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杜家千金

　　我是唐润祈。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爹的关注，和大哥、二哥一样，而不是被亲生父亲漠视。我爹是唐显，从一个乡绅庶子一步一步崛起的军阀，我的娘孟和晴是书香人家的女儿，我爹一生唯一的女人。
　　我出生时时难产，娘拼了命好不容易把我生下来，却让本就身子并不硬朗的娘身子彻底垮掉，难产时好歹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只能卧病在床，虚弱度日。这些事是老管家告诉我的，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天惹恼爹后背狠狠揍了一顿，我趴在床上哭着问替我上药的老管家，“为什么爹不喜欢我？”
　　老管家满眼怜惜，深深叹气，把原因告诉了我。对于“娘”这个词，我的印象很淡，却很渴望和其他同学那样拥有一个温柔地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的人，身边还有一个柔和地看着妻儿的男人。

　　可是，我咬唇，我的娘亲已经去世了，在拖延了三年后，她在我三岁的时候熬不住去世了。当时我还懵懵懂懂的，并没有意识到娘的去世代表了什么，我对娘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她充满了药味的房间，半躺着一个形容憔悴却依然掩不住风华的女子，她会很轻柔地唤他“润儿，过来娘这里。” 等我走到床边时，便会伸出瘦弱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娘的容貌已经模糊，可是那双眼睛里却似乎盛满了水，让我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在娘的手心里蹭蹭。
　　只是这样的场景只出现了几次，娘的身体太不好了，她不愿让病菌感染到孩子，爹也不愿儿子们打扰娘养病，很少让我们兄弟三人进入她的房间，特别是年纪最小，抵抗力也最差的我，更是只有寥寥几次，在娘实在挂念我身体又比较好的时候能见到她几面。

　　所以此刻老管家提起我没有见过几次的娘亲，我的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茫然了，老管家眼中的心疼更深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只说了句：“小少爷，老爷是喜欢你的。”顿了顿，又轻声道：“只要他想通就好。”
　　是吗？当时5岁的我还很天真，真的相信了从小照顾我的老管家安慰的话，相信爹是喜欢我的。我很高兴，很快就把老管家刚才说过的娘的话题给抛到脑后。苦苦思索用什么办法让爹能看到我，最后发现，也许爹没有和抱起二哥那样抱我只是因为我没有二哥那般调皮，我觉得，只要我和二哥那样上房揭瓦了，那么爹就也会抱我了。所以我变得淘气，爹叫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安排了老师到家里开蒙，我就把老师气走，安排了学武的师傅，我就天天不去上课。
　　事实证明，很有效。虽然爹每次见到我就没有好气，也张口闭口就是“臭小子”，可是起码爹正视我了，他看到了我唐润祈这个儿子，不再避而不见，不再面无表情。

　　可是我发现，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再需要爹的关注了。独自离开家远赴万里到美国读书的我，在熬过了国外艰难求学的日子之后，最大的愿望已经变成了对家的渴望。我知道，爹从小就不太喜欢我，我很是羡慕他对大哥和二哥的亲近，可是无论我如何调皮捣蛋，他如何跳脚骂我，不再无视我，可是他仍然没有抱过我一次，即使有一次我从假山上掉下，满身是血的时候。
　　我曾经恨过这个狠心的爹，也嫉妒过得到爹喜爱的大哥和二哥，我曾经以为夺去爹对我的关爱的是两个哥哥，直到后来才明白，我才是那个夺去他们娘亲和妻子的侩子手。

　　老管家曾经大概告诉过我娘去世的原因，只是只有5岁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跌跌撞撞地走在成长的路上，直到满身伤痕。
　　我并不想出国读书，准确地说，我不愿意独自一人离开家乡赴异地读书。只是我的反抗和挣扎抵不过爹的强势。在离开的前一晚，大哥和二哥找到我，把爹的打算告诉了我，“我们三兄弟不能都捆在一起，你出国读书是我们唐家的一条后路，润祈，爹是不得不这样做。” 大哥苦心劝我。这段时间，因为我不愿意去美国，和爹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我已经和老头子冷战好久了，两个哥哥，这是希望在最后一点时间里，缓和我和爹的关系。
　　当时的我听了大哥的话却只觉得满心都是憋不住的火，我对两个哥哥喊出了憋在心里的话，“说得好听！他根本是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他不想再看到我，所以才把我送得远远的，我知道你们俩也是这样，恨不得我这个讨人厌的弟弟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二哥在大哥的劝说声中突然响亮地应了：“没错！” 我和大哥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二哥。他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自顾自地说：“我和大哥曾经是很讨厌你，甚至恨死你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为了生下你，我们的娘亲在病榻上熬了整整三年，我们的娘亲因为你而死去，我们为什么不能讨厌你？”
　　大哥没有说话，这是默认了。我的心渐渐变凉，是了，记得小时候大哥和二哥也不喜欢和我一起玩，他们总是自顾自地凑在一起，明明刚才还笑得很开心，可是等我凑上去时，却收起了笑脸。只是后来在我5岁被爹教训得丢了半条人命之后，大哥和二哥才逐渐亲近了我。
　　我嫉妒过两个哥哥，恨过爹的无情和偏心，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我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道歉？娘已经被我害死了，再道歉又有什么用，娘也不会再复活。指责他们？我这个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爹还能好吃好喝地养大我，没有虐待还提供良好的教育，两个哥哥也对我很好，我有什么好指责他们的？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地等待着二哥对我宣泄他的不满。可是他却说了出乎我意料的话，硬声说了讨厌我之后，二哥的语气却缓了下来，他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记得你5岁的时候被爹打得没了半条人命吗？噢，那时你还太小了，也许早忘了。那天是娘的忌日，偏偏你这小子还调皮得要死，爹正是心情难受的时候，你当然被收拾得体无完肤。可是那天，我和大哥看着你这个讨厌的弟弟被爹打得奄奄一息，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恶心死了，却觉得心疼和愧疚。我们其实知道娘的去世和你无关，你只是一个婴儿，这我们和爹的怨恨和迁怒都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可是我们却一直把责任推到你一个孩子身上，娘会难产是有很多原因的，当时爹在外打拼，娘一人在家操持，还带着我和大哥两个皮得要命的小子，一边担心着丈夫一边操劳过度，所以生产时才会虚弱，” 二哥哽咽了一下：“其实害死娘的是我和大哥，还有当时只顾着打江山的爹，可是我们很无耻、很懦弱地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身上，好像只要那样，我们就和娘的死没有干系了。”
　　一边的大哥到底比二哥控制得好一点，只是红了眼眶，比起已经哭出来的二哥好多了，“泽祈没说错，我身为大哥，却没有照顾好你，只懂得迁怒于你，我明明在娘床前发过誓要照顾好弟弟的……” 大哥说着抬手捂住脸，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了微微颤抖的肩膀。

　　“对不起，润祈，大哥要向你道歉，为了无谓的迁怒。” 大哥的声音通过手掌闷闷地传来。二哥抬袖重重擦了擦脸，“我也要对你说对不起，从前的我们真是太幼稚了。所以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讨厌你，更不会不愿意看到你，爹也一样。”
　　我低垂着头，听了两个哥哥的话之后有了软和的脸再次僵了起来。“爹没有说过，可是我知道他已经后悔那样对你了。爹只是不能面对娘离开他的事实，更受不了娘是因为他的原因才离开我们。只是这次，他真的是为了唐家的未来还有你的前途才决定送你出国的，我们家如今看似强势崛起，却根基不稳，没有世家支持，你留在国内不仅没有前途，还有性命危险。我们不求你的原谅，只是你应该明白爹的想法，他不会讨厌你的，你可是娘留给他的儿子。”

　　我没有说什么原谅的话，在第二天告别时，我主动和他们分别拥抱了才离开，大哥和二哥一脸惊喜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只是大哥和二哥希望我和爹和好的美好意愿，也许一辈子也难以实现了，在我最需要最渴望的时候，唐显漠视了我，即使他现在想通了，我却已经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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