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头羊

　　“马娅女士真是个好人呀！”

　　茨尔尼亚克感叹着，把球从左脚颠到右脚，又从右脚颠到左脚。旁边坐在台阶上的莫德里奇深以为然地点头。

　　现在已经放学了，几个小伙伴刚结伴回来（父母已经允许他们自己上下学），走到酒店门前马路，佩塔尔就被菲利普抓去帮忙整理架子去了。所以他们回家放了包，又抱着球来餐馆门口等佩塔尔出来——他们跟戈兰约好了下午踢球，现在还有一段时间。

　　奥什特里奇也赞同：“是啊是啊，差点以为霍维要被赶出来，吓死我了……好在最后结果不错，以后霍维都不用翻墙，光明正大进去就行，阿尔贝特这下总没话说了！”

　　“别这么讲，马尔科，如果不是阿尔贝特先生一直没说什么，不止是佩塔尔，我们几个估计都得遭殃。”莫德里奇指出。

　　奥什特里奇不管这么多，哼哼着：“谁让他整天就盯着霍维啊……”

　　刚说到这儿，佩塔尔就从餐馆里走出来了，后面跟着好久不见的亚德兰卡女士，她今天跟上次见面不同，换了一条浅色的半长裙穿，但仍然显得那么干练漂亮。

　　奥什特里奇见此简直张口就来：“好久不见，女士，您今天还是那么美丽。”说着不忘右手抚胸行了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骑士礼，成功把亚德兰卡女士逗笑了。

　　“这样可不行哦，马尔科。”她这么说着，跟佩塔尔招呼，“好啦……菲利普他有时候就是会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希望你别介意占用了说好的休息时间。”然后她又转向另外三个孩子，“下午好！喏，你们的朋友还给你们啦。”

　　……

　　等目送亚德兰卡女士转身回去之后，凑到一起的男孩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酒店走。

　　“霍维，菲利普跟你说了什么？”茨尔尼亚克好奇，“他总不能真的只是叫你去整理架子吧？”

　　佩塔尔摇头，活动着因为够架子高处的东西而有点僵硬的手臂：“就是整理货架。菲利普先生没说别的，只是问我最近在做什么，好像不常在酒店里。”

　　“啊？？你不会把我们的计划全都告诉菲利普了吧！”

　　“啊？不能说吗？”

　　“倒也没有……哎呀，算啦，反正计划已经成功了！”

　　只是问去哪里做什么而已，确实挺正常的，大人都爱问这种问题，可能是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吧。反观他们，就很少对这种小事产生兴趣，倒更想知道马娅女士给朋友布置了什么家庭作业（在那位女士发声之后他们没敢继续偷听），能不能在明天之前完成，然后好让佩塔尔能光明正大走进学校去，最好是从阿尔贝特先生面前大摇大摆经过，然后就可以腾出时间试试新球场怎么样了——过去几天里，大家都忙于适应新环境和跟大人斗智斗勇，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在操场上跑跑呢！

　　于是佩塔尔一五一十说，马娅女士希望他先学会自己的名字怎么写。这成功开启了对“霍尔维蒂奇”究竟应该怎么拼的争论，随后又演变为轮番确认自己确实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怎么拼，最后又演变为反复拌嘴和追来打去。

　　对于男孩们来讲，时间在打打闹闹中总是很容易打发，没过多久，他们就等来了约好的玩伴——这又是属于童年的一个下午。

　　不过有件事倒值得一提，那就是戈兰带着朋友过来的时候好像显得有点不太高兴，奥什特里奇用肩膀撞撞他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神色愤愤地说是在别处遇见了几个鼻子朝天的混蛋，不过这好像确实只是小问题，至少戈兰在跑起来的时候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好像很快就把不愉快抛在脑后了，还很快就完成了进球得分。

　　另外不止是戈兰，佩塔尔今天状态也不错，虽然有一定运气成分，但还是在某次乱战当中，踉踉跄跄地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进球”。在球飞跃他们假定的门线时，不止是朋友欢呼着跳了起来，就连对手也发出一连串怪叫，而奥什特里奇甚至暗戳戳撺掇，试图跟朋友们一起把佩塔尔举起来……

　　对于一个算不上出色的进球来说这样的待遇也太超标了，但佩塔尔又怎么可能会讨厌这种感觉？

　　在所有人类发明的相互之间增进感情的活动里，足球可能真的是最有趣，最受人喜爱的。其中的快乐甚至不能被住在附近的另一位女老师抓包，让他们别踢了快回家做作业消磨——当然，就算他们答应着撒腿就跑，也不代表有谁真的喜欢做作业，没人喜欢那个玩意儿。

　　…但没办法，有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学生就是得写作业，就像幼崽如同种子，总在被时间催发。

　　坐在餐馆二楼窗边小书桌旁的亚德兰卡托着腮，听着那位投身教育事业、中气十足的女士在旁边的楼上——也许是二楼，也许是三楼——往下大声喊着，提醒孩子们别贪玩，要为自己的家庭作业留出足够的时间。

　　楼下男孩们额头和肩膀汗水蒸腾，瘦小身板扛起炽烈的阳光，有几个发梢都湿漉漉地耷拉着。他们好像真的有用不完的精力，嘻嘻哈哈地用敬语应答着，凑在一起相互交谈片刻，随后风一般地四散而去。

　　活力四射，却没有调皮到令人讨厌，这是很珍贵的一点。亚德兰卡想，蓬勃的年轻容易让人回忆过去，即便她自己其实也只是个还在上学的年轻人，但看到这一幕，仍然会回忆起很早之前，想起家里邮局二楼的屋子，自行车，妈妈做的炒肝，谷仓和干草，还有跟两个哥哥一起在老家村镇窄路上跑来跑去的日子。

　　她和杜罗小时候绝对是最令大人头疼的那类。他们从神父的樱桃树上偷走大捧大捧的果子，或者把死老鼠丢进农场主人家的水井里，只因为对方由于一块碎玻璃，让他们不得不承受父母的打骂…菲利普就不一样，他不常参加这些胡闹，但总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弟弟妹妹。而这些快乐且无忧无虑的记忆泡泡，就像是绳索，将他们作为一个“家庭”，牢牢联系在一起。

　　亚德兰卡在回来之前从没想过，让她再次瞥见这种氛围的居然不是萨格勒布，而是战火纷飞的扎达尔。

　　……当然了，也只是一瞥而已，就像楼下街对面的停车场，在吵吵闹闹的小朋友们离开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沉默当中，只有灼热阳光携着令人烦躁不安的温度徘徊在那里，逐渐蒸发出难闻的灰尘味和铁锈味。

　　——在雨水丰富的季节里，这样的晴天也许没法持续太久。

　　“亚德兰卡？你在做什么？”

　　敲门声和菲利普的声音将亚德兰卡逐渐飘远的心绪拽了回来，她扭头看向这个狭小空间的出口：“菲利普？我没锁门。”

　　话音落下，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而菲利普高瘦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门口，他似乎直到刚才都还在做什么店里的活计，为了方便将两个袖子卷的很高，忘了放下。

　　亚德兰卡侧坐在椅子上，双腿放松地交叠着，伸了个懒腰，歪头笑着示意桌子上的笔和填满字迹的纸：“刚写完案例分析……怎么啦？难道是也需要我帮忙整理货架吗？”

　　“不。”菲利普也笑了笑，但神色里却掺杂着一点犹疑，在门口又站了几秒，没走进来，而是斜着身体靠在了门框上，即便瘦削，却也将窄门占据了大半。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嘿，亚德兰卡，我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小佩塔尔怎么样？”

　　“嗯？佩塔尔？”

　　“对，就是佩塔尔·霍尔维蒂奇，我叫来整理货架那小子。”

　　亚德兰卡疑惑：“我知道呀，很可爱的小朋友……他怎么了吗？”

　　“是这样——”

　　菲利普花了点时间跟妹妹解释自己的想法，而亚德兰卡听完之后，蹙着眉头坐直了身体。

　　“……你是说，你想要收养佩塔尔而且供他上学和踢足球？”

　　“是的…”

　　“我不支持。”亚德兰卡干脆的反对将菲利普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菲利普憋着气沉默了一会儿，半天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为什么呢？”

　　亚德兰卡掰起了手指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现在是战争时期，菲利普，我们不是富有的慈善家，跟大多数人一样都自顾不暇……所以为什么不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干？实话说，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孩子的任性买单。”

　　“其次，虽然有爱好不是件坏事，但在这种特殊时期，一切都得为生存让道，不是吗？如果儿童村能让小佩塔尔更轻松地吃饱饭，那就应该去——他现在还太小了，也许等再长大点就能理解。”

　　“再说了，你觉得他很有天赋，可不是所有天赋都能兑现，能以足球作为职业养活自己取得成功的人太少，小孩的想法又总在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很遗憾，我不知道坚持现在这个梦想对他来说是不是真的有益。”

　　“盲目地提供帮助大概率只是无用功，在这里头投入大量时间精力金钱，去等待渺茫的回报，这对于处于战争中的人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菲利普闻言，半天没说话，最后干巴巴地辩解：“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才想这么做，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任何目的不都需要主动付出努力去达成的吗？小佩塔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况且儿童村的情况也算不上太好……”

　　“唉，那这些先放在一边。”亚德兰卡回想起那些眼睛亮闪闪的孩子，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能有些过于残酷，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姿态回到放松状态，“就算真的要这么做，接纳一位新的家庭成员可是件很重要的事，但我们对小佩塔尔的了解太有限了，而且杜罗也还不知道……”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闭上了嘴，沉默而真挚地跟哥哥对视着，直到对方率先挪开视线。

　　“好吧…好吧。”他的哥哥显得有点沮丧，烦躁地挠了挠头，当然，亚德兰卡很明白这点情绪不是针对自己的，“你也许是对的，亚德兰卡…我得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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