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

　　在许思衡过往的种种经历里，几乎与万晓川有关的部分都是许思衡不遗余力也想要忘掉的，唯独除了眼前的这一幕。尽管平平无奇，尽管朴素寡淡，可在许思衡的眼里，这个样子的万晓川却是最有魅力的。
　　万晓川那在瓷器领域近乎无与伦比的感悟与天赋，曾无数次的让许思衡为之迷恋向往，所有的造型、线条、光影，勾勒出了许思衡青涩少年的旖旎时光，水火交融，调和灼烧，回忆里的一切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炽烈鲜明。
　　万晓川缓缓走到近前，看着许思衡，神情略有些恍惚憔悴，停顿了一下说了句，“跟我来。”
　　许思衡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万晓川身后，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许思衡来说，与其想着如何逃避，他更好奇万晓川究竟还会拿出怎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一路跟着万晓川来到窑厂里面，当中的格局陈设也与记忆之中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万晓川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顺手抄起几张照片递了过来。
　　许思衡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只见许德明正躺在一处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四周环绕了众多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共同维护着许德明脆弱的生命体征，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看不出什么血色。而且单从照片里所呈现出来的状态，许德明像是并没有被安置在常规的病房里，恍惚间许思衡猛然想到了在医院外面看到的那一排救护车，看照片上的许德明所处的环境也的确很像是救护车的内部空间，更何况万晓川还要把须的的名从曼德勒的私人医院里转移出来，又要途径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只有救护车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不等许思衡开口，万晓川便直接说道：“我在这辆救护车的发动机里放了足够量的C4，只要我这边一按，那边立刻就会连车带人化成飞灰。”
　　许思衡只觉得自己心头怒火升腾，可慢慢又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挑衅的说了一句，“万晓川，你是终于没有耐心了吗？”
　　万晓川也愣了一下，随后缓缓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现在确实没多少时间跟你们继续周旋了。”
　　许思衡道：“也对，这一次你在云南省厅铺排多年的眼线被一举拔除殆尽，之前你又损失了整个欧洲市场，只这两件事也足够伤筋动骨的了，要是这一次的生意你还做不成，都不用说你重新支配欧洲和中国两大市场的计划能不能实现，怕是缅甸当地的军政府还有那些实际控制制毒产业的□□都不会放过你。”
　　万晓川倒是也不反驳，而是略有深意的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不是还有你和你妈妈的龙湾集团吗？”
　　许思衡心下一沉，暗道万晓川果然是走投无路，把主意打到了龙湾集团那里，也有可能万晓川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之前的所有设计与布局都是为了试探自己，甚至于还想逼着自己重新回到万晓川的身边，像以前一样替他卖命。可现如今的许思衡早已过了那个懵懂无知又无所畏惧的年纪了，更深切的体会过什么叫一失足成千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当年的一个错误，许思衡不光搭上了自己的后半辈子，更把原本辛福美满的家都拖累得分崩离析，现如今许德明重伤昏迷，危在旦夕，蒋奕当年好不容易从那一起子烂事之中抽身出来，算是给许思衡留了一条退路，可眼下又被万晓川算计到了，连招架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许思衡思忖了片刻，说道：“万晓川，你怎么算计我都可以，能不能别染指我妈妈的龙湾集团。”
　　万晓川摆了摆手，说道：“怎么能叫你妈妈的龙湾集团呢，据我所知，你本人在龙湾集团至少有15%以上的占股，只不过这些股份权限一直都由作为集团董事的蒋阿姨代为行使。”
　　许思衡冷笑了一下，说道：“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万晓川道：“龙湾集团刚刚经历过一次系统审计，截止到现在整个审计工作还没有全部结束，蒋阿姨这些年为了给你留后路，把整个龙湾集团经营的近乎滴水不漏，整个审计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也不枉我费尽心思的筹谋一场，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许思衡倒是也没多意外，毕竟万晓川的这一切企图，许思衡之前也都猜到了个大概，只不过是事到临头，多多少少有些本能的抗拒罢了，停顿了片刻，许思衡才继续说道：“看你这意思，倒像是已经算定了一样。”
　　万晓川道：“我手里有你跟许叔叔两个人作筹码，蒋阿姨什么都会答应我的。”
　　许思衡不置可否道：“我妈妈这些年为了经营龙湾集团着实是耗费了不少心血，你现在让她做的事跟毁掉龙湾集团没有区别，她又跟我爸离婚多年，我也一直不跟她住在一起，你还打算用我们父子俩去要挟她，我觉得你的这份打算十有八九是要落空的。”
　　万晓川却丝毫不在意这些，转而说道：“事在人为嘛，我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外人说或许不行，可要是你这个亲儿子去说可就不一定了吧。”
　　许思衡退了半步，试探着说道：“万晓川，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答应你这种事情吧。”
　　万晓川道：“想当年我要出手对付那些盗墓贼，你明知道跟着我手上会沾染人命，可你不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我去了吗，这一次不过就是劝蒋阿姨帮我个小忙，你怎么可能不会答应。”
　　许思衡连忙道：“什么叫我当年义无反顾的跟着你去了，明明就是你用毒品控制着我，逼着我不得不……”，许思衡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蓦地止住了，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万晓川，额头上青筋凸起，好像随时都要绷开一样。
　　万晓川这时幽幽的说道：“真的是我逼着你吗？兴起之时还不是你自己为了扬刀立威，靠着你们许家的本事斗得那些人一个个丢盔弃甲，最后连性命都赔上了。”
　　许思衡勉强稳住心神，冷冷的说道：“那也是他们愿赌服输，咎由自取。”
　　万晓川道：“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你不也是一样吗，那毒品又不是我逼着你沾的。”
　　许思衡这时猛地抬手，一拳打在了万晓川的脸上，直把他整个人打得一个踉跄，许思衡这时又跟进两步还想再补上一拳，却被万晓川一把抓住手腕，扭转着控制在了自己怀里。许思衡奋力挣扎了几下，可都挣不开万晓川铁箍一样的双臂，直到整个人渐渐脱力，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眼泪随之夺眶而出。
　　这泪水杂糅了太多屈辱、不甘、悔恨与无奈，更将许思衡最后的倔强与自尊彻底摧毁，决堤一般的绝望将所有的信念与坚持瞬间淹没，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将许思衡吞噬裹挟。
　　万晓川这时慢慢松下了些手臂上的力道，又在许思衡的耳边温柔的呢喃道：“思衡，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早回到我身边来，不就不需要再逃避这些了吗。”
　　许思衡浑身颤抖着，慢慢转过头去泪眼婆娑的看着万晓川，冷冽幽怨的说道：“万晓川，还不都是你当初在床上哄着我，骗我说吸一口没事的，这只是什么止疼的药，要不然我又怎么可能沾那种东西。”
　　万晓川神情略略有些变软，语调轻柔的说道：“那会儿不是见你被我折腾的太狠，我心疼了，想让你好受点吗，后来还不是你自己食髓知味，连人带药都想要……”
　　许思衡还不等万晓川把话说完，猛地一口咬在了万晓川的小臂上，直咬得皮肉出血也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万晓川也真是条好汉，任由着许思衡如此狠咬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连丝毫制止的举动都没有。
　　许思衡似是发泄够了，缓缓松口，目光扫到了刚刚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臂，不由得心下一颤，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伤口。
　　万晓川依旧不为所动，只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闹够了，就回来吧？”
　　许思衡继续按着万晓川的小臂，嘴上却决绝的说道：“不可能。”
　　万晓川道：“许思衡，我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你继续在这追忆过去究竟谁对谁错了，我只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回来帮我。”
　　许思衡慢慢低下头，停顿了片刻，然后径直转过身来直视着万晓川，用极其郑重且又笃定的声音说道：“万晓川，我也最后回答你一句，我不可能再回来帮你，不仅不会帮你，我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配合警方抓到你，终结你罪恶的人生。”
　　万晓川冷冷的反问道：“哪怕把你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
　　许思衡惨淡一笑，说道：“若真是这样，反倒让我真的安心了。”
　　万晓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且又不容置疑的用那只血肉模糊的的手臂再一次把许思衡揽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飞速的从后腰包里抽出了一只注射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扎进了许思衡左肩部位的肌肉群里。
　　许思衡只觉得自己左肩一凉，进而是一股剧烈的胀痛感，近乎是出于本能一般的将万晓川一把推开，还不等自己站稳，心脏却像是漏跳了一拍似的，紧接着一股久违的晕眩感便席卷而至，就连眼前的景象都跟着迷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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