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又被贬官了

　　众人走进院子，庄屠娘带着几个伙计已经杀完牛剥了皮，牛头和蹄尾被切掉，整头牛劈成两半摆在桌案上。

　　庄屠娘见有人走进来，忙停下手招呼伙计过来行礼。

　　“民妇庄梅，见过各位娘子！”

　　宁氏让人起身，“庄屠娘，我带人来瞧瞧新鲜，你们继续。”

　　庄屠娘便起身走回去继续干活。

　　沈箩认出这庄屠娘便是来苍梧第一日见过的那屠娘子，心里暗道有缘，那日便见识了庄屠娘解牛的手艺，果然精妙。

　　解牛难免有血腥，有几位娘子没见过这等场面，微微侧开了身子，邱氏一家更是满脸嫌恶。

　　沈箩看见叔母起初虽皱了皱眉，接着瞧见庄屠娘手法极快剔了油脂，剥了里脊，又将牛骨筋腱一一剥离，沿着肌理脉络轻巧下刀，没多久半边牛肉全部被分割成块，叔母面上只剩赞赏的表情。

　　“我瞧着许久不见，你的功夫见长！”宁氏看着庄屠娘笑道。

　　“娘子谬赞！”庄屠娘解完半头牛，放下刀喝了口伙计递上的茶。

　　宁氏道：“今日不得空，等哪日有空，我定要去找你切磋切磋！”

　　瞧着宁氏和庄屠娘颇为熟稔的样子，卢氏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人解牛，又是一位屠娘子，从前只在书中看过女中豪杰，今日有幸亲眼目睹，实在厉害！”

　　宁氏笑道：“卢娘子，咱们岭南女中豪杰可不少，可惜梧州不靠海，若在濒海之地你见到那些海女，那才是女主外男主内，女人中的女人！”

　　“竟有这般风俗？”卢氏颇为诧异，沈箩也有些惊讶。

　　申氏捂着嘴笑了一声，解释道：“卢娘子，寻常良家妇人勤于织纺，依山之妇则代夫樵采，濒海者拾海错以为生，海女出海逐潮以贩逐利，因此得以坐贾主墟市，妇攻男事而忽女工，男子居家抱子而游者数不计数，这才女主外男主内。”

　　沈箩暗暗称奇。

　　卢氏道：“原来如此，想必岭南经商妇人一定有许多吧？”

　　梁氏附和道：“卢娘子说的没错，濒海之地多贩妇，就连咱们梧州也有许多妇人经商，像庄屠娘招婿自立门户的妇人更是不少。”

　　沈箩闻言眼睛一亮，突然觉得来岭南也算有几分好处。

　　庄屠娘歇息片刻继续干活，等整头牛全部解完，宁娘子又带着众人走出去，回园中赏景。

　　-

　　前院书房，谭刺史端坐堂上，苍梧县、孟陵县和戎城县县令坐在左右下首，县丞、主簿和县尉则列坐其后。

　　戎城县令许高澹是个性子直的，坐下便道：“谭刺史，听说沈明府南下的时候，在咱们梧州的水域遇到了水寇，那些水寇抓到了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话方式让沈泰微微挑眉，苍梧县令游正诚更是握拳捂唇轻咳了一声。

　　谭刺史倒没介意，慢条斯理品了口茶，“我和沈公本设下圈套欲引水寇自投罗网，不料水寇狡猾，水面对战不利，只抓到几个人，全都当场自尽了。”

　　许明府愤慨不已：“这水寇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沈明府也真是不走运，还好我戎城多山，群山环绕百姓穷得叮当响，贼寇来了都得饿死。”

　　谭刺史手中动作一滞，脸上颇为复杂。

　　沈泰都被说愣住了，为官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耿直的同僚。

　　“许兄，何至于此？戎城去岁不是也重修了渡口，再加上有你一心为百姓解忧，想必戎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游明府瞧着刺史的脸色，笑呵呵打个圆场。

　　许明府声音洪亮自顾自说：“那也还早着，孟陵四五年前就修了渡口，如今才有这般景象，我就盼着刺史能再多照顾照顾我们戎城……”

　　“我还不够照顾戎城？去岁为了重修戎城渡口，前前后后拨了多少银子！”谭刺史瞪了许高澹一眼，抬手指着人佯装生气，“你这家伙，我算是看透你了，就是个只进不出的吞金兽！一个词“抠门”！”

　　沈泰憋不住勾了勾唇，游明府点头笑着打趣：“还是刺史慧眼如炬！”

　　许明府脸皮倒厚，笑道：“刺史，苍梧和孟陵在浔江北，独我戎城在浔江南，下官不想点法子，这不是怕您把我忘了吗……”

　　“你啊你，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谭刺史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顿了顿又提道：“不过今岁不比去岁，这水寇在梧州日益猖獗，得想法收拾收拾了！”

　　许明府立即道：“水寇作乱视人命如草芥，实在罪大恶极！戎城县衙上下随时听候您吩咐！”

　　沈泰和游明府也纷纷表态。

　　谭刺史叹息一声，正色道：“捉拿水寇需缓缓图之，诸位且先顾好各县安宁！”

　　众位官吏应是。

　　谭刺史又指着茶盏看向沈泰说：“沈公，这茶是咱们岭南韶州的土青茶，你若喜欢便带些回去。”

　　“多谢谭公。”沈泰起身拱手作谢。

　　游明府也起身道：“刺史，真是巧了，我今日也带来了些英山团黄，想送予诸位一品。”

　　说罢，苍梧县丞贺承望便出去让三个下人捧着一堆东西进来，每个县都分了一份。

　　“多谢游明府。”沈泰谢道，也说：“我今日只带了几本书送予诸位，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说完何县丞和廉主簿也出去拿东西进来，东西也分了三份，装在木盒里。

　　游明府是喜诗书之人，当下便打开了木盒，看见里面的书，抚掌而笑：“不愧是沈明府，这书都是难寻的佳作，多谢！”

　　“诸位送茶送书都是风雅君子，我是个俗人，就好一口吃的，前些日子得了不少波斯枣，请诸位尝尝，味道还不错。”

　　许明府也让人送了东西进来，东西送完各家下人一一接过拿出去分好各自保管。

　　刺史娘子也差人过来传话用膳，众人往园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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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府的景致和长安寻常宅院相差无几，虽比不上达官显贵之家，但远胜苍梧孟陵其他宅院，更不要提沈家如今住的草屋。

　　岭南温暖，园子里的草木依然青翠，又特意造了些景，一隅池水，池边假山林立，池水中间架起一座观景桥，一侧是厅堂，两侧是游廊。

　　筵席摆在厅堂内，男女分席以画屏相隔，屏风上是波涛翻涌的海水和高耸入云的峭壁。

　　厅堂外的空地很是热闹，刺史娘子特意请来了人作百戏歌舞。

　　各式各样的杂技、幻术、武打、舞蹈、吹拉弹唱目不暇接。

　　沈箩站在厅堂门边看花了眼，堂弟堂妹们更是目不转睛，娘子们也连连称叹看赏。

　　待到用膳时，桌子上又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膳食，刺史娘子照顾着沈家人的口味，桌子正中是牛肉烹饪的各种膳食，沈家人坐在一边，面前都是寻常的蔬菜肉食。

　　其他的便是稀奇古怪的岭南膳食，沈箩瞧着不仅宁娘子对着一盘油炸的虫肴大快朵颐，就连温柔端庄的乔娘子吃着蛇羹也是津津有味。

　　沈箩瞧着好奇不已，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试着舀了一勺蛇羹，引得左右两边的沈妩沈娴侧头看来。

　　沈箩从容吃下一口，入口鲜嫩，竟有些像鱼肉，味道也不错。

　　“阿姐，你不害怕吗？”沈妩凑过来说。

　　沈娴也好奇道：“阿姐，好吃吗？”

　　沈箩抿了抿唇，拿过沈娴用的勺子从碗里舀了一块蛇羹，喂给她。

　　沈娴是个胆大的，啊呜一口吃下，随即睁大了眼，“阿姐，好吃！还要吃！”

　　沈妩见了，忙让身后的丫鬟也帮忙舀了一勺蛇羹，吃进嘴里便咧开了嘴，杏眼弯弯看向沈箩：“阿姐，我吃下去了，好吃！”

　　“沈姑娘吃了蛇羹，也可以尝尝别的。”乔氏坐在沈娴身边笑着说。

　　沈箩只笑了笑，蛇羹还能试试，吃虫子她实在接受不了。

　　画屏另一边的许明府忽然说道：“要说这吃牛肉，还是要看容南，容南百姓食水牛，其味绝美！”

　　沈箩侧耳听见，容南属容管，比桂管还要偏远，据说有十万大山，部族无数。

　　“许明府去过容南？”沈泰问道。

　　许明府笑了笑，举起酒杯朝着沈泰，二人同饮后，他才接着说：“沈明府，我这人但凡听闻美食，不吃进嘴里简直抓心挠肝！我曾去容南吃过那道水牛肉，吃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游明府亦笑道：“我未曾吃过，但听人说过，听说一次也难忘……”

　　沈泰抬眸，“真的有那么美味？”

　　谭刺史意味深长说道：“沈公，这道菜会吃的人都说好吃，不会吃的人却是难以下肚。”

　　“何有此言？”沈泰不解。

　　谭刺史解惑：“只因这道菜的烹饪之法，是将一头水牛肉或炰或炙，再以盐酪姜桂调齑而啜之。所谓齑则是牛胃中的草料，饮下后腹遂不胀，北客到此，多赴此筵。”

　　沈箩听完不由捂着嘴掩住吃惊的表情，居然有膳食是用牛吃下的东西做的。

　　沈泰面上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淡定下来，失笑道：“早听说岭南膳食花样繁多，下官来了之后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许明府道：“沈明府，长安美食那才叫花样繁多，岭南美食只在一个“奇”字，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河鲜海错都很不错，只是其他的，尚且不敢尝试。”沈泰笑着摆了摆手。

　　许明府又道：“其他的且不提，蛇羹我倒是想劝您尝尝，虽说听着吓人，但味道极鲜，还能强身健体。”

　　沈箩听了赞同的微微点头。

　　“若有机会我再品尝。”沈泰打了个哈哈。

　　几人又推杯换盏，主客皆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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