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青雀(重生)

作者: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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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样的仇


      挨饿的记忆洪水破闸般漫涌到青雀眼前。

      那是上一世的事,也是仅仅四天前的事。

      秋风里,她被赶到第一个田庄,又在寒霜降下的时候被押送到第二个。在那,她挨了整整七十八天饿,每天只有一餐饭,每餐只有一碗粥,凉粥、稀粥,几乎每日都是馊的,有时米汤结成了冰,还有时汤里甚至看不见一粒米。

      在饥饿里,她渐渐想明白了,这是霍玥给她的惩罚。罚她竟敢置喙主人对女儿的安排,罚她竟不愿让女儿和亲,救一救宋家的荣华富贵。罚她,竟敢放声大哭求情闹事,闹到整座康国公府都知道“江姨娘”不愿顺着主君夫人,把大小姐送出去消罪。

      她饿得胃里做烧、身体寒冷,有时肚子里穿肠的痛,眼前发黑,浑身是汗,让她以为再睁开眼就不在这人世间。

      她应该求一求霍玥……既然知道了“错在何处”,身为“忠仆”,她就应该苦求那些看管的仆妇,求她们转告霍玥,说她明白自己错在哪了,她再也不敢了,她想回去继续侍奉主人,再也不会违背主人的任何命令,只求主人,能容她一席之地安身。

      但她没有。

      就算几度濒临死亡,她也一次都没有向霍玥低头,没有说出过一句求饶的话。

      直到她被霍玥杀死。

      或许,在霍玥决定杀她之前,她就已经厌烦了做个“忠仆”。

      饿得蜷缩在旧板床里的自己,和面前斜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的楚王重重叠叠,忽远忽近。她双眼模糊,有些看不清楚王的神色。她该好奇,楚王为什么能看出来她挨过饿,总不会是因为她还想再吃半碗饭。或许她还应感激,感激楚王对她细致入微,竟能抓住凌霄玉莺都忽略的蛛丝马迹。

      但她也都没有。

      她只知道,她该给楚王一个回答,即便楚王不像是在问她。

      “殿下慧眼如炬。”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青雀定了定神,才继续说,“是饿过一段日子。”

      楚王本来满面嘲讽看着她陷入回忆、面露惶然。听过她的回答,他眉尾挑起,露出一丝讶异:“你竟不是替他们遮掩。”

      不知怎么,青雀想笑,便也笑了出来。

      “我为何要遮掩呢,殿下?”她的反问并不带着愤怒和质疑,语气比方才还平稳得多,“虽然不在最近,可我实打实地饿过那些日子,既然没忘,当然要照实回答殿下的话。”

      “还有,”一股勇气——重活一世,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处境带来的些许勇气——和对霍玥、对宋檀、对楚王甚至对自己的愤怒,又促使着她说出,“我不是宋家的人,殿下。即便遮掩,也不是为宋家遮掩。”

      她眼里的雾散去了,声音在自己耳中无比清晰,干脆又清冽:“我从六岁起服侍霍娘子。昨日之前,虽身在宋家,但一切行事,都是听霍娘子之命,而非宋家旁人之命。”

      楚王恨康国公府,她乐见其成。她更没有理由替霍玥宋檀隐瞒恶行。但,她好像不能为讨楚王欢心,就默认对她施以这等酷刑的人是他恨着的宋家。他们的仇不一样。

      青雀定定看着楚王。她似乎应该害怕。毕竟她方才的话、她的语气,都既不柔婉也不谦卑,还提起了具体的旧主。

      提起霍玥,便会想到宋檀,想到短短一日前,她还是宋檀的侍妾。

      想来,一个男人,怎会愿意具体联想起自己女人的上一个男人?

      但楚王没有生气。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退至侧间的诸人只能隐约听见一两个字,但紧张的气氛做不得假。

      侍女们全部垂着脸,大气不敢出,唯有严嬷嬷和李嬷嬷焦急地对视,想上来岔开话题,又在犹豫。

      而楚王的手离开了椅背。

      他直起身体,握住酒壶看了看,声音抬高:“怎么没有她们爱喝的甜酒。”

      “那还不是殿下说的,桂花酒葡萄酒只有甜味,全不醉人,以后不许出现在殿下面前。”满室里,也只有严嬷嬷敢在此时玩笑着怪罪了楚王一句,“殿下和娘子稍等,我们这就去拿!”

      楚王给自己斟满了酒,却不举杯,只命侍女给青雀盛饭。

      青雀接了新饭,几粒米几粒米吃着。

      经过方才那番……争论,她已经没了胃口。但这碗饭不多,只铺满了碗底,她能吃尽,若剩下了浪费,倒也可惜。

      挨饿的时候,做梦都想吃一口米饭,还吃不上呢。

      楚王无声,她也无声。甜酒很快拿来了,是新酿的桃花酒。楚王示意给身边的人斟满。

      “吃不惯烈酒,以后不必强用。”

      看向青雀,他举杯,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体贴。”

      青雀回以感激的笑,举杯靠近唇边。

      桃花酒入口清甜,带着蜜一样的香气,比烈酒适口得多。但她也只饮了一口,便不再用。

      上一世她诊出有孕时,太医叮嘱过的忌口里便有“一定忌酒”。现在,女儿应已在她腹中,不管楚王态度如何,她要做到自己能做的。烈酒她只饮了一口,甜酒也不能多饮。

      希望楚王不会觉得不能与她共饮扫兴。

      只看这顿饭,或许他自斟自饮已成习惯……

      第二碗饭也空了。

      估量着楚王也吃饱了,青雀试探着放下筷子。

      楚王晃晃酒杯,饮尽了杯中残酒。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青雀和楚王分开两处沐浴。侍女们用柔软的棉布替她擦净身体,重给她换上一身胭脂红的寝衣。珠白的藤蔓柔软缠绕在她胸口,与肌肤分不清谁更光洁,下身是幽暗温柔的湖水绿色,走动起来,金丝绣线逶迤出波光粼粼。

      在镜中,青雀又看到了鲜妍浓艳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她仍然不太熟悉,但,她很喜欢。

      卧房门开着,侧对是一面青玉镶嵌花梨木百花屏风,屏风后便是六七尺宽的铺设着芙蓉枕褥的拔步床,青雀在上面睡了一个分外饱足的午觉。

      现在,她即将和楚王共寝。

      楚王已经等在里面。

      卧房的灯没有堂屋明亮,床帐上的金线和坠着帐尾的明珠安静闪耀着,晕染在屏风上,反映出暧昧的光。

      在这光晕之后,楚王坐在床边的玫瑰椅上半仰着头。他也换了一身寝衣,浅青色的,映着昏暗的烛光,竟将他的肤色衬出了三份暖意。

      青雀的脚步停在了屏风旁。

      原来,凶名满天下的楚王闭上眼睛后,那一身尖锐的冷硬也会收敛、减弱,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像寻常的世家公子。

      侍女们没有跟进来,而是悄然无声阖上了房门。

      扶住屏风,青雀回头。

      卧房的门上雕刻着千百杆青竹,门帘却是柔软的玉粉红。

      定定看了几眼上面绣的如意纹,她松开手,向楚王走过去。

      在她还有四五尺远的时候,楚王睁开了眼睛。

      ……

      熟悉的腾空感。

      依旧是被单手抱起来,放在锦被上。

      但不同的是,楚王俯身下来之前,先移走了床头的灯。

      床帐垂落,黑暗合拢。

      那双手覆上来的时候,青雀已经预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快乐。

      ……

      她没想到的是,快乐的时间有些长。

      昨夜几乎满了两个时辰。她以为今夜会快一些、短一些。但她猜错了。

      昨夜其实并不激烈……更不粗暴,体贴又绵长的快活,让她几乎以为他没有醉。

      今夜,此刻,她却觉得他一定醉了。

      她也醉了。

      明月夜,幽暗春色无边。

      -

      十六的圆月安静悬挂在澄澈的夜空,康国公府的这个夜晚却格外热闹又混乱。

      在佛堂清修了一整年的夫人,终于被放了出来。

      宵禁前,太监传出陛下口谕:

      念及太后恩德并康国公府祖上之功,准仇氏在家中静养晚年。

      仇夫人的诰命,早在楚王妃死后不久便被圣上褫夺。她仍是康国公的正妻,亦依旧是已故仇丞相出阁近四十年的女儿,却在皇宫里、官场上,不再有任何超出平民百姓家娘子的身份。

      所以圣人口谕,只称她是“仇氏”。

      当然,在康国公府之内,她仍是公子娘子们的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

      圣谕一来,康国公虽领谕后便不再露面,孙时悦和宋檀、霍玥却都急忙赶到西北角佛堂院外,恭侍母亲解禁。

      仇夫人清修时,只着缁衣、梳素髻,仪容未免不够端雅。是以霍玥先命人送入新衣钗钏等物,令仆妇侍女服侍婆母更衣盥洗后,再将人请出,以全婆母颜面。

      但侍女们捧着衣饰入内许久,却迟迟不见人出来。不但不见仇夫人,连进去的人都无一个出来回禀。

      春夜尚凉。事情办得急,霍玥出来时没来得及添衣,在外等了近半个时辰,已冷得手脚冰寒。

      宋檀早叫人赶回去取斗篷,此时亲手从侍女手中接过,给她披在肩头,安慰地望着她。

      霍玥仰起脸,对他甜蜜地笑。

      月圆花好,风止人静,年轻的夫妻含情相视,好一幅郎才女貌的恩爱画卷。

      从过来时就裹好了斗篷的孙时悦斜望着他们,发出一句无声的冷笑。

      “还是得叫人进去看看……”等得过久,霍玥难免焦急。

      她这婆母恨极了楚王,昨日就险些坏了大事,焉知不会为今日的大喜之事吵闹,又让全家受她的牵连?

      是等得太久了。

      正当宋檀要赞同她时,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出来。旋即院门从内打开,两名侍女急步行出,跪在了他和霍玥面前:“二公子、二娘子!夫人不肯更衣,奴婢们无能,劝不动夫人!”

      “这是怎么说!”霍玥当即气道,“好容易才让圣人开恩松口——二郎,这若让圣人知道家里竟不领恩,又要怎样!”

      “你先别急。”宋檀也皱紧了清俊的眉头,“我去劝劝母亲。”

      他是亲子,比之儿媳与母亲更亲近,自该他去,或许才有些用。霍玥送他到了院门里。

      但,当她要出去的时候,孙时悦已默默走了进来,站在了离仇夫人居处不近也不远的地方,显然是要听一听。

      她走过去的时候,和霍玥有一瞬相视。

      看着长嫂毫无情绪的脸,霍玥也停住了出去的脚步。

      宋檀的低声劝解,一开始自然听不分明。霍玥又朝前走了几步,几乎要到窗口,才勉强听见几声:“孩子们都想阿娘了,阿娘就不想出来,见见孩子们吗……”

      “我的孩子,都已经死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仇夫人嘴唇颤抖,手也在抖,却是满面嘲讽之色。

      “阿娘!”宋檀的脸瞬时白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短短两三句话,事情就到了这般地步,但为人子的本分让他“噗通”跪倒在地,再开口时,话里已经有了哭音:“娘这话,儿子无颜再活了。只求娘愿意——”

      “你本来就无颜再活!”仇夫人拍案怒叱!

      “我的长子,为护卫他父亲战死。我的长女,不幸因生子而死。”她站了起来,扭头看向窗棂,“我的小女儿更是无辜,不过双十年纪,就被楚王残忍害死!”

      “你不过是个和你父亲一样,遇事就只会讨好献媚、只求苟活的无能废物!”说到这里,她身体停止了颤抖,缓缓看向宋檀。

      “既然你不认我女儿是你妹妹,那我,自然也不必再认你是我儿子!”

      仇夫人双目含泪,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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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不一样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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