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

　　Chapter 16
　　吴桐的生日是个周日，她邀请了黄灿灿他们和三中的朋友一起吃饭。

　　马力川也来了，自从经历了前几次团建后，他已迅速跟黄灿灿一众打成一片，仿佛他们是熟识多年的亲同学。

　　距离冬至已不到半月，吴桐的呢子外套里仍然穿了一条带纱的中短裙，配着她那看起来很冷的光腿神器，说话时带着哈气，红着鼻尖和眼尾，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飘飘欲仙。

　　几人又约在新都，借此机会吃喝玩乐一番。陆一鸣没来，袁行凛知道这周末他妈要来新城看他

　　因为有不少陌生同学在场，他并没有感到特别轻松。他本就不是喜欢社交的人，刘昭和李雅雯也没来，马力川和黄灿灿又忙着跟那些女生玩在一起，他坐在一旁很有一点无所适从。于是坐了一会儿，他装着接电话的样子提了外套起身，穿过酒足饭饱唱歌嗨聊的人群出来透气。

　　他刚出门不久，吴桐也跟着出来了。吴桐喝着一罐气泡水，把手里的另一罐递给袁行凛。袁行凛接过来，手指触到瓶身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冰的？”他问。

　　吴桐点头道：“嗯，你要是喝不惯，咱俩去大厅买常温的。”

　　“不用，”袁行凛自觉收住差点脱口的养生理论，只说：“天冷，悠着点喝。”

　　吴桐就嘿嘿笑了，她问：“凛哥，除了灿灿，还有没有人说过你人很父系的话？”

　　袁行凛仔细想了想，“没有吧。不过可能的确在心态上有点苍老，偶尔忍不住啰嗦。”其实也并不算完全没有，他想，陆一鸣在心里大概就会不止一次地感到他婆婆妈妈的隐藏属性，甚至会勾起唇角偷着嘲笑他。

　　“真的很贴心，也很反差萌，”吴桐说，“太戳我了。”吴桐又说：“但听说你在班里教训罗峰那次又特别冷酷、特别帅，灿灿给我们细盘了整个过程，你的封神场面又多了一个。”她说着，开始学着黄灿灿模仿袁行凛的样子夸张地抬下巴道：“我砸的你。”

　　袁行凛自己也抬了抬下巴学了一遍。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抬了好几轮，脖子都有点酸麻，都觉得非常好笑。

　　那次教训罗峰之后，或许是因为做了众人敢想不敢为的事，袁行凛在整个年级意外小火了一把，吸引了许多本班、邻班的同学主动靠近，佟致和与篮球队的几人也叫着他一起玩过两次。而经此一事，罗峰虽然仍会不时对他们冷眼讥讽，却再不敢过分。

　　吴桐说：“凛哥，我有一个想法，你能不能简单听听？”

　　袁行凛道：“什么想法？”

　　吴桐道：“嗯……如果你没有女朋友，又有恋爱打算的话，你要不要……真的考虑一下我？”

　　她继续道：“我觉得吧，你也没有特别讨厌我的意思对吗？而且我对你，也不是单纯的感激，”她说到关键之处，有些拘谨地摆弄着手里的饮料罐，“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好，我就是很喜欢。”

　　不过，她又马上抬头补充道：“但你要是暂时不是很想考虑这件事，那就算了。我只是问问你的打算，顺便给自己拉个票什么的，你别有任何压力。”她仰着白皙的面庞对袁行凛甜笑，开朗中透露出些许从容，让人在感到可爱的同时，不由生出认真与尊重的情绪。

　　“真谨慎，”袁行凛道，“你也可以用国庆那次跟人理论的气场来通知我的。”

　　“我这不是为了维持气氛的轻松，同时保持自己言行得体吗，”吴桐表现出伤脑筋的语气，“要不我说：帅哥，我看上你了，怎么就不能给个机会跟我谈恋爱呢？我怕油到你立刻原地跟我绝交。”

　　吴桐看着他笑，那笑容的确令人动心。袁行凛在这样的注视下对她郑重而委婉道：“谢谢。但我其实，大概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他并非真正有了明确的爱慕对象，而是希望以此礼貌拒绝对方的好意，他认为两人之间并不会产生爱情那样的情感联通。不过，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脑中还是不自觉地闪过一个遥远而又朦胧的影子。

　　吴桐摇摇头说：“唉，还是来晚了，真可惜。”她仰着脸继续好奇追问道：“那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了吗？表白了吗？”

　　袁行凛说：“没有，我也不知道，其实感觉有点虚无缥缈。”

　　的确，他心里始终存在疑虑：对一个人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足以使他们走到一起吗？而且，他好像也并未专门追求过“在一起”这个具体的结局。吴桐点头，似乎感受到这个问题带给对方的迷茫。她说：“虚无缥缈对我来说也算是件好事。不过如果你不了解怎么追人，也可以来问我，我保你不会踩上对方的任一个雷点。”

　　包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黄灿灿走了出来。她原本要去上洗手间，一眼看到这俩靠墙站立、窃窃私语的人，突然调转路线，神秘兮兮地探头问道：“你俩前后脚出来半天不回，在这儿干啥呢？”

　　“谈人生，”袁行凛说。

　　吴桐举举自己那杯冰镇气泡道：“顺便还谈了点养生。”

　　黄灿灿神情莫测地点点头，压下八卦的情绪走了，吴桐把手里的饮料喝完，扔进垃圾桶，两人便回了包厢。

　　袁行凛回到常春苑时大约四五点，天色阴沉，像在酝酿气象局上周预报的那场中雪。他本想叫马力川一起回来吃饭打游戏，但一来天气不大稳定，二来双方作业都还没怎么动，再加上马力川一直在手机上同新朋友热聊，晚上回去少不了还要继续，就只好作罢。他在楼前习惯性朝陆一鸣的窗户看了一眼，只有客厅亮着灯，或许在和杜芮吃饭。想到那母子二人终于短暂团聚，他也感到一阵愉悦轻松。

　　打开家门的瞬间，氤氲着一点水汽的暖色灯光突然温和地笼罩了全身，一阵饭香扑面而来。厨房传来锅盆的响动，沈捷如放在身旁的手机里还播放着与之对比鲜明的清雅琴曲。不过，留守大人袁建廷一如既往地没有出现。接近年底，各类以学术会议为名义的朋友聚餐多了起来，他又到附近搞社交了。

　　“妈？”袁行凛惊喜道，“今天怎么突然来了，都没通知我一声。”

　　“突然想陪我家宝贝过个下雪的周末呗。”沈捷如笑盈盈地站在灯光和天气共同营造的温馨氛围里，让袁行凛感到加倍开心。她用筷子捞出一只炸好的黑椒鸡块吹了吹，蘸了蘸碟子里的沙拉酱投喂给儿子，“慢慢咬啊，烫。”

　　“还没下呢，有点阴是真的，”袁行凛吃着鸡块洗手。

　　“等会儿就下了，我刚刚开窗通风的时候，已经闻到空气里的冰味儿了，”沈捷如心情雀跃道，“同学聚会还快乐吗？”

　　“嗯，挺好的，除了川儿和我们班黄灿灿，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三中同学。”

　　“哦，那小川呢，结束了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作业太多，回家补去了，”袁行凛说。

　　“对了，说到小川，我今天中午来的时候还在楼下见着小陆和他妈妈了，因为离得挺远，他们没看到我，”沈捷如道，“小陆妈妈看着装像是企业里的领导。凛凛啊，他妈妈是不是经常不在这边和他一起住啊？”

　　袁行凛点头：“嗯，他妈在外地工作。”他又想起第一次与陆一鸣见面的情景，没忍住多问了句，“妈，你见了她，觉得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小陆的妈妈吗？嗯……很有气质，比较严肃，对孩子要求应该比我和你爸要严格很多？”

　　袁行凛没见过杜芮，但似乎可以根据沈捷如的描述勾勒出对方的大致轮廓。沈捷如关了火，叮嘱自家儿子道：“要是小陆经常独自在家的话，你记得多叫他来家里吃饭，或者你们约着一起在学校好好吃饭啊。”

　　“嗯，放心吧，”他答。

　　沈捷如继续翻动锅铲，发出一声叹息。她一想到之前罗峰曾经那样对待陆一鸣，就又气又心疼。她接住儿子递来的空盘继续道：“要不然你现在就问问？”

　　“妈，你就别操心了，人家妈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没准也是刚吃过饭或者准备上哪儿一起吃呢。咱别打扰着他们，改天再说。”

　　“哦，对对，对。那你回头可一定要多关心关心他，那孩子真的善良又懂事！”

　　“没问题，快吃饭吧后勤部长，辛苦忙活老半天了，”袁行凛把仍在唠叨的沈捷如按在座位上，给他盛了一碗热汤。中午的火锅蛋糕冰淇淋经过各种折腾，早消化得差不多了，在沈大厨精妙厨艺的影响下，他重新感到一阵饥肠辘辘，开始与自家老妈共进美好的晚餐。

　　口腹获得极大的抚慰，四肢百骸的熨帖感觉随即升腾起来。袁行凛回到卧室，找出上周末布置的练习题慢慢写，不时掏出手机浅刷一下。

　　群里静悄悄的，马力川回家以后便再没半点动静。最近一阵，特别是今天生日会上，吴桐毫不避讳地在亲友面前表现出对袁行凛的喜欢，以他那敏锐的观察力，看出这层易如反掌。但方才两人单独回家时，八卦如他却丝毫没向袁行凛问及此事，甚至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吴桐的名字，这令袁行凛感到些许反常。他百无聊赖，点开公众号浅看两眼后，扔了手机继续补作业。

　　快九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小孩惊喜的叫嚷：“下雪啦！”他立刻走过去拉开窗帘，借着路灯的光晕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真的是雪，还是不小的雪。

　　“妈，”他便也如那小孩一般火速向屋内忙碌的沈捷如报告这个对方期待已久的消息，“下雪了！”

　　沈捷如的兴奋程度一点不比自家儿子少，闻言顿时跑到客厅窗边，一面赞叹，一面开始拍照拍视频。她丝毫顾不上为第二天的通勤不便而担心，还美滋滋地哼起了歌。

　　新城近些年暖冬概率极大，雪只在年底断断续续意思两天，便迅速消融，同时带走的还有独属冬日的短暂情趣。因此，如此罕见的浪漫天气很难不让人倍感惊喜，同时变得浮躁。作业到底无法静心写下去了，袁行凛重新抓起手机，多角度拍了几张，又从它们当中挑出一张最理想的发了状态。几乎与此同时，新城各路亲朋的雪景图片开始竞相刷屏。

　　楼下也渐渐热闹起来，许多小学生或者更小的孩子被家长带着出来看雪，吵吵闹闹地向小区的广场聚集，很有一点过年的氛围。袁行凛也坐不太住，朝陆一鸣那亮了灯的卧室望了望，没忍住预报天气一样对他废话：“下雪了。”

　　陆一鸣此刻独自在家。杜芮是今日午后赶回荣城的，鉴于她最近加班不多，便终于选择这个周六回来看看。

　　杜芮对待工作很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疯狂，让她多请几天假来和陆一鸣相顾无言，她实在难以做到。她也同样不想让陆一鸣围观自己隔空处理公务，不愿向他展示那些惺惺作态甚至卑躬屈膝的社交风格与企业文化。她照例询问了对方的近况，并将带来的生活用品与他进行了当面交接，把这项完全能够远程实现的活动搬至线下，以增进双方感情。她既怕争执又怕麻烦，故而始终在陆一鸣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因此，这难能可贵的、一天半的相处就显得异常和谐，甚至和谐到不时冷场。对于一些持续存在的遗留问题，母子二人此次均未提起。

　　陆一鸣：“在家，看到了。”

　　“吃饭了吗？和阿姨相处得怎么样，”袁行凛问。他本不应这样八卦，但想来想去还是好事地打出了这行字。

　　“吃了，”陆一鸣简单回复，“她中午回去了。”

　　虽然猜到杜芮会在周末返程，袁行凛还是感到对方的行动似乎过于迅速了。“那你在干什么？”他没话找话。

　　“看书。”

　　他又生出了去找对方的想法，但此刻却实在不想学习，他纠结着，又想问问陆一鸣打不打游戏、打不打雪仗，但自己这些宛如智障的癖好，大概的确不是对方感兴趣的，他也着实问不出口。他只好发了句“来我家玩吗”，然后一边等待回复，一边继续刷圈。

　　穆寒也点赞了他刚才的状态，并在评论区留言：“今年的雪下得真早。”袁行凛立刻回了三个墨镜笑脸，仿佛这场雪是自己安排下的。然后，他又私发了几张刚才拍摄的雪景给穆寒，并询问对方：“哥，江城下雪了吗？”

　　穆寒很快发来一张照片，是宿舍楼外的夜色，地面和树上均没有半点雪的痕迹。穆寒随后打来语音，他道：“我北方各地的同学也都在秀雪景，实在是令人羡慕。”

　　“说不定江城的雪也很快就来，”袁行凛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元旦后一周是考试周，但我们这学期的课不多，而且都是结课论文，无需准备闭卷考试，所以我大概可以更早回去，”穆寒解释道。他问：“你们呢？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老样子，有点斗志但没多大起色。而且我们还早，一月二十几号才考完放假，”袁行凛答。他的心思并不全然在此，而是趁机提议：“哥，据说新都刚开了家火锅店，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吧。”

　　他在美妙的心情中结束了聊天，又带着同样的兴致发了个亲昵的摸头表情给陆一鸣。然而对方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了信息：“刚洗过澡，不去了。”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明天七点十分楼下见。”

　　明天还要起早上学，现在的确不是聊天捣乱的合适时间，袁行凛于是回复了一个“好”的表情，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准备利用这晚最后一点宝贵时间观看一部文艺电影，同时把副本清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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