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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辛密
白晴这几日过得挺清闲。
今时不同往日,先前能在桃襄四处乱跑,多少也是有萧作归的默许在。处于紧张对峙的军营之中,若是稍有些不听话的举动,萧作归干脆斩了她的脑袋也是没人会质疑的。
这时候就体现了魔族的优势了,白晴叹一口气。魔族可以没有主将,但是一定要把自己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情人带来战场,图的就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殉情感。
所以哪怕天生难杀,魔口数还是这么少。
按着那位胡将的说法,他语气委婉地劝萧兄操劳多时,希望他休憩几日。意思就是在决策做下之前,让他先安生呆着,用眼睛盯着这位异族,防止横生事端。
但萧作归这次直白地打断了他。
“异族不入营,这是规矩。”多年远离朝政在外纵马奔驰的青年语气平静,年月在他身上磨下的痕迹在此刻异常醒目,冷铁与沙砾的气息似乎渗透了他的骨缝。他全然无视了胡将略显忌惮的神色,固执地将视线投向远处已是易主的关隘,黑瞳里几乎没有情绪,“主将之虑鄙人无从置喙,仅此一事,恕我不可从。”
言毕,他掷下携回来仍沾着血的几颗尖锐狼牙,转身离去。
在那回谈话之后,胡将倒是没再为难非要他缩在营帐里。
胡将是突然被调过来的主将,底下难免有不服之心。但他本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对谁都一张笑脸。这几日萧作归回来露了脸,各项事务也是他下令安排着做,和之前仿佛没什么差别。
渐渐地,胡将的风评竟转好了些。
跟着胡将下来的人呆在主营里,一头照顾着给人用扇子扇风,一边又看着胡将仿佛在旧时王城中模样,在午后不紧不慢地读着兵法,心里不由得犯嘀咕。
他忍不住在胡将耳边小声提醒:“大人,王城那头似乎又催了,岭关这事在急,您——您?”
“慌什么?”胡将慢条斯理地将书翻过一页,纸页在日久的颠沛中难免有些皱了,他便伸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其抚平。
胡将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水:“那个姓萧的傻子顶着副将的名头依旧这么努力地给我卖命。他这种人是真心想成事的,多半这时候比王城的所有人都慌。”
不过分明都知道王城人闭口不谈却昭然若是的心思了,却依旧因着这名不正言不顺来的主将尚未发令,而按捺不动。也是好笑。
“要不——要不,”身边人大概也是有点急了,鬼鬼祟祟地贴近胡将耳侧,苦口婆心地劝,“要不咱就让那萧作归干吧!我瞧他那也是一副愿意让出功名的样子,何不省事?”
他不敢说,但是的确——论将才,现世少有人能与那人相比。
若是换了人,他的确是没多大把握能在一日比一日兴盛的妖族手下拿回岭关,但若是……他莫名地居然觉得这不算什么难事。
胡将斜睨,一眼看破他心思,语气凉凉道:“这就是为什么王城分明知道兹事体大,却仍然临阵换了主将。”
身边人不敢多言。
“他是愿意让功,但他知道得晚了……”胡将自语道,“哪怕就这么让了,王城仍然会觉得我做得不漂亮。”
“……”身边人到底是没忍住,嘀咕道,“难道真听那魔族的鬼话……?”
胡将的手指在一处始终抚不平整的破损处停下。
他想起那个魔族漂亮得让人提不起看重的心思的脸庞,又记起那双异瞳里轻蔑而冷然的笑意。
注视长了,仿佛能看见有血沿着那只赤目淌下。
这让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那位一生悲苦命运的女子,在弥留之际无意识地伸手抓握住他的衣襟,似乎将他认错成了别人,眼角缓缓地淌出眼泪。在那滴浑浊的泪珠坠落之前,她张着口断了气。
而彼时年幼的他只是惶恐地忙着拽回自己的衣襟,对母亲的悄然离世毫无所知。
后来这一幕频繁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花了数年磨去母亲死后便笼罩住他的一片阴影,但在与白晴对视的一瞬间,那种夜半被噩梦压醒的窒息感在经年之后再次缠上了他的咽喉。
无从述缘由,而不得脱。
片刻的停顿后,胡将毫不在乎地撕去了不完整的那一页。
他语气笃定得毫无一丝迟疑:“她能。”
“魔族现在的颓丧让很多人都起了轻蔑的心思,但它们实际上活得比人长久很多。在人还在用石头生火的时候,它们就留下了一些……肮脏但令人不得不投以注视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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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作归终究没让白晴在军营里乱来。正逢婉安坐不住去请阵师的道上,于是来的人是锦云。
锦云是因着天生力气大,被教着学了武功。说起来也已经走过不少地方了,但她心性和婉安差别很大,是个极其热心肠又坐不住的丫头。她口头直,而且真诚地觉得姑娘是和亲来的好姑娘。
她一面同姑娘讲桃襄这两日的笑话事,什么山姒姑娘整天堵得许三成不敢出门啦诸如此类,白晴品不出究竟哪里可乐,她自己倒笑得前仰后合;一面还不忘收拾东西给姑娘寻些好吃好喝的招待,遗憾地感念姑娘至今没去过王城,那地方才是真真的享乐地。
“呀呀姑娘,那地方可真是让人去了就不想走,各处都飘着醉人的香气……不过将军不大回去,咱们在那儿歇个把月的脚也就满足了。我也不大懂,不过边疆这块儿呀,要是坏了,遭殃的人可就多了。”
白晴心说那日子离得可不远了。但她没多少心思在这上面,于是只是没精打采地问:“咱这不正处在最边上了么?你主子人呢?”
她这几日确是闲得不得了,铺了两张纸练写人字。写着写着人就趴下去,前两行写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后头的字就糊成了大大小小的墨团。
白晴上上下下打量这墨团好像还挺高兴,炫耀般地举起宣纸给锦云看,指着问:“瞧瞧瞧瞧,你们人字还是不大漂亮,看我改的如何?你们就该这么写,可快……只单是不好认。”
锦云笑得手抖。
白晴又欲开口,帘子就被人忽地撩开,冷面长身的男子微矮着头走进。他此时已是卸了甲盔,草草洗去了大半风尘,煞气霎时被冲淡不少。萧作归目光不闪不躲地径直而入,视线在扫及白晴时顿了半刻,略微颔首,算是见过。
白晴瞬间有了气力,笑盈盈地去迎他。萧作归微微摆手示意不用,她立马收回了假动作舒舒服服地坐好,捧着心口可怜巴巴地说:“十三载风雪终得君一见,妾身等得多苦切。”
本来已经坐下的萧作归不由得挪眼看向试图模仿戏腔但失败的白晴,他歪了歪头,疑惑问:“你从许三成学的?”
白晴:“……表亲听了这话真的会很难过。”
说是夫妻,两人其实没多熟悉。白晴同这人扯闲话向来扯不长,两人静默片刻,白晴想了想又说:“妖族都喜欢到处横冲直撞的,领土被撞得光秃秃又觉得不好看,因此向来热衷于抢别家地盘。不过它们两大头子不和,内乱就够折腾了的,很少掺和人魔的事。”
她突兀地提问:“——所以你知道那两个成天打来打去的白虎和蛇叫什么名字么?”
萧作归不清楚她忽然提这一嘴是想说什么,原先还跟着她的话神游天外,回忆着妖土的秃样漫无边际地想怎么在那地方种树,忽然被这一茬问到,不由得愣了一下。
白晴眯着眼直直盯住他,盯得这人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视线移向别处,含糊地应了一声:“……唔唔。”
白晴算是看出来了,由于眉眼冷淡又一向不动声色,萧作归其实经常眼对着某处出神,但很少有人知道。别人话说完了,他才迟钝地撩起眼皮“嗯?”一声,神色淡淡的,好像也不觉得是什么稀罕事。说事的得罪不起他,只好重新说一遍。
“妖族天生语言不通,因善拟声,语言对它们来说是很要紧的东西,所以——”白晴嗤笑出声,“哈,它们按生时的第一声叫取名,越长越厉害。”
白晴嘲道:“不过叫声总归不好听,传出来的时候就改了字。你追的那只蛇妖叫什么秋秋花倦亏,另一个匡叽哇哩吼了半天的白虎传出来的名字是乐无离。”
“人族这边大约是不知道,这乐无离天生有缺。”白晴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对上萧作归的视线,“它过去和个小魔坠入爱河,可这白虎不忠不洁,不成一段佳话。于是这性情鲜明的魔干脆地就给它下了咒——他们于桃花落散后的余春初逢,于是每年此时,辜负者妖力全失。”
“这白虎现今就坐在那岭关里头。”
萧作归始终没有开口,于是白晴继续说下去:“人族此时士气低迷,正是它们反扑的好时候……你们大概疑惑了许久它们究竟为何不动手。”
白晴注意到他的神色,尽管垂着眼,她却仍然能知道他的情绪。这事大概有点怪,白晴笑起来:“现下你知道缘由了,却好像并不高兴。”
“也不算稀奇,我忽然这么听到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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