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像我手下败将

　　阿卡迪亚边境。

　　黑水舔舐海岸，数百劳工驾驶航船，以缆绳和拖网将巨石从深不见底的水中打捞起来、拖上沙滩，以人力推上高耸的崖顶，最终使它们重新坠落回海中。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点。

　　这被称为“石役”，阿卡迪亚中无论男女，除非有豁免权，否则皆要轮流来此。

　　稍远些，竖立着一座塔楼，在海风中发出响声。

　　顶部阁楼里，一位金发女性跪坐在窗边，俯视着劳作的人群。她并未束发，身穿白色粗布长裙，腕间缠绕着荆棘，神色淡漠，如同望着遥远的风景。

　　敲门声响起。

　　她回过神，“进来。”

　　同样着装粗糙的女性应声而入，微微欠身行礼，“殿下，我们该出发了。此去路途艰险，还是提早些为好，免得赶不上。”

　　金发女性低下头，指尖轻轻抚摸过怀中的丝绸包裹，然后起身，“嗯，这样也好……刀古呢？”

　　“他正在为您上鞍。”

　　在朦胧的海雾中，两女一男骑着马，朝着王城的方向前进。

　　他们昼夜兼程，全速赶路。

　　终于在第四天，那几匹马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喷气，再怎么呵斥也不继续前进。

　　“这些懒鬼，平日里少了它们的草么？居然这个时候掉链子。”

　　“几天没吃饭，又跑这么远，就算是最高等级的天马，也该累了，更何况它们只是普通的神马。”

　　无奈之下，他们去了最近的城镇，寻找可以租用的交通工具。

　　“这里距离浮光城已经很近了，可能会有对面的人，小心些。”

　　话音未落，租赁店里又来了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三人警觉起来，暗地里握紧利刃，所幸那对方并未在意，只是吵吵嚷嚷地借了一骑陆行鸟后扬长而去。

　　虚惊一场，他们松了口气。

　　出小镇上了公路，四周无人，视野开阔。

　　然而不出半小时，绕行过一座巨型谷仓时，后方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人影，如同幽灵。

　　“明薪，有刺客，保护殿下，守住马车。”

　　两名守卫下车迎战，一名挡在前面，一名在车旁，金发女子站在车上，眯起眼望着刺客。

　　对方没说话，直接动手。

　　他们很强，显然是专业人士，出手干净利落、刀尖直指马车。而那两名守卫实力更胜一筹，但苦于人少，所以也无法占据上风。

　　几个回合后，刺客见无法快速突破，于是使了个眼色。

　　有什么被启动了，空气震动起来，四周的大地和天空中浮现多个光楔，俨然是某种大型法术。

　　“是地缚阵，快躲开！”

　　然而已经晚了，三人被定在其中，动弹不得。

　　为首的刺客见状，毫不犹豫地凝成光刃，朝着金发女性直刺过去。

　　“殿下！”

　　千钧一发之际，光枪破空而至，径自将刺客完全贯穿，然后从金发女性的腰侧擦过、深深扎入地面。

　　“首领、首领被杀了！”

　　其余刺客见状大惊失色，立刻定位到了攻击来源——谷仓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先前在小镇里租马的中年男人。

　　“你！你是谁？”

　　金发女性迅速镇定下来，直起身望向来者，“看来，阁下是来帮助我们的。”

　　中年人没有回答，锋利的眸子扫视四周，迅速后退，游刃有余地闪躲攻击。但他却并未再反击，只是在间隙投掷出多柄光枪，击碎那些光楔。

　　地缚阵消失后，护卫也重获自由，冲着刺客发动攻击。

　　失去首领、目标又成功逃离，那些刺客显然陷入动摇，有了退却之意，因此形势瞬间逆转。

　　“……”

　　壮汉乘机撤离战斗，回到谷仓的顶端观战，直到失去首领的刺客全部被杀死。

　　几分钟后，战斗结束。

　　“你是何人？为何要帮助我们。”

　　壮汉注视着他们，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与粗犷外表完全不符的狡黠笑容，“我是谁么？呵，我本还希望你这个未来的王，可以为我解惑呢。但如今你这自身难保的模样，恐怕是不行了。”

　　护卫神色依然警惕，厉声道，“这是什么回答，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呢，在很久之前，似乎曾经有人如此称呼我，「凋零骑士」。啧，如今倒是稍显老土了，是不是？”

　　“……”

　　金发女性瞳孔微缩，似有所悟，“原来如此，感谢你出手相助。”

　　壮汉嗤笑一声，似是不屑，“不必，这并非出于我的本愿，不过是被胁迫罢了。因此，就算被你感谢，我也不会感到高兴。”

　　面对这尖刻之言，金发女性并未被冒犯，语调如常，“那我便先留着这句话，改日若你肯听，再一并说出。”

　　听过这些话，壮汉有些发愣，挠头低声嘀咕，“我怎么老遇上这种类型的女人……呵，随你吧。但记住，就算我今天站在你这边，下次见面时，我也不会跪你。”

　　他双眼微微泛起幽蓝，凝聚黑翼，刹那间消失在天际。

　　护卫仰头望着，目送那道背影，语调更为惊讶，“好快的翱翔之技，殿下，这家伙到底是……”

　　“谁知道呢。”

　　“我们分明已经绕路，为何这些人还能追踪、甚至提前设置陷阱？难道是某一步泄露了风声？”

　　“未必如此，或许他只是，在每条可能的道路都派遣的人罢了。”

　　金发女性说着，叹了口气，语调怅然，“记得当年，母亲将我放逐，他不明所以，只能凭借想象，一边劝我认错，一边祈求母亲宽恕。此举虽然笨拙，但也算是肺腑之言，我心存感动。却没想到，而如今数十年过去……时过境迁，何其令人伤感。”

　　她转身回到车厢内。

　　“走吧。”

　　-

　　葬礼的丧钟又敲了一下，群青赶回家，换了身衣服。

　　灰底流银的礼袍覆于全身，黑色饰带垂至膝间，再加以风息草编织的花环——这是阿卡迪亚人最高规格的礼仪装束，然而他怎么穿都不舒服。

　　他于是把配套的礼裤换成了自己常穿的长裤，又在袍子里面套了件灰色短袖。

　　……虽然不合传统，也大概没人能看到，他心想。

　　藏在地板下的留念珠被触发了，显乜城大祭司出现在他的眼前，双眼深陷，依然是先前那副戏谑的模样。

　　“去参加葬礼？你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

　　“……”

　　群青看了对方一眼，径自出门了。

　　葬礼起始于存放棺椁的离宫，各路权贵云集：几乎所有王族成员、分封贵族、谏臣、各大名门的代表人，还有巡溟会所有巡溟官，以及垂天院的诸位贤者。

　　他们皆列成队列，沉默地等待着。

　　高台上最显眼处，站立着一名中年男人——他头戴金冠，手持双色重瓣睡莲，身披纯白丝绸长袍，外套深红天鹅绒披风，虽不言不语，也没有表情，周身却光芒万丈、气势逼人。

　　大贤者，与被称为“大领主”的王并列，阿卡迪亚的最高权力人之一。

　　群青看了对方几眼，在被发现前迅速转移目光，然后进入队列，站在神汐身边。对方头戴着黑纱，用胳膊肘捅了捅，悄声示意他看往某处——那是十几个谏臣，全部都带着白银面具，实在是有些显眼。

　　“在葬礼上还戴着这种东西，也太不恭敬了吧？”

　　“他们被称为“覆面臣”，得到王族恩准，得以在任何场合下以面具示人。”

　　“哦？”神汐很好奇，“覆面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就不清楚了。”

　　他们安静下来，默默等待。

　　数百只云雀开道，丧钟和响箭的嘶鸣声穿破天际，在数百名王室卫兵的护送下，八匹天马运送着被王族旗帜覆盖的灵柩，一路缓缓前行。所有人紧随在后，在漫天的虹光中，从离宫前进至仪式地点，神城中心的天地神殿。

　　棺椁落地时，在场除了大贤者外的所有人皆屈膝行礼。

　　在这种静谧与庄重中，神殿外侧突然传来了强烈的光息波动。

　　“……！”

　　人群骚动起来，守卫握紧武器。

　　然而，这股气息并非恶意，似乎只是在彰显自己的到来。

　　敢在女王葬礼上，敢在大贤者和刻云奥托斯面前，如此高调出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看向了大门。

　　守卫快步而来，轻声向刻云奥托斯汇报了什么。后者听后神色惊讶，思虑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神殿侧门被再度打开，来者缓步而入。

　　那是名金发女子，身穿制式简单的黑衣，一头整齐朴素的盘发，面容与刻云奥托斯与女王极为相似。

　　她目不斜视，迎着权贵们考究的目光，站到队伍末端。

　　群青认出了对方。

　　塔尘格菲纳，歌曦赫利亚女王的长女，亲王刻云奥托斯的双生胞姐，也是曾被驱逐出神城的前任王储。

　　……这个人，居然私自离开流放之地，堂而皇之出现在葬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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