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怎会是你......

　　沈莹跌在地上失了神，眼前日日陪伴身侧的儿子此刻竟然有一丝陌生，也许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沈莹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疯狂摇着头：“不，不会是你。”

　　可惜荣洙并不给她幻想的机会，他一步步逼近沈莹，残酷地重复道：“只有我才知道个中秘辛，母妃很清楚这点，不是吗？”

　　沈莹知道，可她不愿相信。

　　当她抬头看着儿子的那张脸，沈莹忽然想起来了，荣洙姓荣，是陛下的儿子，是天家的人。

　　沈莹自嘲地笑了一下，心底似乎清醒了些，她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维持着作为母亲最后的体面。

　　母子二人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沈莹逼视着荣洙，缓缓地开口：“沈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事已至此，她却仍不明白荣洙有什么理由要背叛沈家。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坐上那个位置。”

　　“有沈家撑着，你何愁当不上太子！”

　　沈莹气得不清，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言语间早失了贵妃的底气，甚至带着颤音。

　　荣洙很是嫌弃地看了沈莹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让沈莹输个明白。

　　他俯下身子轻轻说道：“父皇他早就知道沈家的事了。”

　　沈莹双目瞪大，似乎难以相信荣洙的话。

　　“外祖的手笔，母妃您的线人，父皇他早就知道了。”

　　“母妃以为，父皇没有除掉他们是为什么？”

　　沈莹似乎猜到了什么，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荣洙叹了一口气，母妃什么都好，就是太蠢笨了些，有些事情总是后知后觉。

　　“父皇欲一朝扳倒沈家。”荣洙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留着你们，我永远当不上太子。”

　　沈家这块烫手的山芋，于荣洙而言自然是及早割席为上策。

　　荣洙又忽然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儿也不想苛待母妃，苛待沈家。可父皇既然早已发现沈家的事，儿只好弃车保帅了。”

　　荣洙擦干不存在的眼泪，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整理着身上的华服。

　　沈莹疯疯癫癫地大笑了起来。

　　荣洙从院子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怨毒的视线。他好整以暇地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院子，似乎若有所思。

　　门口的侍卫都是人精，见此情景还以为真的母子情深。

　　“殿下放心，我们会多加照顾娘娘的。”俩人上前抱拳说道，颇有些急于邀功的意思。

　　荣洙讶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意识到这中间的误会。

　　他立马流露出感伤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母妃铸成大错，父皇允我前来探望已是天恩，我又怎好妄求太多呢？”

　　荣洙夸张地冲着侍卫行礼，吓得二人跪在地上。

　　“二位好意我心领了，可法不容情，你们该如何就如何。如此，也是对母妃好。”

　　侍卫面面相觑，只好应声而退。

　　“希望她能在这里改过自新。”

　　荣洙注视着院子轻声说道，回忆起数日前在养心殿的事来。

　　“朕多日不考你的功课，你倒自在。”虞帝不悦地看着荣洙，对于这个长子，虞帝一贯严厉。

　　荣洙局促地站在那，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前些日子，老三同朕请教了一个问题。”虞帝放下手里的笔走向荣洙。

　　“三弟一向聪慧，想来一定是个难题。”荣洙谦卑地低头说。

　　虞帝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问朕，若有蠹虫蚕食老农的余粮，该作何处理。”

　　荣洙不语，似乎还在等着后文。

　　虞帝踱着步，忽然转过身来疑惑地问荣洙：“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看？”

　　“把......把米扔了，重新种。”荣洙老老实实地作答。

　　“混账东西！”虞帝怒气冲天，忍不住上前给了一脚。

　　荣洙颇显委屈地跪在了地上。

　　“儿臣本就不如三弟，您非要我处处跟三弟比。”

　　“儿臣答什么您都不会满意的，倒不如随口一说。”

　　虞帝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你是朕的长子，朕自然希望你出息。”

　　荣洙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似乎很是不忿，这时虞帝才看到荣洙手里攥了一叠纸。

　　“手里拿的什么？”他示意荣洙拿过来。

　　“母......母妃跟外祖的谈话抄录。”荣洙哆哆嗦嗦地双手递上，“儿臣亲自抄的。”

　　“？”虞帝震惊之余上下打量了一下荣洙，“你要当起居郎？”

　　荣洙被噎了一下。

　　“母妃跟外祖总是对儿臣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儿臣思来想去，还是想跟父皇您说。”

　　虞帝接过纸，一页一页地翻着，越翻越不堪入目。

　　“放肆！”

　　一声怒喝，荣洙忙低下头。

　　“沈家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朕三番两次地退让，看来反倒是助长了不正之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阴着脸质问荣洙：“你为何告诉朕这些？”

　　荣洙眼睛一闭，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儿臣实话说了吧！”

　　“母妃跟外祖总想让儿臣当太子。可是儿臣不想当这个太子，三弟那么聪明，我怎么斗得过他。”

　　随后又嘟嘟囔囔补了一句：“还不如做个富贵闲散王爷，再娶上几房娇妻美妾。”

　　虞帝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一时之间难以分清到底是被谁气到了。

　　“你不想当太子？”虞帝反问。

　　荣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儿臣现下已然很烦忧了，处处都有大臣规劝，‘殿下不能做这个’‘殿下不能做那个’。”

　　“当了太子那更没有自由了，这福气给三弟吧，我看他适合。要不然老二也行，他老实。”

　　虞帝闭上眼背过身去，似乎不愿面对这个儿子。

　　“可你是朕的长子，朕本就有意让你入主东宫。”

　　此话一出，荣洙躺在了地上撒泼打滚。

　　“您为什么呀！”

　　“您有那么多儿子，干嘛非得嚯嚯我一个呢？”

　　眼见虞帝毫无反应，他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儿臣不管，您要是非让我做这个太子，我就去种田，去出家。”

　　“到时候大虞太子出家的消息满天都是，您不嫌儿臣丢人就行。”

　　“滚滚滚滚滚。”虞帝被他闹得不耐，抬脚就要把他踢出去。

　　“那母妃......”荣洙挨了两脚，仍不忘问起沈莹的处置。

　　“你母妃犯了错，自然要受罚。”虞帝叹了口气，“朕也不希望落得苛待老臣、苛待嫔妃的名声。”

　　“就留她在宫里吧，冷宫幽静，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错处的。”

　　“儿臣替母妃谢过陛下！”荣洙狠狠磕了个头。

　　虞帝阴鸷地望着荣洙的背影。

　　扮猪吃虎......他的儿子个个都不简单呐。

　　虞帝摸着手中的两份证据。

　　这一出戏演得精彩，虞帝跟荣洙俩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不会揭穿荣洙的，因为他正需要这么一个清理沈家的台阶。既然大皇子有意投诚自保，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荣洙走出养心殿好远，窝囊的走姿也渐渐消失了。

　　试探他？荣洙笑了一下。

　　方才谈话间多次以太子之位相诱，他拒绝得彻底。圈套太过明显，他可不是沈莹。

　　当然，荣洙给皇帝的信号也很明显。以扳倒沈家为条件，换一个自保。

　　近些日子虞帝频频传唤，正逢沈家风头最盛之时，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猜测东宫之主将出自崇华殿。

　　作为风波的中心人物，荣洙自然知道这背后少不了好弟弟荣辞的推波助澜。

　　沈家风头太盛，母亲与前朝牵连，外祖频频触及天子底线。

　　这局势任谁来看都是一盘死局，可他是荣洙。

　　荣洙气定神闲地走在宫里的小路上，甚至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曲儿。

　　他想要的，自然会去抢，不必施舍。

　　只是......荣洙忽然想起方才演戏时瞥见的物件，父皇的案桌上分明有另一封密信。

　　荣洙几乎凭着直觉认定，那封信与沈家有关。

　　可......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沈家的事呢？

　　直到后来殿前指证那日，荣洙与荣现对视了一眼，荣洙才想明白是谁。

　　荣现看自己那一眼，是因为他递交了密信。当父皇说出皇子作证的时候，他自以为暴露了立场，于是看向自己。

　　但荣现万万没想到荣洙会指证沈家。

　　他这个二弟弟跟温嫔一个性子，在政斗方面如孩童一般愚蠢，必然想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

　　立长一派愈演愈兴，而父皇正值壮年，他又怎会允许储君过早登场？

　　荣洙扮蠢做出这步棋，可谓一石三鸟。

　　摘除自己的嫌疑，同时暂避锋芒。

　　隐藏沈家。

　　以及让这风头丢回到三皇子那。

　　前阵子三弟趁人心大乱，给自己塞了不少没用的人，这笔账是时候还给他了，荣洙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如今沈家倒台，他的当务之急就是重新再拉拢一个像沈家一样的势力。

　　这势力不能太显眼，否则又引人注目了，但又需要能得到切实的好处。

　　他思前想后筛选着，此时朝中应当有不少大臣在攻讦自己忤逆不孝，再想拉拢人心恐怕是难了。

　　但有一条路还可以选。

　　——联姻。

　　既然人心无法拉拢，那就强取豪夺，赐婚。

　　扳倒沈家这个牺牲太大了，他的好父皇理应欠他个人情。他都不要沈家不当太子了，求娶个名门望族不过分吧？

　　荣洙在殿上并不是完全疯话，三眼两语间给要做的事进行了铺垫。

　　娇妻美妾他从不在意，美貌如他母妃沈莹，最终也只是个蠢货。他要的是世家的势力，只有势力才是衡量胜负的标准。

　　一只鸟正巧停在宫墙上，与荣洙擦肩而过。

　　它的面前是一只正在捕猎的螳螂，鸟儿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猎物，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荣洙走出宫门坐上了马车。

　　下一步，就该跟外祖父商议一下要做些什么了。

　　只有沈家倒台，沈文山才能退居幕后，躲开所有人的视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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