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和环游记

　　正月十五始，洛阳城大设百戏场，特向西域各国使臣演奏百戏，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鲜绸披挂，一城百姓被服鲜丽。
　　琉璃世界，锦绣乾坤，不足以形容十之一二。
　　最重要的是，吃饭不要钱！但是只对西域商客。
　　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
　　解秋寅和安演逛完了庙会，这个热闹怎么可能会错过。
　　安演不明白当今皇帝为什么这么做，便问解秋寅，解秋寅只是笑道，“富强不张扬，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你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简单来说也就是宣扬国威、西域通商以及炫耀。”解秋寅想说“好大喜功”，可想着又要解释一遍好大喜功的意思，有些麻烦，所以干脆就用炫耀来代替。
　　“……只听得懂炫耀。”
　　“只懂这一个也不算错。”解秋寅笑。
　　“西域的人来了吃饭不给钱，为什么我们吃饭要收钱？”
　　“吃饭给钱对，不给钱不对，因为不给钱小商贩赚不到钱可能还要赔钱进去，要是长此以往他们也该活不下去要讨饭了。”
　　“……哦，吃饭就要给钱。”安演问，“所以皇帝做的不对，是么？”
　　“对错不好评判，我们能做的就是吃饭给钱。”
　　“……那可以多给吗？让他们少赔一些，反正我有很多钱。”
　　两人来到一个摊铺前要了两碗面两个饼加两盘小菜。
　　解秋寅将盘子里的肉都夹到安演的面碗里。
　　“……已经吃腻了，我想吃菜……”安演直接将两碗面换过来，自己抱着这解秋寅的那碗素面先喝一口面汤。
　　“……”解秋寅无奈笑笑，只好接受这碗满是肉的面。
　　“……我有很多钱，可以多给么？”安演又问一遍，他是真想给，大冷天这些小贩还出来摆摊，摆摊外国人来了还不能收钱，忙活大半天赚不到钱，太可怜了。
　　“你有多少钱？”解秋寅不答反问。
　　“十枚铜钱，是不是很多？”安演语气里颇有炫耀的意味。
　　解秋寅笑，“是很多，但是不能多给，一枚铜钱都不行。”
　　“……为什么？！”安演不解，“你说了这是我的钱，我怎么花我决定的啊？”
　　“施舍说到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解秋寅很认真跟他讲道理，“就好像你给路边讨饭的人丢一枚铜钱，他可以用一枚铜钱买两个包子填饱肚子，但是这一顿吃过之后他会继续饿肚子，然后继续讨饭，继续饿肚子，你的施舍并没有解决他饿肚子的问题。还记得义城你遇到的大伯大娘吗？这是一样的道理。”
　　“……我记得，可也不一定呀，他吃饱肚子就有力气去找活干，有活干就有工钱拿，有工钱拿就能再买包子继续填饱肚子呀，他可以一直填饱肚子了，怎么可能一直饿肚子呢？”
　　“万一他吃饱了不去找活干呢？”解秋寅反问，“万一在肚子又饿了的时侯还没找到活干呢？”
　　“……那我多给他一些钱，可以多吃几顿。”
　　解秋寅摇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
　　“……还是不对啊？”
　　“没有不对，只是不应该这么做。”
　　“……”
　　“就像你要多给小贩钱，今天可以回本。你明天来这儿吃，还是多给钱，他能回本。万一哪天你不来了，他就亏本了，再万一你面吃腻了不想来这家吃了，他还是要亏本，再说，你的钱早该给光了，他最后还是要亏本，你还是改变不了他亏本的事实。”
　　“这街上可不止他一家在亏本，你多给了这一家钱，其他家的死活你不想管了么？看到也不闻不问当做不知道么？”解秋寅又问。
　　“……那我给钱岂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安演很沮丧。
　　“有用。”解秋寅笑，“至少你的心里会舒服一点儿，他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会儿。”
　　“……”解秋寅那番话一说，他哪还有心思多给钱，自己沉浸在心安理得的幻想里，其实根本也没帮到人家。
　　“如果皇帝没有这条命令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了？”解秋寅又接着道。
　　“……对呀！”安演拍拍头，“要是吃饭都给钱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呀！”
　　解秋寅笑，“如果官府出力将那些讨饭的人先收容起来，之后再想办法让他们自食其力，没有能力自食其力的官府用百姓交的税钱养着他们，让他们老有所终有人照顾，是不是就没有继续讨饭饿肚子的问题了？”
　　“对呀！”安演笑，“你真聪明！”
　　“这些问题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需要靠官府，这是父母官的责任，责无旁贷，他们收百姓的税钱，这些税钱除去养他们自己的，剩下的就该用来造福百姓，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他们也有很多钱么？”
　　“有，取天下百姓之利，没有钱怎么可能？所以这些事情要解决靠官府，你就靠边站，偏要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叫愚蠢不叫善良，记住了么？”
　　“……那我想多给钱是愚蠢么？”
　　解秋寅笑，“当然不是，这叫有善心。你想多给钱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叫愚蠢，想给就给我没意见。”
　　“……那你刚才还不要我给。”安演不满地撇撇嘴。
　　“刚才不让你给，是想让你给之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那是盲目地给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解秋寅给他解释。
　　“现在同意你给，是你在明白道理之后自己还想给，是因为你有这份善心，你依然对这个世道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喜欢。他们通常称有善心的人为好人，我不能阻止好人想做好事的心，我要是阻止了这才是不对的。”
　　“大家都是为了好好活着，相互帮衬这叫真情，人和人之间不因利益而产生的情感是很珍贵的，你可以和别人有这份真情，说实话我很鼓励很认可。”他做不到，但他不会阻止安演做。
　　安演笑，“知道了，那等下我就给。”
　　解秋寅笑，“我的认可和鼓励也仅限于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明知不可为而未知或者你偏要一根筋最后连累伤害到自己的，我统统讨厌更鄙视。我讨厌和鄙视的一定不能做，明白么？”
　　“明白！”安演笑嘻嘻起身去跟摊主结账。
　　“老板，你做的面很好吃！菜也很好吃！这是十枚铜钱都给你。”
　　小贩听不懂他说话。
　　解秋寅走过来，又用洛阳话重复了一遍，小贩当即眉开眼笑得合不拢嘴。
　　“多的两枚铜钱是对老板你的手艺的赞许，你就收下吧。”解秋寅真诚道。
　　“好好好！谢谢两位客官！客官真是大好人！大好人！”小贩激动得揣着钱笑。
　　“……”好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解秋寅拉起和小贩对着傻笑的安演就匆匆走开。
　　安演握住解秋寅的手，一路走一路笑，看起来帮助人真的能让他开心好久。
　　解秋寅看着他傻笑也笑，笑他傻笑的模样。
　　“不知道那几个劫匪怎么样了？”安演笑问解秋寅，“我给的钱应该够他们吃好久了，他们应该已经找到活干能填饱肚子了吧？”
　　解秋寅脸上的笑一滞。
　　“……怎么了？”
　　“没什么，那么多钱肯定能填饱肚子……说不定已经娶上媳妇了。”
　　“那我是不是做了两件好事？”
　　“是。”解秋寅笑。
　　“那你只做了一件，我比你多一件，你要怎么办？”
　　“叫你一声哥？”
　　“这个好，快叫！”
　　“哥哥。”解秋寅顺着他的意。
　　“嗯！”安演听得甚是满意。
　　解秋寅叫完便故作吃惊状，“啊呀！不好了！”
　　“怎么了？”
　　“我多叫了一个‘哥’，你得还我一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一声哥吗？”安演不干，“不还！”
　　“不行，必须还！说好了一声，多一声都不可以！”
　　“秋寅你狡辩！”气得安演想甩掉他的手。
　　解秋寅哪里会让，他握住他的手，笑道，“逗你玩儿呢，别生气。”
　　安演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你平常就没叫过我几声‘哥’，我好不容易听到一次你还那么小气，要我还回去……”
　　“你以后想听我就叫嘛。”解秋寅语气真诚道。
　　“……”安演很高兴，“那你以后天天这么叫我，次次都这么叫我，可以吗？！”
　　“呃……”解秋寅想了一下，“不要了吧。”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解秋寅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不是我亲哥，而且……”
　　我喜欢你，这么叫就好像成了兄弟，他不干。
　　他望着璀璨的灯火，又想起了从前，他唤一声长兄的人已经短命早逝，他有些害怕这么叫，安演会和他长兄一样的命……
　　解秋寅不信鬼神不信佛，那是他没喜欢上安演之前。
　　“……我有亲哥哥。”解秋寅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你不是，所以不想这么叫。”
　　“……”安演听到这个愣了一下，“亲的才可以叫么？那我以后也不能叫青哥哥了？”
　　“不是。”解秋寅道，“看个人喜好，我不喜欢，所以不想叫，你要喜欢就可以叫。”
　　“……那好吧。”安演无所谓笑道，“我不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秋寅就是秋寅，一个称呼而已，他也没那么在乎。
　　解秋寅笑，“也不算勉强，不过还是要看我心情。”
　　“……哦。”安演笑，“那你心情好的时候多叫叫呗！”
　　“哎！”解秋寅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啦？”
　　“安演既然你这么想听……要不，我以后在床上叫你‘哥哥’怎么样？！”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就没想到嘞？！
　　“好呀好呀！”安演并没听懂他的意思，他只知道秋寅以后会叫他哥哥。
　　“……”解秋寅又忍不住揉揉安演的脑袋，“真傻。”
　　在这新年的上元日之夜里，两人手牵着手，在洛水河边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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