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除夕
裴玄寂对此事确实没有印象,毕竟那只是他随手做的一件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他也不是傻子,他猜到了那个小孩儿说的就是刘锦自己。
他思索片刻,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故事终究是故事,朕随口一提罢了,丞相莫要放在心上。”刘锦神色如旧,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
裴玄寂瞧他一眼,唇角轻勾,"陛下多虑了。"
夜幕将至,华灯初上,爆竹声此起彼伏,空中烟花如火龙衔竹,又似赤凤拂云去,除夕夜热闹非常,无论是达官贵族,抑或是贩夫走卒,家家都是欢声笑语。
唯有承乾宫内一片冷寂。
江国历代皇帝都会在除夕当天设下宫宴,君臣对饮,大赦天下。再于子时携诸位大臣前往御书房进行“明窗开笔”仪式。
刘锦登基后废除了这些繁琐流程,只留下“明窗开笔”。
除夕夜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君臣宴饮怕有些多余了。
这是他取消宫宴时所用的托词。
其实真正原因是,他的母妃罗芷柔便是死在那年热闹的除夕夜,每思及此,便心痛难忍。
当先帝带着一众宫嫔皇子和大臣们对酒当歌,听曲赏舞时,他的母妃正躺在冰冷似铁的床榻上饱受病痛折磨。
“锦儿……”罗芷柔颤抖着的手费力抬起,抚上刘锦侧脸。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却无半分惧意反而颇觉解脱,可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年仅十岁的儿子,于是在临终前反复叮嘱,“要念善记恩……勿怨勿恨……收敛锋芒……勿掺国事……”
刘锦哭得双眼红肿,用力点点头,“母妃,儿臣知晓了。”
罗芷柔用力握住他的手,攥得他手背泛白,然后用尽浑身力气说道:“切记,勿掺国事!”接着蓦然松开手,没了声息。
母妃走后,他身边便一个可亲之人都没有了,冷宫那群下人更是变本加厉地作践苛待他。
而自己最终也没完成母妃的遗愿,还是站在了权力漩涡的中心。
不怨不恨,说得轻巧,可他又凭什么活该承受那些屈辱?
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年欺辱他母子的那些宫婢太监,全被他做成了人彘泡在酒瓮里,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去了。
刘锦自皇陵回来后,便按照习俗沐浴更衣,拈香行礼,而后端坐在龙椅上,点燃蜡烛,饮下屠苏酒,规规矩矩地在黄纸上写下“国泰民安,江山永固”八字。
他写完后并未起身,依旧坐在那儿,哪怕坐在皇宫深处,也依然能听到街巷中百姓燃放的焰火,但这热闹与他无关。案上烛火微荡,刘锦凝视着它久久不言,直到蜡烛燃烧过半,他才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起身回了承乾宫。
刚迈入内室,瞧见眼前之景不禁怔了一瞬。
“除夕夜你不在府里,入宫作甚?”
裴玄寂视线从手中书卷转移到刘锦身上,见他只着单衣下意识皱起眉,“吴玉干什么吃的,不知道给主子添衣?”
刘锦略一晃神,好久没在除夕夜听到关怀言语了。
“御书房至此左不过几步路,不妨事。”他说着走到床边,因心情好声音里也染了几分笑意,“往里挪挪,朕的龙床丞相倒是爬得熟练。”
裴玄寂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倒在自己怀里,然后把他抱到龙床里侧。
“臣习惯睡外面。”
"……毛病。"刘锦说完拿起他刚才扔下的书看了起来。
裴玄寂偏头盯着他,不禁唇角微勾,小崽子今日倒是难得安顺。
他伸出手,指腹贴着刘锦的心口处打转,见其没有抗拒反而有些默许意味,挑着眉似笑非笑道:“陛下莫不是习惯了?”
“……”
刘锦将书往他身上一砸,阖了眼假寐。
“除夕夜合该守岁。”裴玄寂把书拿起来,提醒道。
刘锦充耳不闻。
龙床爬得熟练的丞相大人见此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低声笑了笑,继续靠在那儿看起了书,直到子正,他才瞧了眼睫毛微颤并未入睡的帝王,道:“新年如意。”
那声音,轻不可闻。
却如羽毛般搔刮着刘锦的心脏。
他在心里也默默说了句。
新年如意。
两个针锋相对却又各自孤独的人,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也愿意靠近彼此,互相依靠。
第二日过了晌午,裴玄寂才睁开眼,他皱着眉深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捏捏山根。
这一觉睡得着实昏沉。
他看向熟睡的刘锦,一向警惕的他忽而感觉有些不对。
小崽子从来不是会赖床的人,再说,自己昨晚也没对他做些什么,实在不该睡到现在还未醒。
想到这儿,他支起身子尝试把他叫醒,他拍打数次,甚至掐了好一会儿人中,刘锦却毫无反应,似乎昏迷了过去。
“传太医!”裴玄寂喊道。
张太医死后,项太医顶替了他太医院院使的位置,此时项太医跪在龙床前为刘锦把脉,没一会儿他便皱眉磕头,道:“陛下这是中毒之兆……”
“查。”
裴玄寂话音刚落,吴玉便说:“陛下入口吃食都会提前查验,不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项太医给刘锦喂了个药丸,就在他起身的时候突然顿住,他维持那个动作用力嗅了嗅,接着顺气味径直走到龙床边的翘头螭龙纹沉香木条案处。项太医掀起上面的香炉盖子,手掌轻扇,细细闻着,“就是它!这安神香里掺了一味松碱,这松碱可是杀人于无形的东西,若是长期吸入,心力会逐渐衰竭,脉象会逐渐减弱,能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死亡。”
“这、这香一直是何姑娘管着的……”吴玉震惊道。
裴玄寂给隋忠递了个眼神,那人便抱拳领命,带人去抓何洛了。
“项太医,陛下如何?”
“吴公公放心,多亏裴大人发现及时,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这身子有些亏损……”项太医深深看了裴玄寂一眼,又道,“待会儿微臣再开方药给陛下调理调理。”
“好嘞,多谢项太医。”
“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项太医问。
裴玄寂点点头,吩咐其他人都出去,他甩甩袖子坐下,也没跟项太医拐弯抹角,直接说:“三月后他小产,无论那天情况如何,太医院只能你一个人来。”
“不知下官是该感谢裴大人的器重,还是该替陛下庆幸您对他的了解。”
刘锦此人最看重的便是权力和尊严,如今权力已失,唯剩尊严,若再让他在臣子面前颜面扫地……
恐怕他连求生欲都没了。
裴玄寂沉默一会儿,道:“你很聪明。”他抬手邀请,“坐。”
项太医依他所言坐在其对面,“下官数年前访西游历时曾见过此药。先前下官还对张大人一事心存疑虑,如今想来倒也明白了。”说罢他直起身子向裴玄寂叩首,保证道,“还请裴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守口如瓶。”
隋忠带人去时早已人去楼空,但何洛毫无武艺凭一己之力根本翻不出宫墙,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她对罪名供认不讳,直言刘锦抢了她的夫婿,在承乾宫里又哭又闹,似是得了疯症般指着他二人发毒誓诅咒。裴玄寂一眼都懒得分给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送进了刑部,以“谋害圣上”之名问斩了。
庆安十四年,赴京参加春闱的士子抵达东临时,第一件事不是找客栈歇脚,而是往丞相府投名帖,希望能得以拜见,纷纷祈求成为相府门客。而裴玄寂自是来者不拒,在府里备了千金笼络人才,但凡能入他青眼的士子皆可领金条出府,一时之间,这丞相府可谓是门庭若市。
“来来来快点儿,放这儿,哎对放这儿。”一尖嘴猴腮的男人指挥着几个小厮将两个大木箱安置好,这才弯腰拜见,洪声道,“邠州陈氏陈建宁见过裴大人。”陈建宁说罢亲自打开木箱,里面摞了近百颗夜明珠,个个圆润剔透似冷月清辉,都是顶好的品相。他讨好道:“在下备了点儿薄礼,还望裴大人笑纳。”
裴玄寂瞧了眼,似笑非笑道:“陈氏奉命协助朝廷开采矿石,去岁年末却称物产不丰只上供了八颗,今日这是?”
“这宝物若是送宫里去岂不浪费?也只有裴大人才能配得上这些,送您再合适不过。”陈建宁恭维道,突然他跪倒在地,“在下听凭大人调遣,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裴玄寂转着扳指,并不言语。
陈建宁见其久未应答,心中稍有慌乱,他悄悄抬眼看了下裴玄寂。
“逸兴王妃,是你姑母?”裴玄寂终于开了口。
“是、是!逸兴王对我陈氏多有照拂。”陈建宁以为裴玄寂与逸兴王也有交情,忙不迭说道。
“赐金。”裴玄寂吩咐道。
丞相赐金便意味着该士子准能入仕。
陈建宁大喜,赶忙叩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他领着金条出府时恰巧碰见了慕容知节,陈建宁停了脚步挡在他身前,奚落道,“哟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出尘不染冰壶玉衡的慕容公子嘛,你不是最看不上这一套嘛,怎么今儿个倒眼巴巴赶过来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