题两首,就算是太白先生的跟屁虫罢了。”
“那黄某做先生的跟屁虫如何?”黄庭坚说着捻笔在手,把自己曾经做的一首牡丹诗题在画上:
闻道潜溪千叶紫,主人不剪要题诗。
欲搜佳句恐春老,试遣七言赊一枝。
黄庭坚题完,苏轼捻着胡须微微笑道:“黄鲁直的死蛇挂树功力见长啊。”
众人听了,一阵大笑。
黄庭坚也笑着道:“东坡先生的石压□□也越发精到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凡间众名士在驸马府西园雅集高乐的同时,上界文曲星岛文昌宫也在举行一场诗赋极品朗诵活动。这一日是上界三月十六,是第一篇文字极品屈原的《离骚》诞生的日子,也是文昌宫极品阁正式设立的日子。文曲星自从得了千年墨囊果的承受人苏轼作的一篇写长江的诗文,一股浩荡激情激得他连日来神情亢奋,日夜坐卧不宁。这一日,活动终于要召开了,文曲星岛云雾蒸腾烟霞叆叇,钟磬之声悠然响起。不一时钟磬之声稍息,又从云雾深处传出一片稚嫩的童声来:
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五日前,文曲星跟仙友武曲星商议朗诵极品的事,提出准备把玉帝王母等众位高仙都请来,以壮声威。不想武曲星迎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得了吧,那些老官谁稀罕你这些玩意儿?就连玉帝王母也是碍于面子勉强敷衍你罢了。依我的意思,不如把天苑的仙童召集起来,学下界私塾的样子,一字一句教他们,或许能在天苑成就一段佳话……”
文曲星听了,心窍豁然洞开。没错,武曲星所言不虚。前两届极品朗诵,大多数星官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就连玉帝王母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和两边的星官说话。如果再把这些尊神请来,场面一定会更难堪。文曲星主意拿定,立刻到瑶池禀知玉帝王母。得到玉帝王母首肯后,文曲星又立刻架起云头,赶往那些有仙童的星岛做工作。经过王母整饬后,天苑有仙童的星岛屈指可数;除了玉帝王母跟前的英哥英妹外,再有就是东天苍龙太皇大帝\西天白虎后土娘娘\北天玄武天皇大帝跟前都有两个仙童,这都是比照玉帝王母的规格保留的。再有就是福禄寿三星各有一个,南极老人星有一个,仅此而已。也就两三个时辰,文曲星便把可天苑十二个仙童带到了文昌宫。这些仙童的主人听了文曲星的介绍,都觉得是一件好事,谁也没有阻拦,都痛快地让文曲星把人带走了。文曲星就像一位私塾老先生,手里拿一把戒尺,有意无意指划着,先把他们召集在极品阁前,给他们讲这些文字极品的来历妙处,又一字一句从前往后教他们诵这些极品。刚才听到的便是这些仙童诵苏东坡的《念奴娇-大江东去》的声音。
下界学童有聪惠愚笨之分,上界仙童也有灵光不灵光之别。这些仙童都来自下界(绝没有哪位仙童是上界某某女仙生的),有的从小生性好古,一心向道,某某仙尊看着喜欢,想法子接引到上界的;有的少小夭折,某仙尊在阴曹地府偶然发现,觉得小精灵模样可人,又聪明灵利,喜欢,接引到上界的。这些仙童在世间的时候,有的接触过文字书籍,有的却是真正一个“文盲”,由此也就决定了他们对极品阁的极品认知的深浅。
“你们来文昌宫三日了,极品阁这几篇文字你们也都记得差不多了,但是难免有些人记得还不太熟,混在众人中间不会装会滥竽充数。现在咱们改个章程,一个一个来,我念上句,点到谁,谁接出下句,就算过关。”文曲星看着面前的十二个仙童,手里举着戒尺,一字一顿念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又用戒尺指着一个仙童道:“青玉,你接下句。”
青玉是西天白虎娘娘从阴朝地府接引到上界的,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从未接触过文字的东西,这三日是初学之无,诵那些极品,只能跟在众人后面接个尾音,现在文曲星让他接下句,他是一万个接不上来。文曲星看他懵懂无知的样子,心里是又可气又可笑。犹疑间,心思一转,忽然有了主意。他转身到墨囊果树下,用挑杆摘下一颗七八成熟的果子,递给青玉:
“来,你把它吃了。”
青玉接在手里,眼睛盯着迟疑着,过一会儿,还是把果子吃了下去。
文曲星又念一遍:“朝饮木兰之坠露兮……你接下句。”
青玉翻翻眼珠子,还真念了出来:“夕餐秋菊之落英。”
仙童们不觉交头接耳,周围一片啧啧声。文曲星也不理会,又用戒尺指着一位仙童道:
“红翠,我念上句,你接下句。听好了:路曼曼其修远兮……”
叫作红翠的仙童也摇起头来,表示接不上来。文曲星奇怪地问:
“如何你也接不上来?”
这红翠是福星跟前的仙童,来上界时已满十岁,在凡间时进过私塾,对《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读物背得滚瓜滥熟,三日来,学这些极品也是学的最好的,这时候却说接不上来。文曲星奇怪之余,也没多想,转身摘一颗墨囊果递给红翠吃了。红翠故意皱眉想一想,道:
“我想起来了,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时,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武曲星插话道:“老东西,你的章程该改一改了。”
文曲星问:“改章程,如何改?”
“不信你再问,不管问谁,都是摇头,接不上来。”
“这是为何?”
“因为你的章程有问题;接不上来你就给果子吃,他们都想吃你的果子……”
“我明白了,”文曲星恍然道,“可是……这章程该如何改呢?”
“这还不简单,”武曲星又出主意道:“接上来接不上来都给果子吃,接上来的给好果子,接不上来的给差果子。”
章程一改,果然场面气氛大变,众仙童人人争着答题,而且大多都能接上来。文曲星喜滋滋看着武曲星道:“老家伙的点子还真不赖。”又看着众仙童道一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随着这一声,观音和红孩儿走近前来,观音双手合十朝文曲星和武曲星施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二位老神仙。”
红孩儿则走近文曲星,道一声“阿弥陀佛”,又道:“红孩儿给老先生行礼了,红孩儿也想赚两个果子吃,不知老先生肯不肯赏脸?”
文曲星看见观音,脸上早已堆满了笑,还过礼,又指着红孩儿对观音道:“菩萨真会调教人,听说红孩儿原来顽劣至极,在西天取经路上,大圣都拿他没办法,如今却被菩萨调教得如此持重静雅,还学了一肚子的诗文……”
“老神仙过奖了,”观音自谦道,“为师的最不该的就是误人子弟,这小子既然投在贫僧名下,贫僧就该尽力教授……老神仙不也一样,招这么多仙童来教授诗文,加以时日,将功德无量。”
“菩萨这么说,老朽心里就踏实了。”文曲星做这件事,起初真的没有底,只觉得是好事,但是好到什么地步,众仙尊能不能接受,心里一直发虚。现在听了观音的话,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先生,你到底收不收我这个弟子?”红孩儿又提自己的事,“我答对了你的题,能不能赚两个果子吃?”
“能,能。”文曲星高兴得满口答应,“这果子就是给人吃的,菩萨的弟子想吃,哪有不给之理?这儿有两个大的,我给你摘下来……”
文曲星摘下果子给了红孩儿,转身又对观音说话:“菩萨此时前来,是这些仙童的福气,菩萨正可以给他们上一课,讲讲为仙之道……”
“这一课应该上,但不是现在。”观音委婉道,“此时在下界也正有一场雅会,我等不妨前去看看,去得晚了,可就错过好戏了。吃了你千年墨囊果的那个苏轼也在,说不定还能出一篇极品,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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