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疑是从前白月光

　　“药师大人，我有一个妹妹，再过三月她便降世了。”

　　“请答应我，让我撑到那一天。”
　　那日，帐中的公主半是乞求地对药师说道。

　　从此药师在殿内长住，自幼钻研的医术，都用来为这位根茎腐朽的公主延续表面光鲜。

　　人前愈是容光焕发，背地里所受苦楚就越是翻倍。慢性的毒，公主甘之如饴。

　　起初，药师并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样选择，直到那日，她看到公主目送那些人离去后，轻倚檐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是与站在阳光底下不同的、鲜为人知的一面，只有药师能够看到。

　　“这么多年的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殿外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如此感叹，只是会记得避开公主。她们在等待公主重回巅峰，带领青鸾一族走向繁荣。

　　而药师与公主一起营造出日有起色的假象，欺骗了所有人。

　　有时公主会应邀出去散心游园，她似乎格外留恋这样的时刻，总是不顾医嘱，贪图片刻停留。

　　强撑的结果，便是浑身瘫软地被背回寝殿。药师会无比熟捻地布下隔音结界。

　　如此，剧烈的咳嗽声便只在冷清的宫殿中回荡。

　　公主捂着胸口，殷红的唇瓣仿佛被撕扯开来，在丝帕上开出一朵朵鲜红印记。药师总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有时血液会浸透她的肩膀，由温入凉。有时不会。

　　她会轻柔地将公主放回榻上，抚摸布满冷汗的后背，直到殿下陷入昏睡。

　　之后，便是彻夜的寂静。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论如何，只要有人来访，总是能看到精神充沛的公主。

　　她的好转，给每个角落带去了喜气。每月十五从朱雀台赶回来的青鸾仙君，笑容也愈发多了起来。

　　每一个残灯燃昼，药师伏在案上，为榻上之人苦寻减轻痛苦的法子。

　　古籍翻遍，药卷散落，泛黄纸卷堆了一叠又一叠。

　　药师眼底乌青愈发浓重，公主没有力气，便抬手轻轻在她手背拍着：“这段日子谢谢你。拜托了，再撑一会儿…很快就好……”

　　只是公主也不知晓，夜深人静的时刻，这位安分守己的药师会虔诚捧起她的那只手，俯下身，缓缓将自己的额头缓缓贴上去。

　　那是乞求，挽留，是一场盛大仪式。

　　黑暗中传来的压抑的低泣。

　　“臣，绝不会离开殿下。”

　　这样的日子也没法持续多久，药师比谁都明白。

　　公主的身体比预想中恶化的还要快。宛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那一日随时都可能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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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过漫长的寒岁，料峭春风溜进屋内。

　　药师走到窗边正要关窗，满树繁花迎面闯入眸中，带着春雪的晶莹，在天光下流彩熠熠。

　　药师眼角蓦地留下一行清润。

　　春风复苏的时节，她小心呵护的那朵花却在走向凋零。

　　她无比清楚，那是自己一点点亲手扼杀的。

　　若是…能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身后一道脚步声靠近，药师不着痕迹擦净自己的脸，转身将来人捞到自己怀里靠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小心着凉，殿下。”

　　殿下曾说过她身上很暖和，她便竭力用这躯体温暖殿下。

　　公主软绵绵地靠在药师怀里，美眸轻阖，像一只沐浴日光的懒猫。

　　她很瘦很轻，像是只剩下骨架子。长期服药让她的心跳持续亢奋，声音细微如蚊：“今年花开的真好。”

　　“臣就知道，殿下会喜欢。”药师语气温柔地令人沉溺。

　　纤手悄然埋入公主细软青丝，变出五颜六色的小花簪在发间。只是哄人开心的小法术，药师却做得认真无比。

　　她知道很多事。

　　知道殿下爱惜羽毛，日日打理，才让这世上出现了最漂亮的青鸟。

　　也知道殿下力不从心，所以就由她来代劳。

　　这具娇弱躯体的每毫每寸，她都了如指掌。

　　“听说昨日……母亲要将你许配给我？”

　　公主冷不丁一句，正编发的药师心中咯噔一声，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镇定：“是…仙君说、臣将殿下照顾得还不错。”

　　她心中忐忑不安，公主身份尊贵，在青鸾族内声望极高，而自己却只是一介平民罢了。

　　公主……会愿意吗？

　　“胡闹，我不答应。”

　　公主将脑袋埋入药师颈窝，藏住眼中水雾，平静地道：“你马上就重获自由，留下来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的药好像没那么苦了。

　　但只有放药师自由，她才能安心离去。

　　从不离身的碧玉簪子，此刻交到愣怔的药师手中。

　　那是当年族长夫人，她的娘亲赠给她的。虽然很少再见到娘亲，但这些东西她都有好好珍惜。

　　“我已留了信，到时候凭借此物，你就可以毫无阻碍地离开，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药师注视着那抹令她心颤的笑颜，眼神逐渐坚定，将簪子握入手心，缓缓攥紧：“臣只想去一个地方。”

　　只要能救公主，她愿赴尽碧落黄泉。

　　花影重叠，窗外白玉兰开得热闹，两人紧紧相拥，做着无声的告别。

　　破晓时分，药师携碧玉簪子出发，去往万毒窟。

　　时间所剩无几，不能等到二公主降世，她害怕殿下会先一步消失。

　　临走前，药师颇为逾矩地趁公主熟睡之际，撩开那人发梢，珍而重之吻上了她的眉心。

　　“等臣带回了萤火芝，还请殿下收回之前的话。”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向公主证明——她可以保护她。

　　时间飞逝，一晃眼就过去两个月。

　　无人替公主隐瞒病情，她像被风雨打落的残花，一病倒便再也无法站起。

　　恐惧的乌云再次笼罩了整个碧海云天。

　　但众人始终坚信，那位带回过萤火芝的药师，一定还能从万毒窟活着回来。

　　又过去许多日夜，帘卷西风，玉枕纱帐，人比花瘦。

　　药师杳无音讯，公主也没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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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毒窟的界石旁。

　　清风拂过，灰尘散开，一个簪子孤零零落在草丛间，闪烁青光。

　　陆青遥终于有了实体，快步走过去，看清那簪子的一刻，恨不得将这玩意一脚踹飞。

　　簪子上沾着几点晶粉，她倏地想起现世药典中记载：蔓金苔与忘川砂，两者皆为匿迹许久的毒物，毒性剧烈，却又是彼此唯一的解药。

　　万毒窟或许真的有忘川砂，但绝无什么萤火芝。

　　看到后面，陆青遥恨不得自戳双目。若那真是她的前世，未免也太糟心了些。

　　“立这么大flag还想回来，做梦呢？”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又不知该对谁发泄。

　　捡起簪子的一瞬，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见，她回到了那个星河流淌的空间。

　　原本的十二道符文全都消失，只剩淡蓝的光点在眼前闪动，似乎在与陆青遥告别。

　　“等等！”陆青遥眼疾手快地抓住光点，“你给的东西不对吧？”

　　明明素山心月拿到的金丝煌灵链，一鞭子暴击九个九，为什么到她就变成一根破簪子了？

　　光点原地飘了半天，不知听没听懂，晃悠悠钻进簪子之中。陆青遥目光一下子狠厉起来：“看我不砸了你这破空间！”

　　她心念一动，忽觉手中一重，眼看手中的簪子忽地亮起，开始变化形态。

　　伴随一声清越剑鸣，一柄如翡翠般剔透的细长宝剑出鞘，飞入陆青遥掌中。

　　宝剑上翠华流转，如焰如流。竟是能变化形态的剑簪！

　　握剑的人僵住，紧张地盯着手中青剑。

　　一秒、两秒过去…上面的青光都未散开。

　　无意识挽了个剑花，陆青遥才渐渐反应过来：她好像…真的能用剑了？

　　眼中迸发光芒，身上冒出使不完的劲，将从前被灌输的剑招乱打一气。虽然毫无章法和美感，她却乐在其中。

　　“我终于也有自己的灵剑了！”

　　试问哪个穿进玄幻小说的人，不想体验一把御剑飞行、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爽感！

　　可当年，陆青遥兴致冲冲握住人生中第一把灵剑后，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在她手中化为废铁。

　　看到这一幕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又让她再试，直到这家伙试过十把灵剑，要么报废，要么沉寂。众人不得不信，原来有人天生无缘剑道。

　　这对满心期许的陆青遥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后来不慎把某位师姐新得的上品灵剑给弄坏，她含泪做了十年的练功桩子才还清债，从此陷入深深的阴影。

　　别人去剑冢挑剑，她只能去茶馆喝茶；别人御剑飞行，她只能乘舟驾梭：别人养成剑灵，她只能和大花扇子干瞪眼。

　　那样的日子，终于要一去不复返了！

　　烛雨怎么也是和陆青遥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器，听到这心思顿时不乐意了，当即显出形来，狠狠扇了陆青遥一巴掌。

　　陆青遥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挥剑就要还手：“来得正好，跟我解除契约，破花扇子！”

　　只要本命法器一改，便能彻底跟过去那个窝囊的自己划清界限。

　　她简直迫不及待，不知哪来的准头，胡乱一刺，就刚好戳上当年给烛雨烙上的神识印记。

　　神识印记一抹，自然就断了联系，还在乱窜的扇子顿时僵住，肉眼可见地开始失去光芒。

　　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武器变得黯淡，难免有些痛心。

　　但在想停止的时候，烛雨却卡在剑尖开始变幻，只见扇面不断延展，上弦化满月，变成了——

　　一把伞？！

　　手中的细剑和圆扇兀自拼成一体，绿剑作柄，粉扇为面，化作出水荷花似的粉纸伞。

　　丑爆了。

　　陆青遥反手就把这俩一起扔了出去。

　　新形态的纸伞十分耐造，掉地上滚两圈也没散架，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嫌弃，伞柄逐渐从青绿变为玉白，看起来顺眼了一丢丢。

　　不知不觉间，陆青遥已被送回山缝之中。

　　神秘声音在她识海道：“放心，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进入这里。”

　　小石碑一整个不见了踪影，原本深不见底的窄道那头也变成一睹结实的岩壁。

　　陆青遥端详许久，在石壁之中刻下一道道杀阵，退出山缝之后，抬手在虚空中一握。两边岩壁缓缓挪移，将最后的缝隙并拢。

　　宁杀错，不放过。

　　留下一系列保险，她才提着纸伞离开此地。

　　时间踩得很准，归来时已是画境试炼的第三天。不出意外的话女主马上就能被放出来了。

　　然后果然就出意外了。

　　水镜前，陆峰主轻抿薄唇，与其它几人一起围在那摆着脸。

　　那已经不能叫水镜，而是一块坚实光滑的冰盘。

　　几个看守徒子交待：本来前两日都还一切正常，谁料异变突生，水镜最后的画面，就是冬之崖发生雪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个画境都被冰封。

　　画卷上雪山的位置破了个洞，一层冰霜从那里蔓延到整张卷轴，之前的入口都已失效。

　　众人面色不由凝重，值守的玉葫老道一挥拂尘，冻结的水镜再次清明，显现画境内的景象。

　　冰天雪地中，四时之境被冰面连成了一片，徒子们在雪原中蹒跚前行。结伴生火取暖。

　　“师侄以为现在该如何？”

　　出事的是画轴，玉葫老道自然是质问准备画轴的陆青遥。

　　好端端的画轴，咋就出事了呢？
　　陆青遥心道：她真傻，有女主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意外？

　　这一届新徒子好惨呐，谁来把女主捡走，赶紧的！

　　如今出入口坍塌，里面的徒子估计还毫无所觉，只能由外面的人进去把她们带出来。

　　这个责自然是陆青遥来担。

　　陆峰主虽一脸冷漠，暗中伺伏的青玉剑却已饥渴难耐。

　　玉剑砍碎冰凌的声音，想想就很清脆！

　　“我先进去看着。”
　　说罢，独自遁入画境之中。

　　*

　　画境中万里冰封，寒风刺骨，一片白茫茫。

　　陆青遥感知着化身的位置。

　　既然冰川都将四片地貌打通，女主说不定也找到她的化身了。

　　然而到地方的时候，只隐约看见冰层下面好像竖着一根雪白的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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