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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九）
良久，对方嗤笑一声，有些烦恼似的抓了抓头发。
“啊啊，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自说自话呢，还说了一堆简直傲慢到欠揍的疯话。”
“虽然勇气可嘉，但是我觉得你是不是需要受点儿教训？”他玩闹般将身体向前倾斜，后方两条椅子腿顿时翘了起来。而最强将指骨掰得咔咔作响，语气轻快得好像在开玩笑：“比如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扭成绳子，再一根根扯下来怎么样？”
另一人虽说脸色苍白，但依旧算是神情镇定：“……我无法决定您的判断，但是我相信您的判断。”
“……”
能在最强的威胁下保持镇定的名单短得可怜，五条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得泄了气似的，孩子气地撇了撇嘴，重重坐了回去。
“知道么，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你被判定死刑了哦？”最强将脸颊抵在椅背上，挤出了可爱的软肉，轻飘飘地扔出了炸雷。
“如果想要活下来，条件大概是去给那群老头子当狗什么的——嘛，这么说来还不如给我当狗啦。”这家伙若无其事地说着不得了的话：“比起那群扣扣索索心眼比针尖小而且快要入土的老橘子皮，人家可是个年轻貌美温柔大方的好饲主哦。”
“……请帮助我，让我离开这里。”以利亚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番暴论。
他需要寻找到一条出路，区别于恶神指引他所选择的，区别于逃避与放弃的出路。
“不——可以。”白发男人将两根手指交叠成十字：“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我会是个心软而且热心肠的烂好人？”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大家都会死。”
最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露出的下半张脸看不出表情：“……威胁？”
“是事实。”以利亚面无表情：“我体内封印着恶神，如果我就这么死掉了，祂会毁掉现实的世界。”
五条悟同样面无表情：“中二病么你。”
“……那么，您想再见见祂么？”此时的年轻人甚至没有挺直脊背的力气，如果想要直视另一个人，他必须别扭地仰起头来，露出最脆弱不过的脖颈。
但是从刚才开始，异常物简直镇定得诡异——那是一种从疯子的脸上才能瞧见的神色，他们中的一部分坚信身边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另一部分连自己都抛弃了——换句话来说，他们无所畏惧。
神子定定地看着他，忽得慢吞吞地换了个好似毫不相关的话题：“你知道自己在发抖么？”
年轻人有些茫然地低下头，他明明感到自己很冷静，甚至从未这么冷静过——“手哦。”那个人好像很是友善地提醒道。
……确实，他在发抖，手指抖得很厉害，就像个被冻坏的人。哪怕已经骗过了大脑，但是身体的本能是不会撒谎的——他简直怕得要命。
但异常物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未知的真相，未定的命运，还是来自另一人的注视？
五条悟平静地盯着露出不自知绝望哀求眼神的怪物，他甚至产生几分微弱的怜悯了：“真奇怪啊，怕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逼着自己对我施压？方式还拙劣得让人看不下去。”
……很漂亮的眼睛，他想，第一次看见就很在意啊，那种难掩亲近与信赖的眼神，以至于对方竟敢冲他动手时，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他居然真真切切地震惊了一瞬……现在对方又是一副不自知要哭出来的脆弱神态，那双瞳孔的色泽因而显得格外鲜润分明。
……但是这副模样，真得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悯和暴虐啊。
“……那么如果我祈求您的话，您会心软么？”年轻人不安地动了动，忽得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声音低低地问，十分温顺的模样。
五条悟还真思考了一下：“唔……应该不会呢。”
神子的语气很轻柔，露出的下半张脸冰冷而淡漠，周身是一种引而不发的压迫感：“临死前的求饶也好，诅咒也罢，威逼利诱，祈求怒骂……这种东西已经听过太多了啊，无趣得让我根本提不起兴致哦。”
以利亚沉默不语。他明白的，哪怕没有T002的暗中操纵，事态也不会如他所期望那般顺利发展。同现代最强咒术师说些听起来疯疯癫癫的胡话便能得到对方的支持与帮助，这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但是那些焦灼痛苦的情绪几乎彻底摧毁了异常物的理智与耐心，曾被神子慷慨给予的温柔与信赖现下被全然收回，好像将人从温暖的壁炉旁丢进铺天盖地的刺骨风雪里。
冷静下来，再想想办法，以利亚，他严厉地责令自己。你这是完全被宠坏了，不要无能得像个得不到糖果就撒泼打滚放声大哭的小孩子。
……但是此时此刻，他真得好想好想见到那个人。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头上，还有些生疏地揉了揉。年轻人茫然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人影。
别怕，以利亚，恍惚中他几乎听见那个人如此温柔地对他说。
但回过神后，异常物只是听到眼前人语气淡淡地问道：“你这是要哭了么？”
“我只是说应该不会心软而已，”那个人蹲在他的面前，大概是发觉手感不错，又胡乱揉了几下，语气首次变得温和起来：“但是谁叫人家是个好人呢，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哦。”
“——那么，来努力说服我吧。”
……
他独自蜷缩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好似一只被顽童困住的蝴蝶。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黑暗……黑暗如吞噬了无数大船的深海，却依然如此饥饿，漫过那透明的屏障，贪婪地舔舐着异常物裸.露在外的皮肤。
“喵。”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一点点磨蹭着年轻人冰凉苍白的侧脸。
【老师，老师，老师……】
异常物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一遍遍用母语低低喃喃着那个足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单词。他将自己努力蜷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从那些令人绝望的庞杂痛苦中保护自己。
猫有些焦躁地在他身边绕了几圈，试图用爪子扒拉开年轻人几乎要掐进自己肩膀的手指，未果后它干脆往对方怀里钻，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流水般挤进臂弯里。
“咪……”
猫轻轻柔柔地叫着，从喉咙里响起了代表着安抚的呼噜呼噜声。这似乎有些作用，至少对方好像放松了不少，将脸顺势埋进猫温暖的长毛里，可怜兮兮的，像个受尽委屈、又找到可靠家长的小孩子，低低啜泣出声。
猫爱怜地舔吻着年轻人凌乱的头发，任由那些苦涩的液体打湿自己身上雪白的长毛。自异常物恢复部分记忆后，它便不再摆脱对方潜意识的塑造，以至于无法恢复人类本真。
最头疼的是那孩子为了保护它，下意识将它与代表着完全潜意识的本我一起禁锢在意识的最深处，而人类的意识又是混乱无常却十分精妙的东西，它不能轻易打破，以至于猫只能静静注视着自家小孩，看着他在梦中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尽管信任对方勇敢坚强得足以打破梦境，但是那些温柔而酸涩的情绪还是一点点漫了上来。
这里就像是T002和祂的宿主共同塑造的领域，由无数似真似假层层叠叠的梦境构成。最可怕的是，宿主本人尚且浑浑噩噩，而来自神袛的污染无处不在，稍有不慎，他的小白鸟便会被恶神彻底蛊惑，从而陷入永恒的沉眠。
【请不要离开我……】那孩子紧闭双眼，卑微地低低祈求着，脆弱得像一片单薄的影子。而猫的喉咙深处依旧滚动着温和的咕噜声，如天空般深远的眼瞳深处倒映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森白的海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流淌着绚丽到令人作呕的金色虹光，仿佛随时都会吞没那只脆弱的玻璃瓶。
身披雪白兜袍的人形自海洋中升起，祂时而男性时而女性，时而高大时而矮小，时而健壮时而衰老，直至最后固定于同宿主一致的形态，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与猫对视，好似观察瓶内昆虫的顽童。
猫的眼神格外冰冷，它挑衅般低下头来，漫不经心地温柔舔舐着自家小孩覆着一层冷汗的额头，直至对方神态逐渐放松，呼吸变得平和，它才优雅地趴下来，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年轻人的脸颊，蓬松柔软的长毛几乎遮住了异常物半个上身。
我的。
那双哪怕是神袛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的眼睛如此傲慢地说道。
……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窗帘紧闭着，导致屋内光线十分昏暗。
胸口原先持续的隐痛不知为何好似消失了，另一种熟悉的剧痛顺着额角攀升，年轻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于胀痛中勉强回忆着尚且能记起来的部分。
他在暗牢中是如何同最强谈判的？最终结果究竟如何？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好似丢失了似的，只记得那只抚过头顶的手是一种奇异的温暖。
……等等，那么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年轻人猛地跳下床去，不顾一瞬几乎要杀死他的眩晕，呼啦一声拉开了窗帘，瞳孔顿时紧缩。
窗外是漫天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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