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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花（十六）
“对不起。”
程锦言望向宋子陵的眼神中混杂了太多他们都分辨不清的感情，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宋子陵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眼中的少年意气已经全然尽失。
——取而代之的却是挥散不去的沧桑迟暮。
朝华见气氛有些不对劲，便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几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子陵摇摇头，笑容苦涩，“是我太莽撞了，要是我再谨慎些的话，你就不会挡在我面前了。”
“可惜没有如果。”他缓缓举起有些颤抖的右手，把掌心搭在了记忆中程锦言受伤的位置。
“好在我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赶在了你还没出事之前。”
程锦言此刻一反常态，冷漠地有些可怕，“宋子陵，你应该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他顶着宋子陵受伤的目光，自顾自说着，“我不会因为你为了救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而感到。”
宋子陵神情落寞下去，就连一旁充当花瓶的朝华也被程锦言的话给吓得心惊，他有些担忧地望向宋子陵，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你不该这样做的——”
程锦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子陵怒喝打断，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着程锦言的心口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难道还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宋子陵的眼眶通红，但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滑落，“我的父母死在了副本里，我唯一的弟弟也在副本里失踪，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我熟悉的人从我眼前离开，我承受不住的……”
“我不要一个人……”
程锦言怔怔地俯视着蹲在地上崩溃的宋子陵，伸出的手几次三番想要拉起对方，但最终也只能攥拳收回，强迫着自己不能继续纵容对方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冷静，但喉间的颤抖却出卖了程锦言的真实心情，“宋子陵，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没有谁是能够陪着你一辈子的。”
程锦言别开头，一字一句地说着鲜血淋漓的话语，“包括我。”
“难道你就能确定当时回溯真的成功了吗？”
“又或者是说，你又把握能够控制接下来的方向吗？”
他沉沉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学会副本里保持冷漠，心慈手软在这个诡谲莫测的副本里是最致命的存在。”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但是你跟我都没有办法完全保证回溯之后会不会让副本异化，从而给我们所有人带来麻烦。”
程锦言迈步上前，在宋子陵的身前蹲下，耐心劝道，“谢谢你愿意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我们都说不准未来会怎么样。”
“你该多为自己考虑了，宋子陵。”
见对方还是不肯抬头理会自己，程锦言也没有逼迫他，起身走到了朝华面前。
朝华迷茫地抬起头，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对方跟自己能有什么好说的。
程锦言将自己手心里的道具递到了朝华的眼前，解释道，“这个是我之前下副本的时候偶然得到的一个道具，可以根据使用者本身变换武器形态。”
“我看你柔柔弱弱的，还是拿着这个去防身吧，就当是你愿意跟着那个蠢家伙冒险的补偿。”
朝华有些踌躇，但程锦言并不是个喜爱推脱的人，径直将道具抛到了少年的怀里。
“给你就拿着，不必客气。”
程锦言望着他，意味深长道，“看那个家伙的反应似乎场面有点吓人，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
他抬手用力拍了下朝华的肩膀，不太熟练地鼓励着眼前身量单薄的少年，“别怕，看来你还挺适合在这里生存的，今后也要小心些，别学他那副粗心大意的样子。”
朝华被拍得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终于站定。
程锦言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差点把人拍出什么毛病来。
朝华回头笑了笑，“多谢程大哥！”
现目前暂时没有需要用上的地方，他便将道具放置回了系统背包，见宋子陵还在一旁蹲着长蘑菇，就走了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朝华柔声劝慰道，“程大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太关心你了才会一时情急说重了几句。”
被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少年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宋子陵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胡乱点头，只不过还是不愿意主动开口跟程锦言交流。
程锦言跟了他二十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脾气的，也没有去过多为难正在郁闷的宋子陵。
一行三人沉默地走到了云卿歇脚的小院子，程锦言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蹙眉推开了房门。
但屋内整洁安静，压根没有任何移动过的痕迹。
朝华心下一惊，连忙跑到了另外一个偏房前推开了房门，依旧是如出一辙地死寂。
他缓缓后退，神情凝重，跟脸色同样铁青的程锦言对上视线。
“中计了。”
程锦言将两人护在了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企图离开院子，但当朝华的脚刚刚踏上门槛的时候，一股凶猛的火焰噌地升起，差一点就要燎到了少年的衣摆。
朝华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脚，仓皇后退了几步撞上了程锦言的后背。
他回头瞧去，只见对方高大的身影逆着滔天的火光似乎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肌肤上的眼瞳也好像在不安的晃动着，急速分裂起来。
朝华看得头晕，收回了视线，但没过多久被火焰包围烘烤得口干舌燥，几近窒息的他和宋子陵听到了程锦言冷静到了极点的话。
“宋子陵，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背对着他们的程锦言没有带上疑问，似乎只是在简单陈述一个窸窣平常的小事。
宋子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癫狂地扑了过去死死攥住了程锦言的手臂，“你想干什么？！”
程锦言没有回头，反手将宋子陵往朝华那边推开，顺势甩出了一条细白的锁链将宋子陵和朝华束缚在一起。
“朝华，带着他逃。”
他扭头看向朝华，那张被异瞳侵占得分辨不清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却反而没有让朝华感到以往的不适。
少年愣怔地跟属于程锦言的那一双坚定的眼睛对视，原本慌乱的心跳蓦地平静了很多。
“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程锦言转身看向漆黑一片的院门外，头一次在副本中将自己的武器握在了自己手中。
两轮猩红如同淬血般的弯刀完美地跟男人健硕的手臂线条贴合，他的面容很淡定，就像朝华第一次看到他那样冷静自持。
“把方向告诉我，待会儿我会在前面开路，以后你们两个要自己小心些。”
被噤声的宋子陵目眦欲裂，程锦言笑着回头看着他，“宋子陵，我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次你就让我多休息会儿吧。”
“不是我说，你们俩真的得回头多练练了，不然之后可不会再有第二个程锦言来给你们两个开路了。”
他没有再多说，下一瞬猛地冲向了朝华所指的方向，将拦住他们去路的火焰斩灭。
程锦言眉头紧锁，他把肆意灼烧自己的火苗打灭，在休息的间隙他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两个身形狼狈的泪人。
他失笑道，“你们俩至于吗？”
今晚的程锦言并不似往常那般吝啬笑容，被火焰烧得皮肉翻飞的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了一般，反而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打趣朝华和宋子陵。
“子陵啊，你也看到了，有些时候是强求不来的。”
他没头没脑地说着，语气急促，“几经转折之后换来的结局依旧是那样，那就证明你可以放手了。”
“对不起，这次是真的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了。”
周遭焰火的颜色渐渐泛起了诡谲的莹绿色，温度陡然急剧上升，程锦言咬紧牙关迅速劈开了眼前的火焰，顺手将身后的两人趁着火焰尚未合拢的间隙扔了出去。
他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不堪重负的身躯轰然倒下，在火焰包围前的最后一刻，留给宋子陵和朝华的是程锦言那双温柔坚定的眼神……
——‘再见了，宋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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