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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证
我指尖捏着那片磁带碎片,冰凉的塑胶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却像是触到了钢琴的黑白琴键。
小时候母亲总爱在午后教我弹琴。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米白色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会带着点轻颤
后来才知道那是发病的前兆,但那时我只觉得,她指尖流淌出的《月光》比任何声音都温柔。
“埃文的手指很长,适合弹肖邦。”
她会笑着捏捏我的指尖,钢琴烤漆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暖得像要化在空气里。
有次我弹错了和弦,她突然捂住胸口弯下腰,额角渗着冷汗,却还是对我摇头
“没事的,妈妈休息一下就好。”
那时的我信了。
就像后来信了维恩说的“突发疾病”
信了父亲关起实验室门时说的“只是普通研究”
可磁带里母亲那声模糊的呼救,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所有温吞的假象。
我怎么能忘了?
她教我识谱时,铅笔在乐谱上圈出的重点
她发病时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掌心的力度
还有她最后一次进医院前,塞给我那枚藏着药瓶标签的项链
后来被维恩“不小心”弄丢了。
袖口的磁带碎片仿佛在发烫,烫得我心口发紧。
必须查下去。
不管维恩藏了什么,不管父亲的实验里埋着多少肮脏的秘密,我要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深夜的房间里只有台灯昏黄的光。
我蹲在地板上,用台灯的热度一点点烘软磁带的胶面,那些纠缠的细线在指尖慢慢舒展。
当“维恩知道药……”这几个字勉强拼凑出来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咔哒。”
布料摩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我猛地回头
台灯的光恰好打在维恩脸上,他站在卧室门口,睡衣的领口松垮地垂着
眼神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结了层冰的湖面。
“哥哥,你在找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冷意。
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漏进来,在他脚边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我张开,要将我彻底吞噬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
维恩的目光落在埃文脚边的磁带碎片上,平静的眼神像被投入石子的冰面,裂开细碎的纹路。
他站在阴影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郁
“别查了,哥哥。”
埃文慢慢站直身体,掌心的碎片边缘硌得肉生疼,喉间涌上一股涩意。
“别查?”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自厌的颤抖
“就当我那天晚归时,她倒在钢琴旁的样子是幻觉?就当我没发现她藏在琴键下的止痛药瓶是空的?”
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
“维恩,是我太蠢了,对不对?我早该发现她脸色不对,早该知道她疼得整晚睡不着……”
“不是你的错!”
维恩突然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的冷静碎得彻底。他快步上前想抓住埃文的手,却被对方猛地甩开。
“你以为是你没发现?你以为……”
他猛地顿住,喉结滚动着
把后半句“是父亲根本没给她活下去的机会”死死咽了回去。
埃文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书桌,台灯晃了晃,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光影。
“不是我的错?”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那是谁的错?是她自己要硬撑?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连她疼得偷偷哭都没听见?”
他猛地抬头,眼里翻涌着红血丝
“那天我要是没和同学去看画展,是不是就能……”
“够了!”
维恩突然嘶吼出声,猛地冲上前攥住埃文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眼里翻涌着惊惶和暴怒,像被戳中痛处的困兽
“和你没关系!从来都和你没关系!”
埃文被他吼得一怔,随即挣扎起来
“怎么会没关系?她是我妈妈!”
“她是被父亲逼死的!”
维恩的声音突然破了音,像绷紧的弦骤然断裂。他死死盯着埃文,眼里的情绪复杂得像团乱麻,有痛苦,有恐惧,还有一丝破罐破摔的绝望
“父亲说她的基因序列毁了他的实验,说她早该消失!她藏起了实验数据想阻止他,结果……”
“结果被他锁在实验室里三天三夜!”
话音未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猛地咬住嘴唇,血丝顺着嘴角渗出来
埃文怔住了,方才的怒意像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看着维恩慌乱地别开视线,看着对方下意识往墙角碎片的方向瞥
埃文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任由维恩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肩膀。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父亲总在饭桌上盯着母亲冷笑,说“劣质基因就该被淘汰”
母亲藏在钢琴脚垫下的实验报告,上面标着“干扰样本”
维恩每次撞见父亲进实验室,总会把他推出家门,说“别回来太早”。
原来他所以为的“没能及时发现”,不过是被精心掩盖的真相。
“你早就知道了?”
埃文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寒意。
他看着维恩瞬间惨白的脸,看着对方慌乱地松开手后退,看着那些被谎言包裹的过往,在这一刻露出狰狞的轮廓。
维恩张了张嘴,嘴角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埃文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狂风掐灭的烛火,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那些他拼命想藏起来的、沾满血污的秘密,终究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砸在了埃文面前。
磁带碎片在地板上反射着冷光,像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
埃文慢慢蹲下身,指尖颤抖着去够那片碎片,却被维恩猛地按住手背。
“哥哥……”
维恩的声音带着哭腔,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忘了吧,求你了。就当……就当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好。但别再查了,父亲要是知道你发现了……”
埃文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片碎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像被堵住了呼吸。
原来他这些年用来惩罚自己的愧疚,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牢笼。
而那个一直陪着他、安慰他“不是你的错”的人,早就站在了真相的对立面,用温柔的谎言,将他和血淋淋的现实隔绝开来。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维恩感觉到埃文的手在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想抱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抖得连指尖都泛了白。
有些真相一旦撕开,就连带着血肉,再也拼不回去了。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两人裹在其中。
埃文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方才被强行塞进耳朵的真相在颅腔里疯狂冲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维恩按住他手背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烫得像火,烧得他理智寸寸断裂
“你早就知道了……”
埃文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猛地抽回手,
在黑暗中精准地攥住维恩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哐当”一声闷响
维恩的后背撞在挂画的金属挂钩上,疼得闷哼出声。
“你看着父亲锁她进实验室,看着她的药被换成生理盐水,看着她疼得在夜里打滚——你什么都知道!”
埃文的嘶吼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
“可你告诉我她是突发疾病!你看着我每天活在‘没能救她’的愧疚里,看着我对着钢琴哭,看着我……”
他猛地顿住,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抵在维恩的喉结上,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维恩在黑暗中睁着眼,睫毛剧烈颤抖着,却没挣扎。
埃文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起伏,像濒死的兽在喘息。
“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两人之间。
埃文的声音里带着彻底的绝望,他猛地松开攥着衣领的手,转而掐住了维恩的脖子。
指腹下的皮肤温热,动脉在掌心突突跳动,像在嘲笑他此刻的失控。
力道骤然收紧
维恩的呼吸瞬间被切断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埃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抠进对方的皮肉里。
黑暗中,埃文看见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种诡异的乖巧,尽管脖颈上的青筋已经暴起。
“可杀人的是哥哥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埃文的心脏。
卡尔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突然闯进脑海——是他举着烧杯砸下去的,是他看着鲜血漫过地毯的,是维恩一直在自己身边为他善后
埃文的指尖猛地一颤,掐着脖颈的力道却更狠了。
“是你逼我的!”
他嘶吼着,眼里滚下滚烫的泪,砸在维恩的手背上
“对……”
维恩的声音被扼在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却带着笑意,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就这样……让我……成为你的罪证……”
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眼球微微突出,可那双眼睛里却映着埃文狰狞的脸,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这诡异的顺从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埃文的暴怒。
他看着维恩在窒息中微笑的样子,看着他故意放松挣扎的手,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病态的依赖
他在逼自己下死手,又或者,在逼自己承认
他根本舍不得。
指腹下的动脉还在跳动,微弱,却固执。
埃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呃……”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背狠狠撞在书桌腿上。
台灯被撞得倾倒,暖黄的光线瞬间铺满地面,照亮了维恩剧烈咳嗽的样子。
维恩捂着脖子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脖颈上清晰地印着几道紫红的指痕。
可他咳着咳着,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像破风箱在拉扯
“哥哥……果然舍不得我。”
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嘴角却扬着,眼神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
他慢慢直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埃文,每走一步,脖颈上的红痕就更显眼一分
“你杀了人,我帮你埋尸。”
“你恨我骗你,却舍不得掐死我。”
埃文看着他逼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想后退,却发现后背已经抵死了桌腿,退无可退。
维恩在他面前站定,抬手轻轻碰了碰他颤抖的睫毛,指尖还带着橘子糖残留的甜腻黏感。
“我们早就分不开了,哥哥。”
维恩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眼神却深不见底,
“母亲的死,卡尔的血,我的谎言……都是绑住我们的锁链。”
“你越挣扎,勒得越紧。”
埃文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掌心还残留着掐过他脖颈的触感,烫得让他恶心。
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尖叫
他说的是对的。从他举起烧杯的那一刻起,从他依赖着维恩处理残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共享了同一份罪孽。
维恩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低低地笑了。
他知道,这场拉锯战,他又赢了。
哪怕代价是脖颈上的伤痕,哪怕埃文此刻的眼神像要吃人
只要他们还绑在一起
只要埃文舍不得彻底推开他
就够了。
台灯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他们之间永远擦不干净的血污。
埃文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输了。
输给了维恩的疯狂,也输给了自己那点扭曲的、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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