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正义

作者: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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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新茈侠义别旧时恨长弓门喜迎今朝乐


      长弓门众人难得重聚,还坐得这样齐,这样喜庆。
      深夜的章家点了一盏孤灯,八个人围着饭桌,整整齐齐坐了一圈。微黄的光打得吉晖柔冷白的皮肤有了血色,让她重回人间。旁边的李高扬内心极痛苦,面对众人的祝福时,读解歌信时的恶心又重返了,但他只能面上带着笑,拼命压制住想要呕吐的难堪。
      周胜仙举着酒杯,却很开心,不停地说着吉利话。李高扬怕她再喝醉了,强压着难受劝她,周胜仙却不听。
      场面上另一个欢笑人是吉昱明。他比刚来时胖了许多,一团软肉摊在椅子上,两手一挥,不停吹嘘。光美也喝得高,时不时堵吉昱明的话,两人总笑成一团。
      章道浅维持着面上的礼貌,其实内心极为不解。
      他默默观察李高扬和吉晖柔,却发现两人似乎并不认识。他又看李高扬和新茈,还是找不到答案。
      新茈有些困倦,懒洋洋地夹着菜,夹到自己碗里却又不吃,胡乱用筷子摆弄,被周胜仙发现,骂了一通。
      宁云鹤似乎不想参与此等凡尘俗世,因新茈一懒得说话,他便无人可以交流。
      总的来说,有周胜仙、吉昱明、光美和章道浅在,场面不至于难看,甚至还十分热闹。
      周胜仙为李吉二人策划婚礼,道:“咱们不求快,但求好。两个月,准备时间虽不算长,但所有东西都必须精美。毕竟这是咱们长弓门的一件大喜事,成亲的两人又与大家都是好朋友,故而每人都需负责一项事情。
      “先定婚礼地点,就是李高扬的小院。晖柔嘛,就从章家出嫁。请的人,不求多,但求精。请咱们长弓门的门人和李高扬的熟人就好,就像章先生的学生,如乔二、仲山、苍梧、有庆等。这个章先生负责。物资,包括吃的,摆的,穿的等等,吉昱明和光美负责,都要最好的,你们若有不明白的就问我。最近形势危险,到时候周边还要有人保护,防止天殊派借机偷袭,这点云鹤负责。至于新茈,新茈到时候写几幅字,我给贴在门上,窗上。”
      章道浅听罢,笑着对新茈说:“又叫新茈落了个清闲。”
      这话本是常有的,孰料新茈这次却有些气,将筷子撇到桌子中间,别过头不说话。章道浅指着她说:“说了两句,还生气了。”
      新茈却猛然站起来,说:“是,我最爱生气了。我还最懒了。我什么也不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吉昱明都激灵一下醒了酒。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只当她是孩童心性乱发脾气,却不知如何插话。还是宁云鹤拉新茈坐下,说:“没有的事儿。”
      新茈却仍冷着脸。章道浅想说话,却不知如何说,张了几次嘴,没发出声音来。周胜仙笑着问:“是不是困了?要不我陪你回房去?”新茈道回了话:“不用。”
      章道浅终于开口:“你,你,我话说得不对,跟你道歉。”
      新茈却不理他。
      场面彻底冷了下来,无人敢开口,连小话也不敢讲。章道浅又道:“从前也是我错了,跟新茈赔不是。你先坐下。”
      但新茈却不坐,章道浅只好也站了起来。
      新茈冷笑道:“你心里真这么想?”
      章道浅见有转机,便赔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不该总说你。”
      新茈道:“章先生现在心里骂着我不懂事的吧?总觉得我是拖累,你迫于你的恩人,要分出精力照顾我,没了我,你能干更多的事呢。其实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可笑你反而觉得将我照顾得很好,自己是个大好人。殊不知你对我有怨气,我对你亦是。依我看,你我二人不如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闻罢此言,章道浅额头上无端生出几滴冷汗,他道:“你莫要胡闹,外头世道这么乱,你一个人如何谋生。咱们在长弓门一块不好好的?”
      新茈却冷冷道:“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我却不是。我从前吃不上饭,只能吃马蹄,啃树皮,你可见过?我随父亲习过武,后来又不曾荒废,你可知道?我不是只认得你,我亦有各地的朋友,你可了解?”
      这三问,问得章道浅面色惨白。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新茈。旁人听他二人的对话,一时间也忘了反应,连周胜仙都能只隐在暗处,不言不语。
      新茈继续说:“这么些年,我一直跟着你,四处漂泊,我不讨厌。你给我吃,给我穿,日子平平淡淡,我也感谢你。但我是你的什么呢?好像不是人,只是像猫呀狗呀的东西。偶尔帮你探探路,身边还能有个伴。”
      她说完这话,自己好像都陷入沉思,不再开口了。只有宁云鹤对章道浅说:“章先生何必道歉?只答应了她的话便是。”
      李高扬像个看客,目睹眼前的一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立场说。他听章道浅答应了宁云鹤的话,心中作痛,不愿想新茈内心的种种思绪,而只念道,新茈从此是自由身了。原来他和新茈只差这么一点,她无牵无挂了,他却已有了婚约。
      他虽从未奢求过新茈喜欢他,却为自己的错过而痛心。
      这样的痛心反倒压制住了他原本的难受,使他舒服多了。是啊,皆大欢喜的结局不适合他,只有持久的痛苦才能使他得到解脱。
      这顿饭局,其余人怎样作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反而能吃得下东西了。也好在周胜仙已将计划安排完,虽众人默默无言,却也平安无事。
      吃罢饭,余下李高扬和吉昱明收拾残局,李高扬趁机道:“吉大哥,我是因章家也入了长弓门,也才认识晖柔,故而想在章家办婚礼。至于晖柔从哪里出嫁,可有讲究?”
      吉昱明思索半晌,道:“没讲究是没讲究。章家地方大,办婚礼倒也气派,这个依你。我们晖柔出嫁,一定是要风光的。那姑娘走后,我去揍了他丈夫一顿,又将她家的院子买下了。这地方虽晦气——唉,也不算晦气,不怨她——却也算是我的房产,情形窘迫,只好让她从东湾巷出发。到时候,你须骑着马去接她,绕着虹桥县走一圈。”
      李高扬吃惊吉昱明竟愿妹妹将怜的家当闺房,这算什么?他莫非是对怜动了真感情?这油滑的中年人,也有真情在吗?他是不管这些的,只连连应声。
      理好婚礼的头绪,李高扬悄悄去了刘家二郎家,发现这里已挂了白布,哭声一片。他混在人群中,见刘二郎的老母哭得死去活来,一问周遭邻居才知道,刘二郎身患绝症后,未对家人吐露半字,照常去牢狱上班。
      邻居又道:“难怪,难怪,这小子从前混账得很,近几年却收敛了性子,有时还会做做好事呢……”
      李高扬走进屋,在他老母旁放了些钱,便默默离去了。
      时间又飞一样过了两个月,到了夏末之时。秋意来到虹桥县,老张头的身体也随着越来越冷的天气而每况愈下。新茈并未离开这里,与章道浅的关系也恢复平和——没有了从前身份的约束,两个人都自在了许多。
      吉晖柔的病好了许多,为此,吉昱明专门提了些东西感激李高扬。李高扬嘴上说客气,内心却更嫉恨吉晖柔。她有疼爱她的哥哥,高贵的出身,广博的学识,如今,连身体也要健康了。
      但他还是不得不同吉晖柔沿着越女河散步。好在晖柔太忙,这种散步并没有几次,两人见了面也只谈长弓门。
      她举止得体,不再显露吉昱明口中暴躁的一面。李高扬察觉她不愿与自己敞开心扉,那他更无从谈起与她吐露心声。
      外面的长弓门人士写信说道,如今天下分裂,群龙无首。一乃旧梁朝,古大臣拥立女皇之幼子登基,二乃孟国,势如破竹,一路逼近,三乃江湖流派,各自为政。
      ——李高扬将此事说与钱百韬,他连连叹气,道民生之多艰。李高扬随他慨叹,钱百韬却以为觅得知音,滔滔不绝地讲起民生大事,听得李高扬昏昏欲睡。
      而虹桥县内,官府重立政权,越女盟在民间发展,天殊派静观二虎争斗。周胜仙一直在等时机,这样等了两个月,天殊终于邀请民间领袖宁云鹤为程光起首领祝寿,章道浅可以作陪。
      你道章道浅为何如此轻易就受到了天殊信任?其实,这些天章道浅又为天殊办成了几件大事,既被程光起重用,又颇受忌惮怀疑。但好在章先生伪装得当,天殊之人看不出他的绝世武艺,料想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周胜仙怪这时机打乱了婚礼,便将婚礼提前,另外定了个良辰吉日。两位新人对此毫无异议。
      李高扬只可惜鲁奇不能回来。他省试得中,被选派到大梁的京畿做官,自不可随意回家,且山高路远,世态动荡,写信也到不了他手,故而李高扬索性未通知鲁奇。
      这天,李高扬与吉晖柔办了婚礼,虽远不如章先生的那次气派,却也让他这等小人尝到了被伺候的滋味。
      他一早就被周胜仙拉着换上了喜服收拾了一顿,又被光美扶着坐上了骏马。待他出门,城里的混混都来看,乌泱泱的一片人。
      如今世道艰难,没了吹拉弹唱的班子,吉昱明便四处打听,自己组了一个。这班子伴着骏马上的红衣李高扬,一路喇叭唢呐板鼓地响,屋里的小孩子难得听见乐声,都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看,追着流动的乐队跑,欢呼叫个不停。
      马上的李高扬,除了与宁云鹤武斗的那一次,何曾受到过如此的关注?他虽厌恶旁人关心他,却不排斥这样好奇惊叹的目光,甚至心中洋洋得意,希望被他们永世这样望着。
      是故,虽说到东湾巷的路悠悠漫长,李高扬却走得怡然自乐。甚至到了那家门口,他看见了吉晖柔的轿子,还嫉恨她。因来时只他一人,走时再带了这轿子,必会分走众人一半的目光。
      吉昱明和新茈待在新娘家里,他们缺少玩闹的心思,并不为难李高扬。李高扬骑马站在门前,见门蓦然开了,吉昱明背着吉晖柔的画面映入眼帘。这中年男人大汗淋漓,泪眼模糊,将妹妹背上了花轿,一言不发。
      一行人继续走,骑马的在最前面,花轿在他后面。李高扬尽力将马骑得慢一些,却又遗憾地发现,观众已不如刚刚多了。
      失落地走到了章家,李高扬下马,觉得刚刚的一切像是梦一般。
      现在梦醒了,他又回到现实,走到花轿前,将浑身艳红的吉晖柔迎了出来。
      李高扬站在前院,站在章道浅从前的位置,对面的却不是新茈,而是吉晖柔。新茈坐在下面,这次没有带红盖头,他却也不能看她。
      两人拜完了越女娘娘,就拜了面前的高堂吉昱明,接着夫妻对拜。李高扬能看见吉晖柔露出的一点脸,觉得她陌生极了。
      他突然对未来有了彻底的恐慌,丝毫不知该如何与她共处一室。
      他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人,亲密的关系。他们难道也要如世间虚伪的夫妻一般,对镜描眉,共同掌勺?他从此吃饭,都是与吉晖柔吗?他们睡觉要睡在一张床上,每晚都如此?他们一定会无言以对,因他们所爱本就不同。他的本性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必然会暴露出来,吉晖柔一定受不了他的本性。她定会将一切都告诉吉昱明,吉昱明又告诉周胜仙,周胜仙再当众说出来。
      他无比后悔为了所谓的派系斗争而答应吉昱明,因他当时对夫妻二字全无概念。此时的李高扬只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哪怕叫他现在死了呢?但不能,他既已应下,就不能回头。如今他人都其乐融融,他怎能做扫兴的人?
      为此,李高扬木然地伪装自己,假装极喜悦来应对大家的祝贺,让大家更开心些。
      但中间发生的一切,他几乎全忘了。这些流水般的记忆,不能存在于他的脑海。
      他只隐约记得,最后张仲山喝多了,被杜苍梧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前来敬酒。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张仲山道,羡慕小叔叔有情人终成眷属。李高扬心想,什么有情人,我的有情人是新茈。新茈呢?新茈在哪?
      李高扬找不到新茈了。
      “呜呜呜……”是自己在哭吗?李高扬摸摸自己,发现脸颊无泪,喉咙无声。那是谁在哭?原来是眼前的张仲山。
      他有什么好哭的,小孩子。
      杜苍梧安慰着张仲山,却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啜泣起来。
      “喂,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呸呸呸。”周胜仙过来,赶走了这两兄弟,走到李高扬跟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李高扬没听清,只能嗯嗯啊啊。周胜仙见他这呆样,无奈扶额。
      再最后呢?
      人都散尽了,只留下长弓门的七人,没有光美。
      吉晖柔突然说什么难得大家聚一次,不如商讨宴席计划。李高扬觉得很可笑,但下一刻他就已坐在圆桌上,看周胜仙和宁云鹤为斗争胜利后的建设问题而破口大骂了。
      李高扬揉了揉脑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很难集中精力去想这些。他的全部身心都已被一种恐惧所控制,没有别的心思能分出来想这些。他只能费力地去看,他左边是周胜仙,右边是宁云鹤,宁云鹤旁是吉晖柔……
      这时怎么排的座位?但他无需知道,毕竟这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因此,面对着战局,李高扬起身给宁云鹤倒了一杯水。至于他喝没喝下去,李高扬不知道,他本想观察宁云鹤,却越想越疲惫,只见直到最后他还没喝。李高扬叹了一口气,觉得很麻烦,脑子被迫运转起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还没等他运转出来,周胜仙和宁云鹤的斗争达到顶峰,要求大家举手投票。
      李高扬废了好大功夫才听懂,原来周胜仙主张胜利后建立大同会等编制,宁云鹤则认为胜即飘然离去方为侠。他觉得两人争执得很可笑,莫非长弓门认为,宴席计划一定能成功?这就开始讨论成功后,也太自大了。
      但他是无所谓的,只要举手支持周胜仙就好。
      像是上次那样,李高扬举起左手,却诧异地发现章道浅竟也迟疑地举起左手。
      也是,不知不觉中,他和周胜仙关系缓和了许多,虽不似从前插科打诨,却别有一番默契。李高扬比不了他们年少相识,君子之交。
      而新茈自然混不在乎地举起右手,为宁云鹤做出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李高扬也比不了他们互敬互重,两心相通。
      那边吉昱明与吉晖柔对视一眼,照例由吉昱明举左手,吉晖柔举右手。李高扬更比不了他们血脉相连,手足情深。
      他怅怅然抬头望天,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
      四比三,周胜仙总算是赢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记得吉晖柔言辞激烈,听得吉昱明却垂头丧气。场面一度热闹,甚至要打起来,还是章道浅出来打圆场,众人离开屋子各自冷静。
      李高扬本不想离去,也不知同谁在一起。但只留他一人在屋里,却未免太不合群,太过寂寥。于是他缓缓出门,抬头望去,眼前的月色,与那夜他与新茈蹲在房门口时相仿,与周胜仙醉酒唱歌也是一个。只是人间的景色却不似从前,秋叶慢慢,寒风瑟瑟。
      其余人通通不见了踪迹,李高扬被秋天的风吹得冷了,齐步回屋,却见其余人约定好了似的,竟也在屋前。再定睛一看,吉晖柔腹痛,新茈和周胜仙搀着她。但不知为何,明明有个病人,这群人却不进屋。
      然而他们见李高扬回来了,彼此虽无眼神交互,却自觉地转身进了屋。
      进屋后,新茈和周胜仙先扶着吉晖柔坐下。她的嘴唇煞白,精气神却还好,还能眼尖看见一个盘子底下压着纸,便把纸拿出来看。
      李高扬走在最后,只能看见她拿纸的动作,却见不到她的神情。这与他也毫无关系,李高扬懒得想这些,只把目光投向窗外的皎皎月色。那自然之景,令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似乎能感到周遭的风包围着他。
      ——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他已学会了风。
      前面的窃窃私语,通过风传入他的耳朵,但大脑却不作判断。李高扬独享这难得的宁静,不希望有人打扰,却偏偏有人碰了他。
      他的心睁开,原本的恼怒,在看见新茈时,却又变得平和。他微微一笑,想问新茈是有什么事。但面无表情的新茈却只递过来一张纸。
      李高扬奇怪,难道这纸人人都要传来看?莫非是周胜仙新写的讲义?他低头,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拼凑起来分明是——
      “李高扬是田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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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第十六回新茈侠义别旧时恨长弓门喜迎今朝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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