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日

　　祖父的掌厚而硬，不像人的皮肤，牵起她小小的手握在手中时，她总要抬头确定旁边这个是一个活的人。夏是干枯的，却在人的皱纹里流下河水。祖父黧黑的脸颊因汗水而闪烁。
　　那时她在镇上上中学，路远而颠簸，只在寒暑假回家。小学校不兴穿校服，她的红色短袖黑色短袖缩短了，又或许她长得太快，一到初中就把小学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孩子甩掉了，她抬起头来，不再注意即将脱胶张口的运动鞋。
　　祖父注意不到这些，他还是孩子时处在没鞋穿的时期，在脚掌被新草鞋磨破之前，把草鞋磨得服服帖帖。她知道她讲出来也能得到一双新球鞋，可是她不想要，放暑假了，院子里晒着懒散的小狗，也可以晒她。她能光着脚，穿得破破烂烂躺在热烘烘的地面上，小狗会来舔她脸上漫流的汗。狗的舔舌像一个盐味的梦，蒸腾出宁静的海，海的颜色大概是深蓝的，她在同学的手机里见过。
　　祖父又在编织竹条。她尝试过，在娇弱的手面前，竹条仍是生硬的，折不出柔韧的弧度，完全不听从她的调度，这里面似乎存在一个恃强凌弱的法则，当竹条遇到祖父的铁掌，才肯软弱下来。小时候她想长成另一个祖父，一个靠手掌活下去的人。
　　祖父是突然垮下去的。从一颗石头变成一把软的苗。连她都能推倒，也可以被她扶起。不过她不敢去扶，当祖父要从门槛上站起来，要用手掌把住门框把身体吊起来。祖父的手掌是最后垮下去的，垮下去的过程缓慢而顽固。在她要做出伸手的动作之前，祖父似已经感召到，他紧张起来，像被测试的学生，时间紧迫而答案卡在瓶口。祖父的眼眶热了，她只能远远躲开。
　　祖父的烟袋里或许装着草药，她喜欢坐在旁边闻一闻。祖父问她长大要做什么，她不说要成为祖父，太难为情，她说要抽烟。记忆里那阵笑是艾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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