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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
日头渐沉,射猎亦至尾声,残照尚未散尽,便有烟火气冉冉飘升。
此番收获颇丰,众多猎物被剥皮掏肚,干干净净地绑上火堆,不多时便噼啪爆起油渍,香料扑簌而落,激得烈焰陡蹿,刹那间化腥为鲜,热腾腾地分往众人桌面。
天虽已暖,夜风却还料峭,萧姝暗自揉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肉。他身子不爽,自然无甚胃口,只简单填过肚子,又交代祝瑛主持好后事,便起身随禁卫返回营帐。
眼见着他步步行远,谢琤不动声色地回眸,唇边笑意浅淡,擎盏与端酒而来的同僚捧杯,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随即寻来由头抽身离去。
皇帝先行离席,这宴本便没有什么再开下去的必要,又见另一尊大佛紧随而去,群臣各怀心思,匆匆用毕晚膳,便也先后回账歇息。
外间静得极快,人声一扫而空,独余晚风簌簌,窸窸窣窣地拂落映有灯火的薿薿碧草。
祝瑛还未回,许是在收掇原上狼藉。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牛乳不易留存便未携带于侧。
萧姝睡不着,和衣斜倚榻上,还未歇多久,便听得帐外传来响动,随后便有一扇影子曳曳攀上幕帘,不禁微微蹙眉。
这个时辰、这般大胆,不经传唤便擅自过来叨扰他的,还能有谁?
长帘应声卷起半面,那劲装疾服的文臣负手而立,旋即施施然步入内来,端的是一身光风霁月。
果真是谢琤无异。
萧姝眉心紧敛,握起书卷的五指亦徐徐收拢,还未开口便听得零星几声破碎而虚弱的呜咽,和着扑腾响动此起彼伏。
他循声瞥向谢琤紧绷的右臂,正巧窥得一簇镀上暗金灯色的火红皮毛。萧姝神情陡然微妙,方才还拥堵的胸腔骤然一空,心房也似凝于此瞬,随后如跌落掌中的琉璃酒盏般砰然炸裂,霎时间胸中空空狂跳,谜底呼之欲出,携杀意滚遍四肢百骸,催得颈后发凉,眦尾也烧得发红。
谢琤口角笑意不减,仿佛浑然不觉,见他垂目望来,随即落落大方地将藏于身后的小兽提至前头。
当真是只狐狸,一只……皮毛赤红如火的狐狸。
“方才散宴之际,臣听见营帐西南侧隐隐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此地是皇家围场,如何可能有幼儿,想来是精怪作祟,但它哭声着实凄惨,臣实在于心不忍,便循着声响过去瞧了瞧。”谢琤提着那狐崽的后颈,话音轻缓,“原是只半大的小狐狸,瘦弱得叫人心惊,许是大的觉着养不活它,便将它遗弃在那儿。”
萧姝双瞳骤颤,腮边皮肉亦绷得僵硬,手中书卷不堪负重地嗤嗤作响,他咬起唇,嗓音喑哑:“……你什么意思?”
谢琤闻言喟叹,便又上前一步:“陛下多心了。臣只是惦记着您,觉着您会喜欢,便私自将它带了来……说到底,不过是想向陛下讨个欢罢了。”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纵是泰山崩于眼前,亦雷打不动地携笑唇际,再加之半月前那桩荒唐事,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夜半三更。
萧姝心里头发憷,悄然挪往床榻里侧,面上却不露声色,仍翻着双下三白的凌厉凤眼瞪他。
谢琤却朗笑出声,拎着夹尾挣扎的狐崽款款踱近:“还请陛下宽心,这回它绝无伤人的可能。”
萧姝眼珠微动,正望见狐崽动弹不得的后腿,那条裹有黑绒的细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应是被折断了。
谢琤无心逗弄他,只将手中毛发倒竖的红狐狸放至榻上:“时辰不早,陛下还是早些歇了罢。”言罢,亦不顾他面上神色,施施然旋身离开,腰间躞蹀带随步声叮当不止。
清风拂动幕帘,吹得树梢沙沙,曳曳抖过一袂浅淡青色,碧叶落地无声。
“谁?”
谢琤倏尔站住脚步,眸间凛光一动,径直视往树影阴翳之处,恰对上一双状若桃花的浅黑眼瞳,正是那跟随萧姝身侧的白太医。
白澍丝毫不怵,见他望来,便端稳手中木盘,结结实实地跪地行礼:“谢大人。”
“夜已深了,你来此作甚?”谢琤挑眉乜他,嗓音冷若坚冰。
“陛下的身子,谢大人应当是最清楚的才是。”白澍低睫望他靴尖,十足的顺从,不疾不徐又道,“下官只是例行送药罢了,谢大人若不放心,取银针亲查便是。”
如他这般身居高位者,确会随身携带银针验毒,以防患于未然。
谢琤闭口不言,兀自从怀间取出一管玉纹竹筒,捻了银针挑入汤内,继而咯咯刮过瓷碗内外沿,反复确认过无毒才允他起身,旋即抬目示意过跟上前来的两名紫衣禁卫。
“谢过谢大人。”
白澍徐徐起身,却因长久跪地而足踝发软,险些跌了掌中盛放药碗的托盘,随即被一双佩有扳指的修长五指扶住两腕。
二人身长相仿,并不差多少,便这般直直地对上目光。
谢琤皮笑肉不笑:“白太医可得仔细着些,弄泼了汤药是小事,倘若御前失仪……那便是杀头的大事了。”
白澍唇线微起,露出一抹顶合乎礼教的笑,吐字也清晰:“多谢提醒。谢大人的话,白某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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