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沦陷

　　生辰，连她的父皇尚且不记得她的生辰，如今却被一个相识不久的人认真对待。

　　或许先前对他的态度有诸多不好，总是怀疑他另有所图，不得不想要离他再远点。

　　她已经伪装了多年，久到快要忘却自己的真实模样，但此刻她是真情实感的感谢。

　　“不必客气。”顾淮礼貌回应。

　　许是现在的氛围太过平和，司慕卿都快忘记了眼前的顾淮是被圣上下旨处理前朝余孽的人，又或者是往事压抑太久，久到她快要身疲力竭了。顾淮今日的种种行径让放逐于天寒地冻的她久违的体会到了微弱的温暖，唤起了内心潜藏的脆弱。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知道父亲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俩的关系并不好，不好到双方都不愿见面，这与我认知中的其他人父母亲的关系大不相同，而我对此不知原因总是希望能修复他们的关系，却无能为力。
　　后来父亲总是忙于家里的事务，甚至连我的生辰都忘记了。有一次天气寒冷，外头刮着寒风，我独坐在院子门口想要等待他的到来，嬷嬷们劝了许久还是劝不动，无奈之下只能将母亲请来，她知道我的倔强，不忍在一旁说‘父亲是不会来的’，但我坚信他没有忘记我的生辰，坚持坐在那死等。
　　我等啊等，影影绰绰见看见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走来，我以为我成功等到了父亲，满心欢喜地跑上前，却发现那不是父亲，是我的舅舅，虽然我看不到脸上的神情，但那一定是笑意凝滞了

　　因为他蹲下了身子张开双手将我抱进怀里，温暖的掌心轻抚发丝，用着温和的声线道：‘怎么，小慕卿，看见舅舅就失望了？’

　　……”

　　剩余的话哽咽在女子的抽泣声中，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清亮的泪水溢出眼眶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蹲下身来紧紧抱住颤抖的肩膀，以其寻求一丝安全感，整个人破碎又无助。

　　司慕卿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尚未察觉一旁的顾淮眼尾勾勒出细小的红色，却又被压制下去不欲暴露出来，似是感同深受。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与她有着血脉相连的人是如此的儒雅和善，总是从天而降安慰身处无助的孩子，随后又悄然离去。

　　顾淮看着女子破碎的状态于心不忍，温和地出声：“已经过去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快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伸出手克制地抚摸女子的发丝，以期向她传递微弱的温暖。

　　抽噎声渐停，司慕卿抬起头，脸上尚挂着几行清泪，朦胧间对上男子的瞳孔，她似乎能看见她此时的狼狈，慌乱地拂袖擦拭泪痕。

　　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却又暴露的她的狼狈，脸上瞬间浮上一层红晕。

　　顾淮眼神带笑，极力克制嗓音中的愉悦，“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吃午膳吧。”

　　司慕卿小声“嗯”了一声。

　　两人乘着马车晃悠悠地走上回程，这个林子比两人初见时遇见的离城中近些，不一会儿外头的喧闹中打破了车厢内安静的氛围。

　　司慕卿沉默不作声，微红的耳侧透露了她还未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但此时饿意越来越明显，她酝酿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们等会去哪吃饭？”

　　今天出门匆忙，她未戴幕篱。想起这里，司慕卿撇了一眼静默一旁紧闭双眼的顾淮，眼神中带着一丝怨念，都怪他话都不说清，不给她留有准备的时间。

　　还好这一路未与人碰面，若是被认识之人发现了她的脸……

　　但现在她已经饿得不行了，她怕撑不到回顾府吃上午膳了。

　　“天香楼，如何？”顾淮想起之前与她见面就是在天香楼中，怕是这里的饭菜很合她的口味。

　　听完，司慕卿一脸无可奈何，只能这样了。

　　见司慕卿同意，顾淮对着车外的马车报了“天香楼”，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天香楼的门口。

　　天香楼位于圻京最为繁华的地段，不少达官贵族都争相来此。

　　此时正处于正午，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下车后，司慕卿垂首，跟着顾淮的身侧以挡住外人看来的视线。

　　却怎料这尊大佛名头响亮，一进天香楼的门就被小二识出，“顾大人，快往里请进。”

　　小二双手作揖，端的尽是敬意。

　　心里却直犯嘀咕，不知刮了什么风把这顾大人吹来了。虽说他是天子近臣，能来天香楼实属蓬荜生辉之事，只是这冷冰冰的性子一进门怕是有顾客会认为前来查案的，若是因为招待他而失了其他的顾客就得不偿失了。不过因为顾大人贵人事忙，也不常来此，掌柜的特意交代好好招待，以免丢了天香楼的排面。

　　他还记得不久前这顾大人一走，随行的一位大人出天香楼时脸色苍白，不知那魂魄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怕是吓得半死，真是可怜。

　　不过今日一瞧，跟着顾大人身后的是个身无寸金之力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冷若冰霜的男子，垂头掩面怕是被人瞧见真容。依稀见他尚能看见女子未能遮挡完全娇嫩细腻的肌肤，一身纯色素净的衣裳拢出曼妙身姿，纤腰盈盈一握，不用看清整张面容端看身形便知是位世间绝无仅有的没人。

　　也是见鬼了，圻京城中盛传顾大人身边不近女子，似乎对寻花问柳之事毫无兴趣，如今这一出，想必不久谣言不攻自破了。

　　小二一时思绪乱飞，面上丝毫不显，意识到想了许久，未免冷待了客人，连忙询问到：“不知今日顾大人用膳是在雅间还是像上次一样坐在窗边？”

　　顾淮本欲选择后者，窗边深居高处正能看见城中的景观，但衣袖被人轻轻一扯，顾淮侧身时瞥见司慕卿反常的举止神态，仔细一想她应当是担心被人认出，“寻一个偏僻且能遍观楼外的雅间。”

　　他的话音一落，司慕卿原本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去。

　　得令的小二一路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背离上次的临窗座位往反方向走去，熙熙攘攘的声响遗落在身后。穿过精致装潢的壁画，来到雅间。

　　“你看着点些什么菜？”小二刚引着二人坐下，就听见顾淮对着女子道，声线温和，与众人口中的冷面阎罗判若两人。
　　究竟这顾大人到底是何种性格。

　　小二一时惊讶不已，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司慕卿随口报了几个菜样，都是如今时兴的。

　　门帘一放下，小二悄无声息地离去，只余二人独自在此，雅间内又恢复了寂静。

　　那股隐含探究的视线终于消散，司慕卿能察觉出小二并无恶意，抬起头看着顾淮侧身将紧闭的支摘窗打开一条小缝。无奈道：“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顾大人真是声名远扬，连天香楼的小二都能一眼认出你。”

　　许是今日的顾淮行为让她更为了解了，语气中多是调侃之意。

　　顾淮嘴角掠起笑意，摇摇头，解释道：“以前偶尔来过几次罢了。”

　　司慕卿见他不认，继续调侃道：“不过看来你不常带女子出门，不然那小二为何视线紧盯着我。”

　　眼眸含笑，盈盈水光蕴含其中，顾淮怔愣片刻，咳嗽一声，“若是如此，我便向你道歉。”

　　司慕卿大手一挥，“不用了，小二应该是好奇罢了，并没有恶意，不过今天还得感谢你带我出来，这是一个开心的生辰。”

　　语气却并未开心，像是有着一层迷雾掩盖，带着些许落寞。

　　话音刚落，小二并将刚点的菜悉数上齐，一阵微风穿过支摘窗的间隙混入雅间，混合着饭香味，司慕卿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今早一路奔波劳累，你应该已经饿了，快吃吧。”顾淮温和地看着眼前嘴馋的女子。

　　司慕卿一听，便再也忍不住了，低着头品尝着这号称全京城最好吃的饭菜，上次来得匆忙，急着去暗影阁获悉恩人线索，又担忧被人发现，草草了事，并没有闲情逸致地耐心吃饭。

　　此时离正午过去了好一会了，她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顾淮坐在对面维持大家闺秀的形象。

　　司慕卿连忙吃了几口，抬眸却见顾淮并未开动，两人视线一对视，她手上的动作顿时停在空中，只余口中不受控制地嚼着，“你还不吃吗？”

　　她尚在吃饭，这人怎得不吃盯着她看。

　　却因今日受了顾淮的恩惠，想来这人也不是她之前所听到的冷漠无情，这些皆是外人对他的评价，从今日起她才开始了解到顾淮故作冷淡的背后还暗藏善良的心，让她感受到一丝脉脉温情。

　　顾淮好气地笑了笑，拾箸夹了几样菜放至她的碗里，随后自顾吃了起来，用行动回答她的疑问。

　　低头间却未见司慕卿疑惑地看着碗中夹的菜，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怎么好端端地给她夹菜。

　　她吃不吃呢？

　　算了，筷子之前他并未用过，应当不要紧。

　　两人无言地用完了这顿饭，顾淮再无任何莫名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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