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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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懂事起，文泽便了解了他父母对他的期望和托付，他也以这期待和托付为责任和义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比平常人更加刻苦地训练，他以肩负责任而自豪。

　　保卫阿勒斯群岛，保护岛上的人民，为之他愿意付出他的一切，但不该……

　　不该就此牺牲另外两个年少的孩子的一生，甚至以他们毫无所知的状态让他们走上绝路。

　　曲玉、洛黎是他的朋友，一起长大的朋友。

　　记忆中像山一样沉稳、严肃板正的父亲，和治病救人、温柔清冷的母亲就在眼前的这栋房子里，他一向敬仰的人却变成他无法面对的人。

　　文泽眼前闪过曲玉、洛黎带笑的面容，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推开家门，他的双亲循声看向他，他看到了父亲露出了了然、放松的笑容。

　　若是往常，见到父亲露出这种笑意，他胸腔也会荡漾着自豪，因为那是父亲对他认可的笑容，而此刻，他却压抑得想吐。

　　“想清楚了？”男人点了点头，“比我推测的时间还要晚一点，不过想清楚就好了。”

　　女人走上来打圆场，“文泽和神官大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做出决定他也是辛苦了，你就别说孩子了。”

　　“重情重义是好事。”男人叹了一声，“但理智的判断和做出正确的抉择才是一位首领最重要的能力。”

　　女人脸上露出笑意，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华丽崭新的新服饰，“这是给你授封仪式上准备的新衣服，快试试合不合适吗？”

　　首都莫斯洛伽群岛的授封仪式所有人都得穿武士正装，但阿勒斯本岛上不用，每一次本岛的授封仪式男儿们都穿得各有特色，一场盛事足够本岛岛民津津乐道好久。

　　文泽只觉得异常可笑，他从进来到现在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他们……
　　他的父母啊，亲生父母却笃定他会遵循前人的选泽，他们真的了解他吗？

　　一道锐利清亮的剑光亮起，那件华丽崭新的新衣顿时被划成两半，落在了地板上。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同时响起，重剑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咬着牙看向他的父母。

　　“你疯了，居然拿剑对着你母亲，也不怕伤到你母亲？”

　　“文泽，你这是怎么了？”

　　质问、疑惑……这就对了，他们凭什么替他做决定，曲玉和洛黎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们怎么能替他决定让他们傻乎乎地走上绝路？

　　文泽将重剑收回，绕过地上那断成两半的新衣，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平静地开口，“洛黎说她和曲玉要结婚了。她要嫁给曲玉。”

　　男人皱眉、不解，“这不是岛上公认的事吗？”

　　“洛丫头那么喜欢神官大人，她能得尝所愿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好！”文泽忽然暴起，一拳砸在了椅子上，椅子裂开道道缝，他愤懑地看着他们，“嫁给一个活不过25岁的人哪里好。”

　　“她一个孤女，嫁给神官大人，即便神官大人最后走了，曲家也不会亏待她。”

　　“你们就是把她当成物品吧，一个哄曲玉开心、稳住曲玉的物品。”

　　男人暴怒，“曲玉、洛黎……你的眼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吗？你看不见我、看不见你妈妈，也看不见整个岛屿的岛民吗？”

　　女人红着眼眶望着地上断裂的新衣。

　　生命的沉重压得他喉咙间翻滚着血腥味，窗外的天空飞过几个风筝，孩童们嬉笑打闹的声响传进他的耳里。

　　少年挺拔的背脊一瞬间跨了下来，曲玉、洛黎是无辜的，而这些稚童同样无辜。

　　阴翳森冷的晦涩漫延上他的心头，身背重剑顶天立地的少年在这一刻犹如踏进了不断下沉的泥沼里。
　　他眼中的清爽明亮不复再见。

　　男人见他神色颓然，怒气消散几分。毕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他哪里能不心疼。

　　打蛇打七寸，他们从小教育他要负责，这些年的教育并非没用，他循循劝导道：“你好好想想，阿勒斯群岛并不是例外，整个联国政府都是这样，否则人类早就消亡了。人命是最珍贵的，那么多条认命啊……你一张口说出真相，就要死掉无数人。”

　　摆在少年面前的是无数人怎么做都无法无愧于心的电车难题。这个世界没有两全的选泽。

　　愁闷、愧疚各种复杂的情绪盘旋在他的心头，文泽抬起头，眼神混沌挣扎，喃喃道：“起码我能救救洛黎……”

　　他不能让洛黎嫁给曲玉，嫁给一个活不过25岁的人，洛黎的未来很长，时间一定能让她淡忘这戛然而止的爱恋。

　　他恍恍惚惚站起身，“我得制止洛黎……”

　　砰——
　　一拳到肉的闷响，剧痛来袭。

　　文泽捂住立刻肿胀起来的一边侧脸，男人拎起他的领口，面容在他眼前放大，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懦夫，一两个人的性命和整个岛屿所有人的性命居然让你这么犹豫。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文泽松开手，任由自己被提起，他扯了扯嘴角，脸颊泛起一阵疼痛，“我做得还不够吗？我放任我的挚友短暂的一生活在弥天大谎里，我放任他一无所知地去死，还不够吗？”

　　“不够吗——”
　　他情绪激烈起来，抽出了重剑。

　　男人瞬间拉开距离，女人哀叫一声躲开，“不要这样子，拜托了，不要这样子……”

　　一向温婉清冷的女人无论看到病人什么伤口都面不改色的她此刻脆弱得仿佛要晕厥过去。

　　父子相残，这是多么令她心碎的画面。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却没有出现，文泽将抽出的重剑哐当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这把剑从他年幼懂事起便一直带着，小时候还不够力气时便拉着重剑，剑尖在地上划过一道道长痕，等到他能背起重剑了，他兴高采烈地让人做了可以背在身上的剑鞘。

　　重剑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信仰，而今天他将重剑丢在了地上。

　　“把剑拿起来！”男人咬牙切齿。

　　“不要了。”文泽轻声道，“我会告诉洛黎，我不会瞒着她……”

　　“好，你告诉洛黎。”男人冷笑着补上一句，“你想让她死的话，就告诉她。”

　　女人连忙摇头，急着劝道：“不可以告诉洛黎，洛黎一定会告诉神官大人的，她是个孤女，无父无母，岛上没有人可以牵制她，她不在乎其他人，你告诉了她，她一定活不到告诉神官大人的时候。”

　　“你还是太天真了，文泽，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好好活着？”男人扯扯嘴角。

　　文泽愣住了，脑海里慈眉善目的阿婆阿爷们，稳重可靠的阿叔阿伯们，或温婉或爽朗的阿婶们全部扭曲成了面目狰狞的模样，他们嘶哑着嗓子喊着，不许说……不许说……

　　“现在，你还想告诉她吗？”男人虽问着，眼神却已经笃定他不会说了。

　　文泽沉默良久，声音干哑，自嘲道，“我还能有其他选泽吗？”

　　男人缓步走过去，拿起地上的重剑递到文泽的眼底，说起了软话，“我们是你的父母，难道还会害你不成？文泽，人总要面临取舍，还有很多很多人需要你的保护。”

　　“文泽……好孩子，我知道你和神官大人、洛黎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但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你还有我们，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很多的亲人在这岛上，你也看看我们……”

　　“让洛黎嫁给神官大人，对身为孤女的洛黎未必不是好选泽，再者，神官大人是你的好友，你不想让神官大人短暂的一生尽量圆满一些吗？”

　　父母温言软语地劝着，才刚成年的文泽眼眶渐红。

　　此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少女的呼唤声，“文泽——”
　　“文泽，你在家吗？”

　　曲玉让洛黎过来喊文泽，将文泽从家中调走，而他等他们两个走了之后再找文泽的父亲问问情况。

　　至于为什么不在小城堡直接将文泽的父亲召过来见面，一是这次是私事，且事关文泽，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阿勒斯群岛上绝对不可能没有首都之岛的眼线，文泽自首都之岛回来后的怪异之处那么明显，只要是有心人就能察觉到，这个时候他召见文泽的父亲，会让更多人将目光放在了文泽身上。

　　二是，对方毕竟是文泽的父亲，如非岛上公事或者正式场合，他不想以神官大人的身份和对方对话，他该以晚辈的姿态过来，那是对挚友的尊重。

　　屋内，文泽听到洛黎的声音瞳孔骤缩，他下意识看向他的父亲，内心泛起恐惧。

　　“父亲，我不会告诉她的。”他张惶失措。
　　放过她，放过洛黎。
　　不要对她动手。

　　“嗯，做得好。”男人看着他，“你的剑……”

　　文泽连忙接过，在对方满意的眼神中缓缓起身。

　　“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文泽点头，拿着手中的剑脚步沉重地走向院子，他打开院门，“洛黎你找我？”

　　“对啊，啊——你的脸！！”
　　洛黎瞬间将曲玉的叮嘱抛之脑后，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他，怕他疼，她着急得眼眶都泛红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得赶紧处理一下伤口，都肿成这样了。
　　洛黎想起文泽的妈妈就是医生，便催促道：“走走走，我们进去，让你妈妈给你处理一下。”

　　然而文泽攥住洛黎的手腕，拉着她快步往外，洛黎满头雾水，“你要带我去哪儿？你的伤……”

　　“我的伤是我父亲打的。”

　　“啊？？”洛黎震惊，文泽从小就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最多就是要帮着惹事的她和曲玉收拾烂摊子而被迁怒，这都长大了，他能搞出什么事被家长打呢？

　　“你爸爸怎么可以打你？你妈妈不拦着吗？”
　　好气哦！
　　洛黎抿着唇，替他委屈。

　　她踮起脚尖看了又看他肿起来的侧脸，忍不住喋喋不休地抱怨，“怎么可以下手那么重？过两天、岛上的授封仪式就开始了，这让你怎么见人啊……”

　　“我没事。小伤而已。”
　　接受过神官大人血液的年青武士在身体自我修复这一方面的能力也比常人强很多，他肿起的脸明天就会消退了，否则他父亲也不会动手打在他脸上。

　　文泽忽略因说话而牵扯到伤口的痛，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倒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洛黎一顿，这才想起原本她和曲玉的打算，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文泽的伤。

　　她敷衍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来跟你说说我明天准备穿你送我的那件白色裙子参加你的授封仪式。”

　　这是她原本想出来的把文泽从家里调走的借口，让他去帮她挑一挑明天她参加他授封仪式的着装。

　　文泽一听就信了，小时候洛黎不看天气乱穿衣服，经常因此而着凉，所以一到天气降温的时候，他路过她家会帮她翻出不知道塞到哪儿的外套，让她穿上。

　　他眼神晦涩，他知道她很喜欢、很珍惜他送的裙子，她很期待他的授封仪式，但……
　　他对不起她，他问心有愧。

　　“你发什么呆啊，快跟我走。”
　　洛黎拽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扯着他往前走，文泽默默看着她，没问她带他去哪里。

　　记忆在他恍惚的这一刻瞬间倒带，一望无际的蓝天，绵密的白云随风飘荡，清风吹起带起草木的清香，洛黎跑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地上，她的笑声轻快。

　　而他和曲玉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后聊着天，他们两人腿长，只需要快步就能跟上她。

　　那时，曲玉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草帽，表情微妙的不爽，“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注重外表了？我跟你说，你再怎么注意保养，也不可能漂亮过我的。”

　　他吐槽，“男人要漂亮有什么用。”

　　“既然你不要漂亮，那帽子给我带。”曲玉伸手就想要帽子。

　　“那是我给洛黎拿的。”他连忙护住。

　　“她又不带。”曲玉怒道。

　　“她不带也不能给你。”

　　“为什么？”

　　那时的他叹了口气，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她等会儿看见了，会和你吵架，然后我还要劝架，接着你们就要问我，到底站哪一边，最后你们会在我的左右耳边吵到我自闭。”

　　那时的曲玉表情难看，想反驳却又知道他说得对，憋到最后撇撇嘴，“算了，我才不稀罕，这帽子太丑了，给我戴着也不搭我的气质。”

　　许是聊得太入神了，那时，他们落后了洛黎一大截，她发现了就会不满地跑回来，抱怨着你们也不怕她跑不见了。

　　然后她会一手拉一个，扯着你们哈哈大笑往前跑。

　　一如今日，一如此刻，她拉着他往前跑啊跑……

　　阿勒斯群岛的天依旧湛蓝，浓密的云朵依旧看起来柔软雪白，草木清香、微风清爽，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夏天永不结束的童话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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