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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卷卷
丛林中不是凌之辞预想中的金卷卷、无敌霸狗,或者是其他狗狗,而是一只……猫?
大肥猫瘫在丛间,只有一根尾巴不情不愿地摇动,似乎是想借此带动全身,但失败了。窸窸窣窣片刻,丛间重归平静。
那只猫凌之辞梦到过,也见关东抱过,但并没有深想有关于它的事。只是瘫在椅子上想:懒。养。
他觉得那只猫跟现在的自己一样懒,正适合自己养,打算待会儿抱走,于是给一个机器人使了眼色,让它去照看着白猫。
啸声乍响,灵异机器像排练过一样,精准组合成一扇屏障,将声波中的攻击筛除。而对于没有庇护的普通人来说,异界带愤恨的声响近似阎王恶意的呼唤。
人们七窍流血,倒地抽搐,面具碎了,笑没有了,他们突然像真人了。
凌之辞见此情景并没有感想,血淋淋混着肺腑的呛咳不过是杂色的红加刺耳的音,看那些人,就像看被拔了毛预备要剁成块的鸡鸭。
可怜吗?可怜。要救吗?没必要。
金卷卷和无敌霸狗踏林奔跃,如游如飞,落至人前,兴奋地嚎叫。它们腾跳猛落到人身上,爪子刨烂血肉踩碎骨头,在人们凄厉不成调的讨饶中,摇尾撒欢。
金卷卷注意到了凌之辞,放弃游戏,仰天长啸一声,狼狗狐豺从各个角落出现,加入游戏。它警惕扫了凌之辞周边的机器一眼,却没怎么防备,踩着优雅的步子,将血淋淋的爪印丢到身后,一步步走向凌之辞:“做饭坏人呢?”
它已经会说人话了。
凌之辞喉咙紧,像无法延展的石,舌头也失去柔软拒绝充当发声工具。他沉默很久,生涩地说:“我,来抢,你的身体。”
金卷卷大张开嘴,嘴角扬到天上去了,头一顿一顿地发出嘎嘎怪笑,猖狂无比。它不信凌之辞会这么做。
机器全富贵张嘴扯凌之辞催促,可是凌之辞看着金卷卷额间的痕迹出神。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凌之辞身形停在六七岁,午睡梦到夜里会有魔游荡忒历亥,如果没有干扰,他会进入全宅。
再之后的事凌之辞梦都不敢梦,立马重溯梦境,想在魔进全宅前找到消灭他的方法。
凌之辞找到了,在黄昏未落时就按计划带全富贵守在巡逻车里,等待猎杀。
“富贵,如果我没有梦到这件事,爸爸妈妈出事怎么办?”凌之辞后怕着,安分不下来,没巡逻车轮子高的身躯爬上爬下,说话气不足。
富贵被及悠宿的人抽血解剖,求死不能过许多年,他不喜欢人。凌之辞听说它能变成人,但从没见过它的人形,不过为了跟凌之辞沟通,它愿意说人话:“那……就是他们命数尽了。生命与所爱皆因有限才珍重,死亡是他们留给生人的最后一课。”
凌之辞:“外面的小孩才要上课,我不用。”
全富贵总是大人口吻:“你太小了,长大就懂了,不过真正的长大离不开死别,等你从死感受到生的颠覆,又能在颠覆中处理好感情时,应该就算长大了。”
这段凌之辞至今没有理解的对话因魔物到来中断,他与全富贵配合,借用机器的力量,轻易将魔打倒。
全富贵平常温良严肃,却有虐尸的习惯,后来更是发展成为了折磨活物。它喜欢毁掉猎物所有发声方式,在凌之辞视线受阻的地方,将爪下物生生撕碎。
凌之辞只是将其当作“收尸”。可是今夜,他发现了真相。
全富贵“收尸”过程中,凌之辞手机响了,离全宅最近也是凌之辞为数不多接触的外人——王爷爷发来了求救信号,与之一道的还有定位。
凌之辞对王爷爷印象很好,因为妈妈尊重他,而且他做的萝卜丁特别下饭。他顺着定位去找,一步步向黑暗的地方走——忒历亥夜明如昼,凌之辞经历过的黑暗屈指可数,他莫名不安。
晦暗中,他看到了眼溅满血的全富贵,红血盈盈在狗脸上划落一道。
凌之辞跌坐在地上嗷嗷哭。
全富贵上前安慰,被惊恐的凌之辞误伤,额间被猫眼匕一点一划。
全桂兰将后续事宜处理得干净。凌之辞对全富贵常年的依赖大过晦暗不明的惊悚,他不主动追问,只是后来不再给全富贵留“收尸”的机会。
他以为这件事没有后文。只是,几年后,全富贵重提了那夜。
“我这一生修炼有成,可惜落入人类手中,饱受摧残,心境坏了,染上恶习。不要怪我离你而去,我活得好不痛快。如果思念难挨,挖出花园东南角灰砖下的盒子,但一定要是在你父母也死亡后。”
旧事重现在凌之辞生锈的脑中,他想,他该去看灰砖下盒子了。
金卷卷猖狂的笑还没停,其他发泄的狼狼狗狗沾了血,跟着颠颠笑,它们的笑是刺目的红。
凌之辞封不住耳,所以沉沉阖上眼。这是一个信号,灵异机器动起来,机器狗全富贵首当其冲。
小动物们在示意下来了又去,无敌霸狗与金卷卷并肩对抗灵异机器。
一段时间没见,无敌霸狗身上黑气缭绕,几乎看不出它的形体了,只剩一团前端戴厉鬼面具的黑在游走;而金卷卷没有明显变化,体型大了一点,毛发艳丽,动如长霞,在围剿中横冲直撞。
凌之辞坐在轮椅上发懵,不知为何想到大白肥猫,让守在身边没参与战斗的机器人去抱猫,但是它们都传讯:抱不到。
几经犹豫,凌之辞终于攒足力气艰难打直膝弯,一摇三晃地向丛间走。
白猫睁开眼,一灰一彩的两只眼看凌之辞,像是在专程等待。
凌之辞恍惚回到梦中,花园秋千、镰刀彩灯……时不时入梦指导陪伴自己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他自愿奔赴了一场海啸。
祂骗人!
祂以为那人不在了,仗着凌之辞空虚渴求安稳,为了最大程度地取信凌之辞,撒了谎,妄想取而代之。
凌之辞攥紧拳头,稍有动作便酸软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他抱起猫,回身看战场。
跟巫随都能斗上数招的数个灵异机器限制住金卷卷与无敌霸狗,好像都已经用尽全力再没有能力施展任何其他手段,机器狗富贵唤凌之辞进行最后的击杀——祂要凌之辞亲手杀了真正的全富贵,让他再也不敢认过去,不得不相信数据,不得不跟随祂。
凌之辞才无所谓祂,可是凌泉真的还是凌泉吗?他最后的正常的家人……
金卷卷与机器狗都不是富贵,选谁都一样,谎言也无所谓,反正没有谁真诚。
天道与祂,巫随和凌泉,凌之辞谁都不想要,他动了抱着猫原地躺下的念头,可是地上石土杂乱,不及高床软枕。
他清楚自己是特别的,是受觊觎的,可是要强大到随心所欲好难,他连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小愿景都没能力实现,更别提在两方争斗中遗世独立了,还不如浑噩一点儿,选择一方能让自己在温软中安睡的势力。
不要巫随!凌之辞想。
他可以接受被祂欺骗,但巫随不可以!
心中的偏向是一回事,将其付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凌之辞掀起眼皮望着挣扎不休的金卷卷和故作艰辛的灵异机器,没有行动。
灵异机器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凌之辞无法感知,也不相信它们给出的数值,但是无论数量上还是实力上,它们远胜金卷卷与无敌霸狗。
可能是血脉的原因,金卷卷在灵异机器攻击下只是呲牙,没看出半点难受迹象;而无敌霸狗,身上黑气猛涨又猛散,止不住哀嚎起来。
金卷卷甩头看到狗友惨状,低吼一声,身上金纹乍亮。
金光四射,摧枯拉朽,亮成刺目的白。
那是一片凝实的乳色的白,缓缓流动,侵略性却强,所过处,机器消失,此地只剩抱猫的凌之辞,还有金卷卷与无敌霸狗。
无敌霸狗身上黑气被乳白消弭,粘在脸上的厉鬼面具毫无征兆地掉落,露出一双满是担忧略无狠厉的眼。
如此强悍的一击带来的后果不小,金卷卷漂亮顺滑的皮毛炸开,血淋淋糊了一身。
无敌霸狗踉跄跑到金卷卷身侧,呜呜为其舔毛。
乳白流动到凌之辞身遭,上面传来某种异样的熟悉感,他心头暖哄哄的,好似时光轻柔下来。记忆是一袭彩练,飘飘然,弯扭反复,正反明暗,从前隐没的于此刻显现,不偏不倚送到凌之辞眼前。
凌之辞旁观了自己的曾经。那时,他身形停在十岁出头,在花园吊床上昏昏睡午觉,身上还落着根根花茎,以及少数模样不佳他不愿进嘴的花瓣。
全富贵在吊床下趴着。
有一个虚幻的人影向他们飘近。那人坐在一杆虚幻上,手里握着一只精美的木偶,木偶模样与凌之辞九成九像。
他将木偶放在凌之辞身上,凌之辞还在睡,警觉的全富贵已经弹起身,但它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凌之辞看不到脸也能确定那就是偶尔出现在梦中的人,原来他曾经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吗?
“你想好去死了?”那人问。
全富贵点点头。
“真正死去,还是借死亡从头来过,你选好了吗?”
全富贵:“灵魂的消存、纯粹脏污,是天道说了算的。你真的可以吗?”
那人隔着皮肉,从凌之辞指尖凝出一滴血,血液红退白显,仿佛一滴牛奶。“我灵魂先天不全,天地孽障侵染入体补全残魂,我的灵魂也是天道下的灵魂,发挥不了超脱天道的能力。只有他可以。”
说着,那人将“牛奶”打入全富贵体内。“你还可以反悔。”
全富贵坚定地摇摇头:“我相信他的。”
相信什么呢?凌之辞竟然知道:全富贵相信,它用近乎献祭的方式撕裂灵魂,在灵魂强大的自愈力发力前,将其中一抹灵魂附在灵异烙印上,变作卡牌交予凌之辞;而如果有来生,它与凌之辞一定会再见,凌之辞会放弃“增”的力量,还回这抹灵魂,激发“牛奶”,洗清它前世罪孽。
为什么这么坚定呢?凌之辞淡漠想,明明转世后就不是同一只狗了,连狗都不是了……你怎么确定我会为了陌生狐狸放弃自己的力量呢?
“他会的。”那人说,“我算过了。放心去做。”
不,我不会。凌之辞反驳。他才不要放弃自己的力量救坏狐狸。
树叶遮蔽,明灭疏落,身形十来岁的凌之辞在吊床上翻个身,被木偶硌到,揉揉眼坐起来,背对着全富贵与那人。
他因漂亮木偶惊奇张望,没来得及回头看身后,就看到妈妈隔着几米远,轻轻点头微笑。
凌之辞记得,当时的他瞅准妈妈看的方向回身望,那里什么都没有,再往下看一点,是如石狮子一样镇静默然的全富贵。
全富贵当晚向懵懂一无所知的凌之辞献祭烙印,凌之辞有了自己第一张卡牌,也有了超凡的听力与嗅觉,还能与犬科动物交流。
他一下子变强好多,却对“变强”有了畏惧,因为变强的代价是失去所爱,撕心裂肺。
幸好人类社会毒鸡汤多得是,在他刻意地逃避下,“变强”不与“失去”勾连,他又喊着口号要变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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