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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映真心(下)
这一夜在荒野破庙中歇息,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一早,只听庙外枯树上喜鹊啁啾,沈拂衣睁开眼来,却见身侧石柒还沉睡未醒,篝火已在夜里燃尽,庙外晨曦透过墙隙照在她俏脸之上,显出几分红晕,也不似昨夜颠簸呕吐之后那般惨白。
沈拂衣刚要起身,便见石柒微微一动,双眸睁开,先对着自己欢然一笑,晨曦下更见明媚灿烂。
沈拂衣想起昨夜之事,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却见石柒伸了个懒腰,笑吟吟说道:“昨夜睡得好生安稳,自今而后,小妹身怀内功,便也寒暑不侵了。”沈拂衣嗤的一笑,羞意立时消散。
二人略作休整,沈拂衣便已去庙外牵过驿马,正迎着石柒抓着行囊走出庙门,她再看到这高头骏马,却是吓得退了半步,对自己讪讪一笑,脸现为难之色,再不似昨日从临安出发乘马时那般欣喜。
沈拂衣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此番你在前面,我教你驭马,或许能不再似昨日那般辛苦。”
石柒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出言拒绝,犹豫片刻,才深吸口气,艰难爬上马背。沈拂衣翻身上马,坐在石柒身后,双手一拉缰绳,那驿马又是一声嘶鸣,吓得石柒一声惊叫,也牢牢握住缰绳,却将身子向后一靠,紧紧依偎在沈拂衣怀中。
沈拂衣闻着石柒发间淡淡清香,只觉心头一荡,蓦地又回想起昨夜她扑到自己怀中那轻轻一吻,瞬间满面羞红,却又隐隐想要双臂搂住怀中娇躯,魂不守舍间,不自禁的放松缰绳,那身下骏马便在官道疾驰起来。
只听石柒尖叫一声,沈拂衣连忙收敛心神,拉住缰绳,纵马扬尘,向着衢州城楼而去。
二人在衢州城中歇马补给,吃饱了饭,便又策马而行,待到夜宿饶州城时,石柒已能尝试着独自掌握缰绳驭马,再不似昨夜那般狼狈呕吐。
但她毕竟内功不济,颠簸整日,仍是疲惫不堪,也没了昨夜破庙胡闹时那般兴致,早早便在客栈睡下。
借着窗外月色,沈拂衣看着石柒蜷缩在身边绣被之下,正自沉睡,也不似从前那样皱起眉头。虽是江湖奔波,更有危机在前,心下却是一片光风霁月。
她难得清闲,便独自默坐练功,这几日偶有闲暇,便不自禁去参悟那石壁上万象归尘的心法,这心法总纲包罗万象,每参悟一分,对武学理解便又精进一分,更隐隐有和石柒竞争攀比之意,竟荒废了家传吐纳之术,内功几日来毫无进境。
沈拂衣潜运吐纳心法,调匀内息,自觉周身暖洋洋甚是惬意,内功已在徐徐积累,但她昨夜化用灵犀神功之法,以手指点穴指引石柒修炼,竟在盏茶时间助她生出一丝内力。
自己幼时习武,依照家传内功苦练月余,才达到昨日石柒那般境界,当时还被父亲大为赞赏。若是修习家传内功,就算石柒悟性高出自己数倍,也不可能再快上几日,莫非这灵犀神功竟真能有此奇效?
想到此处,沈拂衣心中一动,却随即用力摇了摇头,这心法自己随手化用,虽能助石柒从毫无根基到生出内力,却也只是机缘凑巧,无法全套修炼,更无法让她反过来相助自己。要想寻得这两情相悦又心意互通之人,谈何容易?
沈拂衣暗自冷笑,正欲继续修习家传内功,却忽听石柒喃喃低语了几句,隐约听到一声姊姊。沈拂衣转过头去,见她唇角带笑,但仍是闭着双眸,适才竟是梦呓之语。
“若这少女是男子,或许便真能与自己试试那灵犀神功。”沈拂衣心中无端生出这句话来,随即便满脸羞红,转念想到:这样聪慧柔弱的娇美少女,怎能忍心让她变为粗鄙男子?若是自己变为男子,只怕也再不会听她这般亲热的叫姊姊。
想到此处,沈拂衣更是羞不可抑,也幸好在这夜色中无人察觉。如此一来,她更没了心思练功,索性便也和衣卧倒。她彻夜胡思乱想,虽是身在客栈,倒不如昨夜在破庙睡得安稳,待到次日启程时,仍是呵欠连天,好在石柒少女心性,初次学会纵马,兴奋得大呼小叫。
这一日石柒纵马越发娴熟,一路上行走如飞,在鄱阳湖驿站换马时也畅通无阻。暮色刚刚漫上浔阳江面,快马便已踏着青石板路冲入浔阳城门。沈拂衣连忙在石柒身后拉紧了缰绳,这飞驰骏马才勉强停步,险些撞上城内行走的百姓。
早有巡城官远远呵斥几声,沈拂衣转身揖手,石柒也回头对着那巡城官笑了笑,那巡城官员见了这两个美貌少女,还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千金,这才不再深究,径自离去。
沈拂衣刚要出言责备,却见石柒嘻嘻一笑,鞭梢一指,说道:“姊姊,那是甚么楼阁?好气派。”
沈拂衣抬头看去,只见江畔立着朱红楼阁,片片琉璃瓦迎着残阳如碎金,几只江鸥掠过檐角,在江面映出残影。
沈拂衣也是心下旷然,若非石柒指路,自己便要错过这名胜之景。她虽出身武林世家,但自幼也受父亲请来临安城大儒讲书,直到十年前,朝中发了伪学禁令,父亲又见她不喜诗书,才断了这授书之课,但也学过前朝白乐天的《琵琶行》。
沈拂衣顿了一顿,说道:“想来这便是浔阳楼了。”
只听石柒说道:“久仰久仰,姊姊,时日尚早,你我去登楼听一曲琵琶如何?”
沈拂衣心念一动,这些时日与石柒同行,只知她市井油滑,却不知她还通晓文墨,这少女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她何时才能对自己如实坦白?
正沉吟不语,石柒还道自己默许她之言,已策马向那江边名楼而去。
二人系马上得楼来,早有店伴提着茶壶,殷勤招呼道:“二位姑娘远来辛苦,先饮一杯浮梁名茶润润喉,这里有新鲜的活鱼……”
沈拂衣正欲接过店伴手中菜单,却忽听身后一人大刺刺说道:“老四,你说这华州来的货物是什么?竟要我们全帮一齐出动,他娘的,今日饮不成酒了。”
另一人喝道:“噤声!”那人声音低了几分,沈拂衣潜运内功,仍能听清他继续说道:“老子跟了孙帮主二十年,鬼头蛟帮横行浔阳江上下,还未曾见过他老人家这样谨慎,真不知道今晚上要劫的是什么宝贝。”
只听喝止他那人低声说道:“今夜这一票要是成了,往后兄弟们也不用再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就这一顿酒你还忍不住?”
沈拂衣听他说起“华州来的货物”,猛地想到在普陀山岛上,金鳞帮黄正临终前提到金坤曾去华州走镖,回来便性情大变以致弑父,也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沈拂衣抬头瞄了石柒一眼,见她正兴致勃勃翻阅那菜单,神色间带着三分稚气,浑然没听到那几个汉子的话。
她继续凝神细听,只听那人又说道:“道理我自然晓得,只是先不让喝酒,又要去那烟月坊埋伏,却不让碰娘们,活活憋煞了人。”
另一人低声喝道:“你再多嘴走漏风声,帮主他老人家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快走快走,不吃了,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沈拂衣假意取杯饮茶,余光瞥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吵吵嚷嚷,互相拉拽着下了酒楼,渐渐走远。
抬头看时,见石柒正笑吟吟向店伴点着小菜,便轻声问道:“劳驾店伴,烟月坊是什么地方?”
那店伴转过头来,神色甚是诧异,说道:“哎呦,你大姑娘家问这个作甚。”
沈拂衣没由来被他斥责一句,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禁脸有愠色,却听石柒笑道:“店伴,你去催催菜,我姊姊初到此地,不知情由,不必多言。”
那店伴挥手打了自己脸一巴掌,赔笑道:“小人自来便是多嘴,姑娘莫怪,小人自去催菜了。”
沈拂衣见那店伴跑下楼梯,正犹疑间,却听石柒轻笑一声,说道:“姊姊,你没由来的探听青楼干什么?”
沈拂衣这才会意,不禁脸上一红,见石柒好奇的看着自己,倒也没有讥讽之色,索性直言道:“今夜这青楼有热闹,要不要去瞧上一瞧?”
石柒嗤的一笑,说道:“姊姊总不能大摇大摆带着小妹逛青楼吧?”
沈拂衣微微一怔,她从前查案缉凶,也曾到青楼拿人,但都是持着官刀亮了腰牌,便无人敢拦,再说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同僚前辈也尽量不让她踏足,如今要暗查线索,确是有些束手无策。
却见石柒笑容诡诈,眼波流转,把玩着茶杯看向自己,沈拂衣心知她已有邪法,想要趁机讹诈自己,便抢先哼了一声,说道:“不去便不去,看不成热闹也罢了。”
只听石柒轻笑一声,说道:“二小姐好大的脾气,且先安心用了饭,小妹自有妙计,有热闹怎能不看?”沈拂衣心知自己便是问了她也不会说,索性横了她一眼,耐着性子与她一同在这浔阳楼用了晚饭。
残日落入浔阳江中,江风吹过浔阳楼,虽是初夏之夜,也吹得人身上发凉。楼下却是华灯初上,点起万家灯火。
二人下了浔阳楼,牵马向客栈而去,行至一处夜晚集市,却见石柒停步说道:“姊姊且住,等我片刻即回。”
沈拂衣瞥了她一眼,便见石柒抱着包裹钻入集市,片刻之间又提着一个大包裹挤出人群,神秘兮兮笑了笑,招呼着自己向客栈走去。
待到入了客房,沈拂衣点上烛灯,看到石柒解开包裹,里面是她从集市买回的胭脂眉黛,更有两套青衫长袍,这才心下恍然,原来她是要与自己扮作男子混入青楼。
沈拂衣不禁暗自钦服这少女机变百出,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怎会知晓这许多江湖掌故?却忽地回想起昨夜自己还曾胡思乱想,二人若能有一人变成男子便可同练那灵犀神功,今日石柒便要与自己双双扮成男子,倒是凑巧至极。
正思忖间,石柒已拉着她坐到客栈床榻之上,取出眉笔胭脂,坐在自己面前,叹道:“姊姊这般美貌,要是扮了男装混入青楼,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
沈拂衣轻哼一声,说道:“有石公子在侧,也未必有人能多瞧我一眼。”只见石柒咯咯一笑,用拿眉笔向自己脸上描画起来,口中却说道:“沈公子不必过谦。”
待到石柒描画已毕,拉着沈拂衣到铜镜之前,沈拂衣探身看去,只见镜中少年面如冠玉,剑眉薄唇,确是俊俏潇洒,想起昨夜所思荒唐念头,又是脸上一红。
只觉石柒依偎在自己肩上,铜镜中少年身边多出一个花颜少女,好似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只听石柒笑道:“我瞧姊姊倒像那戏文里的负心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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