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夏夜凌晨，姜苏城带着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进入了议会大厦，所有人包括他本人都穿着深色披肩和兜帽，这次会面好像邪教集会一样神秘。

　　詹雪和金透一坐一站等候在办公桌前，姜苏城拉开兜帽，表情带着谄媚和惶恐地跟两个人介绍，“最好的机械师都在这里了，除了铁宝丹和吉维尔，他们年纪大了，手脚不够利索，不适合这次行动。”

　　詹雪面无表情，可能也是因为看不见。金透挑起一抹讥讽的浅笑，“最好的机械师？我认识一个最好的机械师，她好像和你闹掰了。”

　　姜苏城的笑意挂不住，尴尬地搓着手，“麋因确实是最好的机械师，就算我和她不对付，我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她是夏娃育婴园出来的，我们也有一样出身的机械师啊。”

　　他走到了林凇身后，跟家长推孩子出列表演节目一样，从背部推了她一把，推得她越众而出。

　　“这位林凇小姐也是夏娃后裔，也是从育婴园里出来的，她还和麋因的关系非常……”姜苏城刚想说非常好，马上脑子一转，机灵地说，“非常差，她们从小就是竞争关系。”

　　金透上下打量了一圈，对林凇兴趣不大，随口吩咐，“我们需要你明天比赛时潜入机库，在超核白械号的驾驶舱里动一点手脚。”

　　林凇皱起眉，下意识反应，“那是在犯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透一摊手，“因为我们要求你，你也知道这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举动，所以一定要快，出了事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拒绝。”林凇非常干脆地回答，她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身后的姜苏城被她吓得不轻，压低了声音紧张地恐吓她：

　　“你没看新闻吗？原执行总裁姜灿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劝你再多考虑考虑！”

　　林凇扭头，眼光凌厉地盯着他，然后又转回脸，还是一样的语气，“我拒绝。”

　　金透没忍住鼓了鼓掌，“确实是夏娃的后裔，脾气都是一个样。不过今天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恐怕你们都不能回去了，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姜苏城的汗沿着鬓角直下，其实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但是他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又微微发抖，近乎是求助的眼光落到了步彩身上，“我、我可以再推荐一个人，这位步彩小姐也是非常优秀的机械师，她肯定会答应的，因为她跟麋因有过节，对、对吧，步彩小姐？”

　　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步彩有瞬间的瑟缩，她的底气不如林凇那么强势，偷眼打量着办公室里的各个人物势力，又看看站成一排的几个同事，在各种不同神情的表现当中犹豫地开口，“既然一定要有个人来干，我同意了，我干。”

　　林凇诧异不解地歪过头，“你在干什么？”

　　“我在救你们。”步彩声音不高，带着微微的恼恨回答她。

　　八强赛的最后一场对决——玉丽雪华号VS超核白械号在不怎么太平的日子里展开了。

　　从早晨开始，印视杯门前就被人群包围，左边扯着条幅大喊：“抵制腐败专制，印视杯就该取缔！”

　　右边的对抗路人群则大喊：“看比赛是我们的自由，我们是真金白银支持印视杯的，你无权剥夺别人的自由！”

　　双方激烈地问候逐渐转变成武力较量，在彻底打成一片前，场馆终于打开，无数的生化人警卫冲出来维持住了局面，总算终止了一场流血事件。

　　机甲比赛似乎已经成了一件被倾注了过多热情的东西，即使场面这么难看，买票入场的观众也不算少，人群踩踏着撕烂的横幅旗帜，搂抱着自己鼻孔唇角流血的兄弟，热热闹闹涌进了场馆内，途中还不时和刚才对抗路的敌人激烈互骂两句。

　　后台化妆间内，两个等待着开播的主持人受到了一次特殊的接见，雪臣将一片存储了影像的切片交给他们，嘱咐：“里面是一段主脑AI合成的战斗画面，如果现场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就播放切片里的视频。”

　　奥摩一脸懵逼，“什么视频？我不明白，比赛当中怎么插播，观众会把我们冲烂的……”

　　雪臣不做声，但眼光好像在看智障，“比赛当中当然可以播放，但是要一点技巧，这是你们的专长，我只要结果，结果就是今天玉丽雪华号必须胜出。”

　　奥摩还在震惊当中，旁边的伽利略反倒平静冷醒，看起来什么都明白了，“你想让我们配合假赛？”

　　总算有个稍微聪明的人，雪臣松了口气，“本届印视杯原定冠军是沉希文……”

　　“但是沉希文已经被淘汰了，”奥摩哪壶不开提哪壶，继续迷糊地追问，“所以，下一个内定冠军是司诺吗？”

　　雪臣瞟了他一眼，对他的不开窍颇为不满，“现在只有选司诺，因为麋因或者沙米娜都坚决不可以。今天实则是为了决赛在排练，如果今天成功了，我们就有信心决定决赛的结果。如果今天失败了，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改进技术。”

　　奥摩懵懵懂懂地接过来切片，“那……里面的视频具体是什么内容？”

　　“当然是玉丽雪华号击败超核白械号的镜头，如果今天司诺落入了下风，我要你们用这条切片视屏替换掉现场的镜头。”

　　奥摩怪叫一声，“那怎么可能？现场还有观众呢，几万双眼睛在看着！而且这个操作也太难了，剪辑痕迹怎么办？这可是现场直播！”

　　雪臣逼近了一步，表情接近狰狞，“这是你们的问题，我不管你们是拉灯断电，还是别的手段，总之今天必须让司诺赢！”

　　雪臣放完了狠话离开，留下两个相顾无言而愁眉苦脸的主持人。奥摩快要哭出来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主持人，怎么这么难？”

　　伽利略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双手合拢做出思考的样子，半天才说，“不行，不能这么做，凭我们两个人修改比赛结果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吗？可是这是议会的要求，没人敢违逆议会的意思，詹雪还是10人议会的代表，我们死定了！”

　　步彩用内部门卡刷开机库时，确认里面悄无人迹，死寂的气氛让她更加紧张，一路沿着舷梯上到机体内部的驾驶舱，然后周围惊奇古怪的陈设就让她看呆了。

　　这里不像是机械体内部，反而像……外星生物的体内，到处都是几丁质塑造出的拟生形态，圆滑扭曲的线条塑造成各种类似器官的组件。当中一只工学座椅，造型也非常奇特，整体像只空掉的蜗牛壳，由巨大的拱形曲线构成，两侧扶手就像两只虫类的节肢弯曲折叠起来，密密麻麻的雕刻细节，让她有一瞬间感觉周围似乎活了过来。

　　来不及为陌生的东西惊叹，步彩赶紧猫到座位下方，试图迅速摸清那些奇怪的结构有什么功能，好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角度和地点安放自己手里的东西。

　　金透交给她的是一组自动注射器，他要求把这套东西悄无声息地安装到驾驶舱座位里，好让沙米娜在比赛当中被注入麻醉剂，输掉比赛。感情上步彩很不愿意干这种事，非常不光彩，简直就是卑鄙，但她现在没有选择，如果不干，她的下场应该比沙米娜要凄惨多了。

　　费劲地撬开了座椅后方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外壳，里面也不是空的，同样有许多类似生物质的不规则凸起，乍一看有点恶心。她也顾不上认真体会自己的感觉，手上动作飞快，把那套注射器塞进空洞里，迅速地连接控制线路。注射针筒隐藏在椅背，时间设定在机甲启动后的10分钟。正当沙米娜与人酣战时，肯定想不到座椅后隐藏的机关会倏然启动，十支注射器里面的500毫克异氟醚，就算一头大象也会当场倒下。

　　忙忙碌碌地把线路连接好，然后将外壳焊接回去，步彩刚刚将高度紧张的神经略微放松，就听到驾驶舱外的悬梯下传来动静，明显是有人在攀登上来，难道沙米娜提前进入机甲，做赛前准备了吗？

　　在脑壳里尖锐的警报音中，步彩慌得四下张望，飞快地寻思着应该怎么办好，可惜神经紧绷导致大脑一片空白，她直接撬开了焊接到一半的外壳，整个人用力钻进那个小巧到不可思议的空洞里，然后慌乱中再把外壳怼回去，仓促地掩盖自己的踪迹。

　　这一切都做得非常粗糙，不过沙米娜的神经明显更粗，她根本没注意到异样，直接大步走到驾驶位上，轻轻一个跃动跳了上去，通过特殊的神经链接，启动了机甲超核白械号。

　　对抗赛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开始，两台机甲完全就是两种极端，玉丽雪华号是一台相当优美雅致的机器，浑身玉白，造型隽永清秀、优雅俊美。超核白械号则是一只能够站立行走的巨大昆虫，背后有蜘蛛一样狰狞伸展的节肢，凶狞恐怖，看一眼都会掉SAN。

　　所以双方受到的对待也是完全不同的，观众显然绝大多数站在人形机甲玉丽雪华号这边，希望看到一场正义执行，要是再带点暴力虐杀就更好了。可惜现实往往不如人意，超核白械号超级凶猛，开场几乎一路压着玉丽雪华号边打边退，司诺的操作手法固然华丽而完美，奈何虫形机甲的生物质外壳太厚了，完全可以硬抗着激光刃的劈砍硬莽。

　　皓白的声音在频道中毫无起伏地播送，“避免正面进攻，不要打消耗战，攻击侧后方寻找弱点。”

　　司诺在操作平台上飞快地敲击着，眼观六路注视着光屏，冷静迅速地回答：“你看她的昆虫形态，我觉得有第二形态变体，背后的结构有点蹊跷。”

　　皓白表示同意，“想办法找个上方俯视的机会，可能弱点在背后。”

　　司诺又手指跳舞般飞速敲击了一阵，一拉摇杆将机甲拉起，凌空纵跳到超核白械号背上，这个超高难度的极限动作在现场掀起尖叫声浪。

　　主持人今天显然不在状态，明明应该配合现场气氛做出激情解说，奥摩却一改常态，磕磕巴巴地吐出几句，看起来比驾驶员还要紧张：

　　“今天司诺的状态非常好，那太好了……”

　　伽利略警告性质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把浓重的惶恐情绪伪装起来，把专业素质表现出来。奥摩赶紧将专注力集中到赛场上，尽量想要忘掉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刹那间战况就急转直下，超核白械号在咔哒一声金属摩擦声中伸展开，背脊的几条节肢如同伞状撑开，沉重的机甲忽然轻飘得跟只小爬虫，弹射上了天棚，倒着垂挂下来。

　　玉丽雪华号有瞬间似乎懵了，不明白对方是打算干什么，一条酸液就直冲面门，射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观众席传来荒诞而刺激的尖叫捧场，这个场面又好笑又惊奇，确实极具冲击力。但直播间里两个主播就陷入了沉默，奥摩几次欲言又止，伽利略盖住麦克风，低声提醒他：“别开黄腔……”

　　奥摩手指痉挛般掏进口袋，把那片雪臣送来的切片拿了出来，捻在指尖。伽利略立马眼神转厉，警告了他几声，“不要，现在用那个东西马上就会穿帮。”

　　奥摩干脆伸手关掉了麦克风按钮，终于能提高声音说话，“我们没有选择，刚才雪臣已经做了最后通牒，今天必须让司诺赢，但是他现在落入了下风，再不用什么时候用？”

　　伽利略按住他的手，“输赢是驾驶员的事，我们只是主持人，我们只负责解说赛况。”

　　“我知道！但是……”奥摩扯着自己脑壳两侧的头发，愁苦地抱怨，“我只是想继续当这个主持人，要是我们不按照雪臣的话做，别说工作，人可能都会消失！”

　　伽利略沉默了片刻，竟然说：“我宁愿消失，也不想帮一群外行祸害机甲对抗比赛。”

　　他的话让奥摩惊呆了，很快惊愕就变成了愤怒，“你是不是当夏娃脑残粉当得自己也脑残了？！一个破比赛而已！至于吗？”

　　对峙当中，伽利略的眼光也逐渐凌厉，“蓝星是什么时候在星盟里有一席之地，不再被称作低等种族？”

　　这个话题转得莫名其妙，奥摩也怔愣了一下，狐疑地回答：“打赢虫族战争的那年？”

　　“错！是夏娃代表蓝星，在星际机甲联赛夺冠的那年！她驾驶着御虫女王号赢了其它的种族，让星盟成员相信，蓝星人的战斗力也很强。机甲是我们立身的根本，那印视杯为什么是个破比赛？怎么能不重要？”

　　他一通怼，把奥摩说得哑口无言，可是片刻又他飞快眨动着眼睛，磕磕巴巴地反驳，“你、你少跟我扯那些宏大叙事，这些我不懂吗？现在的危机是有更强大的势力在威胁我们，我们是干不过议会的，为什么要不自量力？”

　　伽利略不再跟他掰扯，直接从他手里抢走了切片。奥摩比他矮小七八公分，硬抢是抢不过，但是现在也急眼了，整个人扑上去，两人都从椅子上跌下来，滚成一团，从直播间的这头滚到那头。

　　伽利略是北区出身，论打架还是更具天赋，一个头锤把奥摩砸得金星乱冒，周围布满了小鸟啁啾的鸣叫。但是奥摩也不甘示弱，钳住对方的脖子，骑在他身上，妄图用体重困住他。伽利略一个暴起，腰部呈拱桥状直接把奥摩顶起掀翻了，大手铁钳一样扣住他的肩膀，捏得奥摩啊呜地尖叫起来。

　　陷入极端的劣势，奥摩被巨大的力量按在地上，双手伸出胡乱地到处摸索，忽然摸到了什么，像个硬实的坨坨，他抓起来热血上涌，冲着伽利略太阳穴之上一拍，闷实的巨响，然后热乎乎的血水流出来，沾染得到处都是。

　　奥摩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抖抖索索扶着桌角站起身，茫然看着地上躺在血水里的同事……哦不，前任同事，忽然之间方寸大乱，牙关叩击的频率像是在口腔里演奏打击乐，严重影响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播间外的欢呼打断了他无措的空白阶段，奥摩挪动到光屏前看见玉丽雪华号开始了一轮反击，外壳遭到酸液融化的机甲，虽然看起来添了些狼狈，但是攻势不减，激光剑当胸竖起，落雷般迅速劈落了几剑，将其中一根节肢被从当中斩开。

　　奥摩呆滞地看着，忽然从僵尸版的状态里动了，他取出切片，插入播放器，机械性地回到座位上，中间还从伽利略的身体上方跨过，一手关掉了场馆顶上的灯光，顺便开启了灯光秀程序，整个场馆霎时被许多条深蓝淡紫色光柱淹没，搞得现场跟迪厅一样。

　　几万莫名其妙的观众爆发出暴躁的抗议声，奥摩这时候冷静得可怕，另一只手马上开启了切片播放，出现的画面是玉丽雪华号凌空一剑纵落，批中了下方的超核白械号，将她的生存值霎时归零。

　　潮涌一样的欢呼声炸响，观众席翻涌着喧嚣热闹的庆祝，似乎没有人质疑刚才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接受了比赛结果。

　　奥摩松了口气，身体瘫软下来，这时候才转移眼光，绝望地看着地上瘫倒的伽利略，呐呐：“然后该怎么办……”

　　“搞什么东西？！”驾驶舱里的沙米娜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头顶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不止她茫然了，连对面极度警觉的玉丽雪华号也是一怔，狐疑地看向标记着生存值的记分牌。

　　背后忽然一痛，好像有几点尖锐的东西刺入了身体两侧，液体瞬间被注射进入，她在惊怒当中蹦了起来，才看见从座椅穿刺出来的金属注射器，眼睛瞪得奇大，就算脑子反应比较慢，也察觉到了眼前的一切很不对劲。她慢慢沉下心来，围绕着座椅走了一圈，外面的广播正在宣扬玉丽雪华号的胜利，她却忽然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息，正在从座椅底下传来……

　　步彩已经蹲到四肢都麻了，刚想悄悄地翻个身，就被一股巨大力量揪扯出去，薅住她肩领的那只手僵硬细长，完全不同于人类，冷冰而坚硬，跟一只铁钳一样。

　　沙米娜盯着手里的猎物微微冷笑，刚要开口，眼前一阵昏花，脚底开始绵软。

　　步彩正在心里拼命地祈祷，希望对方赶紧昏厥过去，自己就能找个机会逃跑，结果她晃悠了几下又站定了，捏着自己的那只手依然强硬有力。步彩不可思议瞪着她，走调的声音道：“你、你们混血种这么猛的吗？大象都倒了你还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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