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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毡房里又新添了两了火盆,这样一弄就不像前两天那样只暖和那一亩三分地了。郁柳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个小手炉,外面裹了块雪貂的皮子,递到了安恕手里,让她抱着取暖。
打将她从外面接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就连动都不带动的,也不说话了,跟个屋里的摆设似的,郁柳宁可看她大哭一场,也不愿意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一会儿,就听一队配甲兵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至耳边,郁柳知道是押着的那个人被带过来了,她看了眼安恕的面庞,见她细密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好起身,去外间打起了帐帘,将人给带了进来。
杜嫂子打被劫来北戎,就还没住过这么华美的帐房,她稍稍打量了一圈,待见得正中那个背坐着的身影,就收回了略显逾越的目光,规规矩矩地循着郁柳的手势,跪坐到了安恕对面。
在她手边就搁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杜嫂子搓了搓粗砾的双手,又往火源处挪了挪,才坐定了。
郁柳也挨着安恕身边跪坐了下来,主要是为了防着对面的那个女人,毕竟敌友难测,要是她突然发难,她也好赶在安恕吃亏前将她给护住。
安恕听着对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遂抬了眼帘看了眼此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杜嫂子,她微垂着头,安恕也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看着她好似比上回见时更瘦了些,气色也不是很好,脸上蜡黄蜡黄的,颈子上还有道紫红色的血痕,看起来已经伤了有些时日了,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抽打所致。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褐色的衣服既不像毓国的服饰,也不像北戎当地人穿的袍裘,好像就是拿些零碎的皮子布料胡乱缝补拼凑而成,衣袖下的那双手粗粗黑黑的,上面还沾染了的一些不知从什么地方蹭上去的黑灰色污渍。
杜嫂子像是察觉到了安恕正打量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掰了掰手指头,又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安恕见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就将视线抬高,拎起了火盆上架着的一个水壶,将那里头烧开了的热水斟到了杜嫂子手边的水碗里。
“嫂子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安恕边说着,边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碗,期间郁柳想要接过她手里的水壶代为效劳的,却被安恕一下给制止住了,她难得的对郁柳好脾气地笑了笑:“行了,就别倒来倒去的换手了,左不过倒碗水,还难为了我不成。。。”
郁柳只觉她笑得寡淡,也没有再阻止了,安恕倒完水之后就将怀里的手炉搁到了一旁,捧着水碗浅抿了一口,邢嫂子见状,也吸溜着饮了口水,之后就一直将水碗捧在手心里取暖。
“郁柳,可还有些什么能吃的东西,帮我端点儿过来吧。。。”
这还是安恕来了北戎之后头一回主动问她讨要吃食,郁柳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她要这东西是为了给谁果腹的,她有些犹豫着应不应该留她自己在这儿面对着一个看起来如此邋遢的中年妇人,安恕看她一直没动换,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只好又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郁柳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依她所言出去找吃的去了。
支走了郁柳,安恕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嫂子来这边,已经多久了?”
杜嫂子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沉默地往前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已经在这处待了大半年了,她答完之后就飞速地瞟了安恕一眼,见她只是暗自沉吟的样子,就悄悄放松了一直暗暗紧绷着的身子。
安恕见她不像初进屋时那么拘谨了,就继续追问:“那跟嫂子一道过来的那些人。。。我是说,那些从嘉阳城被劫掠过来的人,还。。。还剩下。。。多少?”
安恕问到最后已经没了底气,可她这句话一出口,面向她的杜嫂子人又立即僵住了,她的脸上一片麻木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安恕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男人们跟。。。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我就不知道了,我来这之后,就跟其他一些同龄的妇人被分到了一处,要么做些洗涮的粗活,要么就被放出去打牧草,最早的时候,大概有几百号人,现在,剩下的还能动换的,也就五十不到了吧。。。”
杜嫂子只觉得从心坎里的那份苦延及至了唇舌,答完话就感到毡房内的气氛凝固住了,就连她跟安恕之间也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死寂,后来她看到安恕的指尖微弱了动了动,听她颤抖着嗓音问了一声:“那嫂子。。。身子可还安健?”
“谁知道呢,呵。。。也许下一个倒下去的就是我也说不准,老天爷是看我的苦还没受够吧,或者。。。命不该绝?”杜嫂子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苦涩地勾起了嘴角。
安恕看着对面佝偻着坐着的女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她过去认知里的那个杜嫂子只是个唯唯诺诺只识夫命的愚蠢女人,可这回在北戎见了,却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是为了活命,或许是为了其他什么,她直觉感到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杜嫂子了。
“那你可知,北戎这边感染疫病的情形如何?我看东北边的帐子里已经收了不少病人,但大部分都是毓国人,只有不到三成的北戎农奴,这又是怎么回事?”安恕收了心思,回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实情,再度问道。
杜嫂子冷冷笑出了声:“呵。。。在这里人的地位虽分三六九等,可这疫病邪疠找上谁的机会可都是相同的,不过,你以为北戎那些贵族也会被收进那种地方去吗”,杜嫂子摇了摇头,“那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奴隶染了病之后去的地方!进了那儿,就只有等死的份,没有药,没有大夫,能撑一天是一天,撑不住了就被拉出去处理掉,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处理了好几拨了。。。”
杜嫂子自己就参与过好几次处理尸体的事,今日跟安恕再讲起来就像是个局外人了一样木然,在她眼里既看不到波动,更没了什么惧怕,仿佛疾病与死亡对她而言已经丧失了威胁的能力,她现在又跟那些帐子里的“活死人”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多捱一天算一天罢了。。。
安恕后来又问了些更详细的内容,例如那些病患发病时的情况跟病中的症状,杜嫂子将自己知道的都跟她交待了,两个人之间的交谈才算是告一段落。
安恕听完杜嫂子说的那些,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她又替杜嫂子倒了碗水润喉,揣度着郁柳要回来的时间,赶在她进来前一伸手就拉住了杜嫂子的袖口,坚定地小声说着:“我将来恐有一事要求助于嫂子,嫂子可否帮我一次?”
杜嫂子错愕地瞪大了眼,茫然地回问道:“什。。。什么事?”
郁柳恰巧在此时掀了帐帘从外头走了进来,安恕只好讪讪地松开了抓着杜嫂子衣袖的那只手,掩饰般地回了句:“我以后再同你说吧。。。”
郁柳拎着个大盒子走到近前,先是上下左右检视了一会儿安恕,见她跟自己走时没什么变化,就将食盒搁到了矮桌上,将里头的吃食一一取了出来。
杜嫂子看见那些吃的就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安恕将那些盘碗又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随意食用,杜嫂子也不跟她客气了,既说要有求于她,那现在就算吃她一顿也说地过去。
安恕看她手上有些脏污,又让郁柳给拧了块湿帕子递过去给她擦手,杜嫂子那边早都等不急了,已经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啃了起来,她这大半年过得肚子里没半点油水,一条羊腿不消多时就进了肚。
安恕看得有些呆,杜嫂子仍掉那根腿骨,“哐当”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她这才就着帕子擦了擦手,眼皮抬也没抬,含混地冒出了句:“你不吃呀,你不吃我可都吃了啊。。。”话落,就又撕下了好大一块的牛肉,囫囵着咽进了腹,压根没理会安恕后来回答了句什么。
她吃得又快又急,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整桌的食物,现不止安恕,就连郁柳都看傻眼了,心道这女人也不知是饿了几日了,她拿来的这些分量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吃的,还指望着安恕能吃上几口 ,怎么就全都进了她一人的肚皮呢。。。
杜嫂子又灌了碗热水下肚,这才满意地打了两个饱嗝,安恕见她脸上现出了点血色,跟刚进房时相比显得红润了些,又追问道:“嫂子吃好了?要是觉得不饱我再叫人送点进来,或者。。。给你包上些你带过去晚上吃?”
杜嫂子连忙摆摆手:“快别了,我能带回去多少也全都给别人塞了牙缝,一个个要是真见了你这儿的伙食,还不得馋得眼都绿了,算啦,贱命有贱命的活法,秦姑娘要是没什么事要问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在你这儿耽误了这么老半天,回去的活还不得干到晚上去。。。”
她嘀嘀咕咕了一堆,安恕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儿就直接了当地跟她说了,杜嫂子那边厢已经晃悠着站了起来,安恕见状,也赶忙起身,在她快要经过身旁的时候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杜嫂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当口,就听见安恕迅速地小声说:“你的几个女儿,她们都还活着。”
她登时就迈不动腿了,人哆哆嗦嗦地转了过来,两手一把握住安恕的臂膀,激动地反问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你没骗我?!她们。。。她们现在在哪儿。。。过得,过得好不好?”杜嫂子一边问,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郁柳没听清安恕跟杜嫂子说了句啥,就见那个中年妇人忽然一下激动了起来,拉扯了安恕问了一堆问题,郁柳不明就里,赶紧上前拉开了她,安恕挥退了郁柳,任杜嫂子再次拉拽住了衣襟,这回她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跟杜嫂子道明了这件事。
“我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说是你家几个姑娘都被人给救下来了,后来跟嘉阳城里的其他孤儿们一道,被送去了慈安堂里养着,但人都还好好的,季大人也从衙门里拨了好些银两,城里还有不少妇人自发去那边照顾孩童,所以。。。”
杜嫂子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点头应和,安恕劝了她一会儿,尽量挑她知道的比较好的那部分消息予她知晓,可孩子没了亲娘的照顾,就算有地方收养看护,又能过得有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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