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奇遇

　　最后两人是在沙发上睡着的，一人一边，环形沙发足大，中间的距离是还能再躺下一个人的程度。

　　次日清晨，他们几乎同步从沙发上坐起来。
　　祁聿站在一侧，摸了摸后脖颈，垂眼看到栗夏虚撑着沙发，一动不动地斜靠在上面。凌乱的碎发垂在眉眼间，眼神直溜溜地盯着一处却不聚焦，不像平时总是隐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渊，呆愣的样子有点可爱。

　　祁聿不舍得打扰。许久，见她意识慢慢回笼才开口询问：“要不要吃早饭？”

　　栗夏叫的外卖。面对面坐一起拆饭盒时，电话响了。栗夏直接接通：“喂，妈。”

　　祁聿抬眸看她一眼，继续手上拆包装的动作。

　　“我听你哥说你昨天出车祸了？”

　　栗夏扯过一碗八宝粥，用勺子翻了翻，若无其事道：“追尾了，我没事。”

　　“人没受伤吧？”

　　“没有，去医院检查了。”

　　言梅知道她一定会找各种理由不回家，直接了当命令是栗夏回家还是她来华悦。

　　她没回答，沉默的时间长到祁聿抬头看过去。
　　“我回去。”末了，她问了句：“我哥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

　　“昨天那么大的连环追尾都上热搜了，你哥今早看到新闻说看着像你的车。”

　　祁聿打量着她搅弄汤包的筷子，温声问：“你还有车吗？”

　　“嗯？”栗夏反应过来，“我打车。”

　　“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

　　祁聿收拾桌面的功夫，栗夏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上身是拉夫劳伦的灰色针织衫，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牛仔裤。手上搭着Moncler的白色羽绒服。
　　不知是真的喜欢还是懒得花心思在穿搭上面，她穿衣总是黑白灰三种颜色。不笑的时候，气质浑然天成的孤傲，像冬日盛开的梅花。

　　祁聿怕她对那辆车有心理阴影，换回之前的白色宝马送她。
　　车辆在别墅前停下。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寒风掠过围巾扬起一个弧度，她不动声色加快脚步，一步一步那么稳重。
　　栗夏和这冬天真像。很冷、由内而外的冷，让人不寒而栗又忍不住去探索。这种感觉就像人类面对地球南极时一样，神秘又迷人，死在她手上也在所不辞的奢望。
　　.

　　祁聿掉头驱车去了公司，春节将近，年货节接近尾声，他这行就这样，越是节假日越忙。
　　他上任后，公司在东部地区的经营范围进一步扩大，江城本地企业的排他性很强，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压力大也正常。

　　陈澈全当昨天的事没发生过，照常汇报工作。但总觉得老板今天心情不错。
　　实际上，昨天下班之前，市场部还没有给出合理的营销方案，祁聿发了火。今天虽然还是不满意改过的方案，但也只是叮嘱回去修改。

　　祁聿下午五点赴一个饭局，在路上接到了唐娩的电话。她是来和他谈情人节电商合作的事儿。
　　唐娩一心扎在跨境电商上，之前接触过东南亚一块的生意。现在在美国，和江城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两个人聊了一下合作大致方向便准备结束通话。挂断之前，祁聿犹豫了瞬。还是问了她知不知道栗夏出了车祸？

　　唐娩猛地提高音量，急切问他：“栗子出车祸了？受伤了吗？？严重吗？”

　　祁聿把听筒拿的稍远些，“人没事。”

　　唐娩这才放下半个心，“我在美国，她没和我说。什么时候的事？”

　　祁聿低头扫了眼手表，现在是纽约凌晨五点，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女人太拼命，这也是他觉得唐娩接近栗夏不怀好意的原因。
　　栗夏那性子，祁聿了解她不会主动说，解释道：“昨天下午长江大桥的连环追尾，她吓得不轻。”

　　或许她需要你的陪伴。这句话他没说。

　　唐娩匆匆挂了电话，打开短视频网站去搜，热搜那场面……厚重的马赛克都掩盖不住的血腥。
　　底下网友都在哀叹世事无常，明明马上就要过年了，遇难家属这个新年要怎么过呢？
　　人生无常，运气有时候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栗夏的家境注定了座驾的安全系数，毫无疑问，她是这场车祸中幸运的那一个。
　　后来，栗夏真想过，如果她偏偏没躲过，那个新年周围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还真摸不准家里的氛围，好像少了她这个坐在沙发一角沉默寡言的人反而更加和谐了。
　　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她，也没有人离不开她。祁聿是什么样的呢？或许仅仅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喊她“夏夏”。

　　傍晚时分，栗夏还留在父母家中，她刚接通唐娩的电话，就听到听筒那边的人大吼：“栗夏，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都不告诉我！”

　　栗夏却悄然弯起唇角，这种噼里啪啦的训斥反而让她莫名愉悦。因为从未拥有过，所以这种风风火火的关心却让她求之不得。“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你在美国，也够不着来看我，何必让你白担心？”

　　“你都脑震荡了，还没事？”

　　栗夏抬头看了眼坐她对面的言梅，突然有些畏畏缩缩，小声问：“谁告诉你的？”

　　“除了祁聿还能有谁？”提到这，唐娩更气了：“你连他都说了，都不告诉我…”
　　栗夏难得打断：“不是，这件事说来话长。”
　　唐娩听出她故意压低的音量，问：“你现在在哪？”

　　“我爸妈这，明园。”

　　“行吧，我明天的飞机，回去再细说，你照顾好自己啊！”

　　栗夏挂断之后，言梅问她是男朋友还是钱向恒？
　　她真无语言梅每次旁敲侧击的打探，叉了颗葡萄才回答：“唐娩。”
　　言梅敛住笑容，“你成天和她一个网红混在一起干什么？”

　　“妈，你不要职业歧视。唐娩年纪轻轻自己开公司，又有能力，哪不好了？”
　　言梅哼了声，“什么能力？勾搭男人的本事？跟陈家那个小儿子几年，结果怎么着？”
　　栗夏眉毛拧在一起，不说话。言梅见她一脸不耐，也不准备把这天聊下去。

　　栗峰回家的脚步声打破了母女间的僵局。
　　“爸。”
　　“言言回来了。”
　　这对父女之间，话题一直少得可怜。

　　三人坐在沙发上，言梅话锋一转，语气缓和道：“你和向恒相处的怎么样？”

　　“我们没怎么联系。”

　　“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这几年就没再找着喜欢的？”

　　祁聿在栗夏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没有。”

　　言梅和栗峰对栗夏的感情状况有多关心，平时对她就有多漠视。
　　栗峰见她一言不发，睨她一眼，哼笑声：“什么时候改改你这脾气？”
　　他觉得是钱向恒没看上她。

　　那眼神犀利的有点刺眼，像在思量一件商品的价值。
　　栗夏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好像受宠就是她的使命，优渥的家境将她包装成金贵的名媛千金。到了年龄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另一半，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太。
　　她生来就是享福的。你看天下谁能不为生计奔波？唯独她除外。
　　栗峰不懂，他给栗夏提供这么优渥的家境和成长环境，她能有什么烦恼？非要说有，也是无病呻吟。

　　她不用苦哈哈地学做生意，不用去想钱够不够花，静静地当个花瓶就好。
　　唯一出意外的是栗夏这副懒懒散散，待人接物不以为意的死样子，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山脸。

　　按理说，作为家中的小女儿，吃喝不愁。她应该是个古灵精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才对。

　　“天生的，改不了。”她说。

　　栗峰和言梅都笑了，也确实，栗夏打小就冷漠。
　　她出生那年，栗峰生意盘得太大，成天扔给保姆。爷爷奶奶正好闲着，提出带她，等到能和栗卓霖一起上小学再接回爸妈身边。
　　虽然都在江城，但言梅和栗峰太忙，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

　　栗夏两岁时的中秋节，栗峰一家四口回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言梅远远冲她伸开手臂要抱，栗夏面无表情闪开，躲进阿姨和奶奶身后不敢和她接触。
　　言梅鼻头一酸，那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啊。也是这次，说什么她都要把栗夏带回家。

　　爷爷奶奶和栗峰常说栗夏是个冷血动物，明明和两人生活了将近三年，还不如栗卓霖和他们亲近。

　　.

　　晚饭时间，只有他们三人，栗夏手机屏幕闪了两下，是钱向恒的消息。她有些无奈，这人像个幽灵一样时不时出来蹦哒两下。
　　他发微信问栗夏昨天连环追尾，人有没有事。
　　栗夏没直接回答他，约了晚饭后和他见面，她觉得该和他说清楚了，之前一直拖着仅仅是为了防止家里再安排其他人。

　　地点是个不远不近的咖啡馆，栗夏借口出去散步才溜出来的。
　　刚坐下，钱向恒礼貌一笑，问了她微信上问过的话，“昨天车祸没什么大碍吧？”
　　栗夏礼貌性地扯了下唇角，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追尾了？”

　　“在医院碰到你了。”

　　“哪里？”

　　钱向恒一愣，“嗯？”

　　“在医院哪里碰到我的？”

　　前者盯着她的眼睛，从未见过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三楼VIP。”

　　栗夏抬眼瞧他，钱向恒的眉眼和祁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钱向恒是十成十地遗传了林秋月，放松状态下眼窝深邃，显得没那么好接近。
　　祁聿这点随了祁江远，长着一副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不笑也温和。黑色瞳孔少有的清澈纯净，单论眉眼，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说的不就是她和祁聿无所顾忌拥抱的地方吗？她掀了掀眼皮，笑了：“忘记是您家的医院了，结果钱少爷还能不知道？”

　　“您可别冤枉我，我们很注重病人的隐私。”

　　栗夏敛了敛笑意，询问：“准备说些什么？”

　　钱向恒却笑得温和，“今天可是你约得我。”
　　他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收住情绪，说：“咱俩的相亲就到这儿吧。你和我都是为了应付家里，没必要虚情假意地耗着了。”

　　“虚情假意？”

　　栗夏表现得有些惊讶：“不是吗？”

　　“反正你现在也没心仪的人，这样不正好省得家里换人吗？”

　　栗夏靠在椅背上，沉默表示反对他的提议。半晌，忽然笑了笑：“那是你。”
　　闻言，钱向恒恢复了往常风光霁月的笑容，似有些八卦道：“你和我哥……”

　　栗夏睨了他一眼，笑得无比真诚，女孩该有的俏皮一点也不少：“你这不懂规矩啊。你哥的事你也管？”

　　她轻松把自己那份跳过去，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祁聿发来的消息，问她还在明园？没等她打完字，电话拨了过来。
　　“还在你家？”

　　“没有，”栗夏报了自己的地址。

　　“需要我去接你吗？”

　　栗夏笑着说：“需要你再送我一趟。”

　　祁聿到的时候，栗夏正站在路边等。她刚扳动把手，听到前者说：“坐后排。”

　　栗夏钻进车内，边系安全带边笑道：“劳驾祁总给我当回司机。”
　　“后排安全。”他发动车辆，问：“晚上来这干吗？”

　　“见你弟。”

　　祁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眼睑瞬间垂了下来。

　　“你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

　　“什么？”

　　他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让栗夏有些恼，没好气地撂下一句没什么。
　　驾驶位上的人还是沉默。半晌，他无奈轻声道：“栗夏，”

　　她皱起眉头，音量稍稍拔高：“怎么不像昨天那样叫我了？”
　　祁聿他透过后视镜看她，叹了口气，低低呢喃：“我又凭什么那样叫呢，夏夏？”

　　栗夏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猛然揪了一下，她突然打开车门下车。
　　祁聿以为她生气了，解开安全带要去追。没等他下来，这姑娘扳动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说：“昨天晚上，钱向恒在医院看到我们了。”

　　祁聿下意识握紧方向盘，神情像是被戳破奸情似的慌乱得不自然：“他说什么？”
　　“他不能说什么，”栗夏侧头瞪着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弯起笑意，：“我和他说清楚了。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家里，这差事，谁来都一样。”

　　他一愣，眉眼慢慢舒展开，脸上也蔓延起笑意，开口的嗓音有点哑：“那我呢？”

　　栗夏把头扭回去，又转回来瞪他一眼：“什么你呢？”

　　祁聿倏然咧开嘴笑开，一瞬不瞬地和她对视，最后落在她精致的唇上，她也不躲。
　　那一刻，他真的想去吻她。

　　钱向恒地下车库出来，黑夜里，霓虹灯下，路边熟悉的白色宝马车有些晃眼。
　　他和栗夏事实上没见过几面，回忆起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每次在栗夏面前提起祁聿，她都是那副泰然自若的语气和表情，坦坦荡荡地让人连打趣的话都说不出口。

　　细细一想，好像又有点不一样。如果让他评价栗夏这个人，最贴切的应该是人机。但她少有的情绪波动的时刻，恰好祁聿都在。

　　喜欢真能藏这么深吗？

　　他笑了笑，盯着那辆白色宝马一路驶向别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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