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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这是杜云川吃过最煎熬的一顿饭。
因为只要他一抬头，就会看到那张他最不想看到的脸。
随之而来的，是那种陌生的，失控的，将他推上从未想象过的颤栗巅峰的感觉。
蚀骨销魂，却又令他羞愤欲绝。
第二天醒来，他悲愤交加，羞得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杜云川。”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
僵硬地转过头，只见那人正地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跑这么快干嘛？”花晓容微微眯起眼，“你不会是还在害羞吧？”
这话让杜云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大叫着反驳：“才没有！”
花晓容挑眉，步步逼近，“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刚才在桌上，这人可是要把脑袋都快低到地上了。
杜云川眼神闪躲，脸红得像是要滴血，支吾半天憋出来一句：“……不想看！”
花晓容乐了。
他笑着走过去，杜云川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背抵在柱子上，退无可退。
明明他比花晓容还高些，此刻却被对方的气势完全笼罩，紧张得喉头发干。
看着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花晓容缓缓开口：“行了别害羞了，多大点事儿，我懂的。”
就那一档子事嘛，哪个男的没经历过？
可他却忘了在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这话落在杜云川耳朵里就变了味。
你你你懂……你懂什么？？？
难道你还给别人做过？！
目光下意识扫过厅内尚未散尽的其他人影，杜云川的脸瞬间由红转绿。
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怒意混杂在心头，他咬牙切齿道：“不知羞耻！”
突然被骂的花晓容：？
好好说话，怎么还骂人呢？
花晓容伸手欲辩，那人却反从他咯吱窝下溜走了。
抬头是杜云川狂奔而逃的仓皇背影，甚至中途还狼狈地趔趄了一下……
花晓容无奈摊手。
这下好了，人没哄好，疑似还对他有了某些更不好的印象。
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
瑾一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时正一手拉着他的衣角，一边仰头看他。
“殿下。”
这两个字他说得生涩拗口，显然是现学现卖。
看着这张写满依赖的脸，花晓容心头那点挫败感顿时烟消云散。
还好，这还有个省心的。
他一把揽住瑾一，揉了揉那头蓬松微卷的棕发，“走，我们回去。”
瑾一乖乖地被抱着，浅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着的侧脸，缓缓低下了头。
“嗯……”
*
“嗯个头啊？！”
一声笑喊让莫轩宇从面前正在燃烧的篝火上移开眼。
他的副将郭霜，正一手箍着一个年轻将士的脑袋，一手握拳，往对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抵着转旋儿。
“什么都是嗯嗯嗯，回头见了皇上你也嗯？”
他手中的人笑着求饶，等郭霜把他放开后，又小声嘟囔了几句。
一听他的话，郭霜浓眉一挑，嗓门洪亮：
“按理说是轮不到你小子面圣，毕竟这次进京是咱们莫将军受封领赏，但万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
郭霜哼笑了几声，阴森森道：“小心脑袋搬家！”
他说着，朝着脖子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看着那年轻士兵被他吓得一脸惶恐不安，郭霜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凑到莫轩宇身边挤眉弄眼。
“老大你看，你瞧这小子怂的！”
莫轩宇：“好了，不要吓他了。”
郭霜理直气壮，“我是在锻炼他的胆量，不然进了京城，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周围将士一片善意哄笑。
“那可不是，咱们这群人中，就这小子没进过京了。”
“嘿，小子，知道京城的路有多宽不？能并排跑四架大马车！”
“还有那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姑娘……保管你小子看花了眼，找不着北！哈哈哈……”
众人七嘴八舌，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京城的繁华盛景，听得那从未离开过边关的小士兵满眼憧憬，心驰神往。
莫轩宇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暖黄色的火光把他摘了面具后的脸衬得更加深邃俊美。
郭霜拎着一袋酒凑过来，撞了撞他肩膀，“哎，我说你这家伙，老戴着那破面具干啥？像这样多好看！”
莫轩宇接过酒袋，仰头喝了口又还给他，“习惯了。”
郭霜摸着下巴打量他，眼珠子贼溜溜一转，“话说，我有个妹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刚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你要不……”
话音未落，莫轩宇眉头骤然锁紧，鹰隼般目光陡然射向某处黝黑的草丛，冷声喝道：“谁？！”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异变陡生。
“敌袭——！！”
不知是谁的嘶吼淹没在密集的箭雨之中。
……
“你先走！我断后！”
郭霜一刀劈开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扭头朝着莫轩宇的方向吼道。
莫轩宇手中长枪如龙，悍然扫倒一片人，“那你呢？”
“老子命硬！死不了！”
郭霜反手一刀捅进敌人腹部，抬脚踹飞，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嘶声咆哮，“去搬救兵！！”
看着周围陆续倒下的人昔日部将，莫轩宇眼底通红，目眦欲裂，“不！”
他走了的话这人该怎么办？
“莫轩宇！“郭霜怒喊：“老子听了你这么多年命令——这次听我的！”
莫轩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等我回来！”
“别废话，快走！”郭霜猛地拽过那个被他打趣过的年轻士兵，狠狠推到莫轩宇身边，“带上他一起！”
莫轩宇抬眼，对上这位随他征战多年的副将兼好友的眼。
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决绝。
他对方浑身浴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只剩一双眸子明亮如初。
“快走——！”郭霜头也不回地道。
刀光剑影中，莫轩宇回头再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
追兵很快追了上来。
“你快走！”
莫轩宇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人道。
一路逃杀，他的腿上和腰腹处都受了伤，已是强弩之末，肯定跑不远了。
没想到年轻将士却摇了摇头，眼神倔强，说要保护他。
面对不听话的部下，莫轩宇忍着剧痛，拿出平常大将军的威压做派，“这是命令！”
不远处火光闪烁，人影幢幢。
年轻将士思索了一会儿，悍然抗旨。
在他凝重的目光中，那人低声道了一声将军保重，接着转身，义无反顾地向着光明处奔去。
喧闹声随着他的身影消失。
莫轩宇低头扶树，踉跄着朝黑暗走去。
恍惚间，无数个人的音容笑貌在眼底清晰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格外年轻的脸上。
“将军，京城是什么样的啊？”
他闭眼，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
再睁眼，数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堵死了前路，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生死关头，他的心境却沉静如水。
“来吧。”
他缓缓道。
说战便战，一时间，月色和血色交织飞溅。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卷刃的长剑“锵啷”一声，深深插入染血的土地。
尸横遍地，莫轩宇柱剑而跪，长发披散，浑身浴血，宛若地狱修罗恶鬼。
要……回去
他们……还在等着自己……
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个执念。
浑浑噩噩间，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
可下一瞬，手臂一阵剧痛传来。
手上失力松剑，身形一晃间，他仰面跌下悬崖。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视线定格，崖边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劲弩。
*
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莫轩宇急促喘气，冷汗浸透里衣。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响。
“莫轩宇？”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从床上直起身，依着床头，疲惫道，“进。”
一进来，花晓容就看见一张苍白沉郁，冷汗涔涔的脸，皱着的眉间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又做噩梦了？他想。
莫轩宇：“殿下找臣何事？”
对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咸不淡。
花晓容倒是不在意，他这次来是想问问对方关于治疗腿疾的看法的。
花晓容：“大夫跟你谈过关于你的腿的事了？”
莫轩宇拢了拢盖子腿上的毯子，垂眸平淡道：“谈过了。”
眼看这人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花晓容倒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奇怪。
一个已经被断定不能再行走的人，听到腿还可以再治好的消息后，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你是什么想法？”
莫轩宇终于抬头看他，眼底沉寂如古井，“像臣这样的人，殿下不必为臣劳心。”
花晓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莫轩宇闭眼侧脸，将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一副疲倦至极，拒人千里样子，“不必治了。”
治好了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花晓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转过来。”
莫轩宇转脸，下一秒，一个巴掌就扇在了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愕然睁眼。
只见面前这人揉着手腕，冷笑道：
“这下醒了吗？”
见他一副被打懵的样子，花晓容心里的气消了一点。
这府里的人都怎么回事？
真是一个比一个犟，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吧？
这样想着，他冷哼了一声，接着一只腿屈膝跪上床。
莫轩宇震惊的目光中，他俯身一把掀开对方腿上的薄毯，伸手摸上了那瘫软的腿。
对方的眼底冒出一簇怒火，沉声道：“殿下，请自重！”
花晓容置若罔闻，从这人的小腿一路摸上大腿，止住。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抬眼，直视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怒火和屈辱，肯定道：“没感觉是吗。”
对方铁青的脸色回答了一切。
花晓容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你就打算拖着这样一双废腿寄人篱，苟延残喘一辈子？”
“或者让那些害了你的人永远逍遥法外？”
俩人对视，呼吸纠缠，眼神交汇，一人坦荡，一人晦涩。
花晓容率先收回视线，起身向门口走去，“明日开始治疗。”
“这不是商量，”他停在门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是通知。”
软的不行，非要他来硬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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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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