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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说到末了，霍止瘁回忆着刘陵冷漠的神情，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揣测罢了。”
卫青沉吟道：“杀机已起，便再也按不下去了。刘陵便是如此。”
霍止瘁听到这句话，心头重重一跳，说不出话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刘陵充满恶意的微笑。
那与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杀机已起”这句话，在她空荡荡的心里阵阵回响。
霍止瘁下意识瞄了眼卫青，见他仍在思索，这才收回目光。
因为她有种感觉，这句话，不仅说的是刘陵，也是在说自己。
她太清楚这个中滋味了。
那是在外婆脑出血昏迷后，她第一次与那个女人通话。
在医院的ICU外，她拿着外婆的手机，却像握着块砖头，手直发酸。
思来想去，她都不知该向谁开口。
只有那个人了……
这么多年来，她都从来没有和那个人有过一点联系。
长大后的她，从外婆回避无奈的态度中，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因此也不再开口，免得外婆为难。
但是现在，如果不告诉那个人，说不过去。
自己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这样对自己说着，霍止瘁用密码解锁了手机。
毫无意外的，手机密码，正是霍止瘁的生日。
打开微信，霍止瘁仔细在里头寻找着那个人。其实，根本不用花多少时间，因为外婆的微信好友很少。
其中一个用户的头像，吸引了霍止瘁的视线。
那是一个站在蓝天下海滩上的女人背影。苗条的身段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令人神往。
她打量片刻，默默点了进去。
聊天页面最近的信息显示是在月初，再往上翻，几乎都是每个月月初，对方便会发来微信转账。
再往上翻，才偶尔冒出来一两条语音聊天。
霍止瘁听了，女人的声音比想像中年轻，语气也很寻常，顶多有点不耐烦。
聊天内容，无非都是问外婆近况如何，劝她少干点活，注意身体之类的。
再往上翻，在这一年过年前，语音聊天忽然多了起来。
霍止瘁戴起耳机听着，本来外婆和她说得还比较简短，但直到外婆向对方试探性地询问，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时，一切就变了味。
对方连发六七条语音，每一条都像连珠炮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说来说去，内容无非都是：“现在没空。早说了不行！不是都说好了吗，她不能出现在我面前，绝对不行！”
外婆用手机不是很习惯，自然发得慢。但说着说着，外婆几乎急哭了。
“就你跟她单独见见，又没碍着你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连这都不肯！怎么能这么狠心！”
“当初早就说好了的！要是她敢出现在我面前，那抚养费也别想要了！这就是条件！”
霍止瘁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摘下耳机，不再去听接下去的内容。
这让她本来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就像是有意在戏弄她似的，当她独自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时，外婆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有人发来语音通话。正是蓝天下沙滩上的那个苗条女人。
铃声还在响着，在霍止瘁的世界里，仿佛就剩下这个声音而已。
她想起来了，按照时差，女人所在地现在应该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多。
她盯着那个仿佛在发光般的头像，觉得页面底下那个红色的挂断键红得刺眼。
绷紧了神经，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下了接听。
耳机才靠近耳朵，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喂喂”声。
女人的声音，确实听起来很年轻。
霍止瘁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异样得像另外一个人：“是我。外婆刚做了手术，是脑出血。”
那边的声音忽然停下，之后，又响起迟疑的“喂”一声。
霍止瘁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又将刚才那句重复了一遍。
那女人明显懵了，犹豫地试问一句：“什么……谁手术？”
当霍止瘁再次把话又说了一回后，耳机中那个女人的呼吸声骤然重了起来，仿佛她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哦、哦，是你啊……”
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对方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但这也更让对方不知所措。
“那个，妈……你外婆怎么会……到底怎么会出事的？”
霍止瘁把外婆突然晕倒的经过以及医生的话拣重要的说了，然后又道：
“……医生还说，这回出血量不少，外婆醒过来的机率不大。所以得做好心理准备……”
她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眼前一片雾气。
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而她坐在这里，谁也不会朝她多看一眼。
“你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这……我也不是不想，不过就算现在马上买票，要赶回来也得花不少时间……”
女人结结巴巴说着，为难的语气，跟霍止瘁之前听到的她的理直气壮的声音截然不同。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缠着你……你只要回来看看她就好……”
一语未了，耳机中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妈妈！”
霍止瘁愣住了，她呆呆地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一动不动。
“妈妈，你快来看看，我弄的烤肉怎么样？”
“好好好！我来瞧瞧。其实不用看，你弄得比我强得多！”
女人的声音远离了，但仍在不时传来。她原本急速的语调变得平缓，充满温柔而有耐心：
“哇，真棒！星期天的party肯定成功！”
“唔，可是我的泳衣怎么办！我早说过了，那件新泳装如果配上那顶帽子才有意思！”
“好！给你给你都给你！烦人精，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我要东西！”
“嘻嘻，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对了，你在跟谁打电话，还躲到一边去？”
“没什么！就是个国内推销保险的，整天缠着我，我才接一下……”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笑闹。女孩的嬉笑声中，还偶尔传来女人的笑骂声。
手机中突兀地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这回，她的声音显得客套而公式化：
“对不起，你说的那个我现在不需要。等我有需要的话再打给你，再见！”
一切听起来似远又近，最终全都消失了。
手机上，通话结束了。屏幕上的亮光忽地暗了下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医院明亮的走廊仿佛只剩下一片耀眼刺目的白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得就像那个微信头像中的阳光……
霍止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她呆坐在侯诊椅上，像是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她盯着洒落进来的阳光，明亮的金色，是不是也曾照耀在地球的另一端、照耀在那个有着蓝天白云、大海沙滩的地方？
在霍止瘁眼里，金色的光芒，一点点褪去了温暖，只剩下刺眼的白色。
跟刀子一样的银白色。
那是她第一次起杀心。
直到现在，哪怕已经穿越了，那冰冷的杀意仍然潜伏在她的心底。
它一直都在，像身后那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影子，默默地窥伺着、等待着。
有好些时候，霍止瘁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然而一回神，才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又静静地匍匐在某根柱子后、某处帷帐旁，跟自己对视。
在今天夜里，它出现在刘陵的眼里，看向了自己。
霍止瘁自它出现的那一天起，就习惯它的存在。
很多时候，她甚至变得更加冷静，仔细察看着外婆手机里关于那个女人朋友圈里的内容。
她的生活、她的家庭、还有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她都毫不掩饰地在朋友圈里表达着对这一切的喜爱与满足。
每看一回，霍止瘁都会仔细筹划着：该怎么接近这家人，该怎么下手……
对于这些以前自己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接触、更没有任何想法的事，她现在却像生活中的一部分般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她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对方的女儿没见过自己。
因为外婆很有可能将自己的照片给那个女人看过，但那女人的女儿，肯定不认识自己。
她的女儿，甚至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要是自己能够想办法接近对方，然后成为对方的朋友，进入对方的生活……那么接下来的事，应该会容易得多……
杀了那个女人，她顶多就是丢了一条命而已。
可如果毁掉她最爱的女儿呢？
每次一想到这儿，霍止瘁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像是回到了即将踏入大学校门的前一日。
可惜，穿越打断了这一切。
起初时，霍止瘁每次想到这个就恨得直咬牙。
没能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拉进地狱，她怎么能甘心！
随着时间流逝，她熟悉了这儿的生活，也逐渐认命。
曾经的杀念，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了。
但是这一夜的经历，再次唤醒了霍止瘁心底的一切。
她无力地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意识到只要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个念头将很有可能会一直跟随着自己，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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