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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面而来,那是她以前总用的香薰味道。
房间很大,浅灰色的地毯,白色的衣柜,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干净整洁得像一间精致的酒店客房,没有太多属于她的个人印记,连书桌上的书,都是父亲后来添置的财经类读物,和她的专业毫不相干。
她放下行李箱,目光扫过书桌,忽然顿住——桌角的位置,竟然摆着她中学时用过的旧台灯,米白色的塑料外壳已经有些泛黄,开关处的漆皮也掉了一块。
台灯旁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小学时和母亲的合照,照片上的她扎着羊角辫,依偎在母亲怀里,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她微微一怔,指尖轻轻拂过相框的玻璃,冰凉的触感下,是照片里母亲温柔的笑脸。
这两样东西,是她上次离开时,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她以为早就被清理掉了。是奶奶坚持留下的?还是父亲在整理房间时,偶尔想起过去,又悄悄摆了回来?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有暖意,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走到窗边,推开纱窗,风涌了进来,带着楼下花园里的栀子花香。
窗外是这个她并不算熟悉的城市天际线,高楼林立,阳光洒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个家,有奶奶毫无保留的疼爱,像冬日里的暖阳。有父亲小心翼翼的关切,像隔着一层雾的月光,模糊又遥远。也有继母客气的疏离,和弟弟陌生的目光,像房间里安静的摆设,存在却不打扰。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不算冰冷,也不算炽热,像初夏的风,带着点温吞的距离感。
黎悠深吸一口气,关上纱窗。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
至少,这里有奶奶的红烧肉,韭菜饺子,有她熟悉的旧台灯,还有这扇窗外,属于这个城市的、安静的阳光。
黎悠将行李箱在整洁却透着冷意的房间里放妥,空气里里带着陌生的消毒水味,她定了定神,才转身下楼。
餐厅里,晚餐已悄然摆好,长桌铺着熨帖的白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与银质刀叉错落摆放,连烛台都擦得发亮,显然徐燕薇为她的到来费了番心思,却像在演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奶奶隔着老远就朝她招手,热情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紧挨着的便是主位上的父亲黎向东。
徐燕薇和黎昊坐在对面,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完整的家庭画像,唯独她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来,小悠,尝尝这个糖醋排骨,你小时候最馋这个,每次都要抱着骨头啃半天。”奶奶的公筷不停往她碗里夹菜,琥珀色的酱汁裹着排骨,很快在白瓷碗里堆成小小的山。
“谢谢奶奶,我自己来就好。”黎悠轻声应着,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
黎向东看着母女俩,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试图打破沉默:“悠悠,在学校还适应吗?听说你们化学系课业重,竞争挺激烈的。”
“还好,跟得上。”黎悠的回答简短。
徐燕薇立刻笑着接话,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热络:“是啊,小悠一看就是踏实读书的孩子,眉眼间都透着文静。哪像我们家小昊,整天野得不着家,就知道疯玩。”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身边正用勺子戳着红烧肉的黎昊,动作里满是自然的亲昵。
黎昊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黎悠,忽然奶声奶气地开口:“姐姐,你妈妈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呀?我妈妈每次都陪我吃饭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桌上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
徐燕薇的脸色瞬间涨红,又很快转为尴尬,连忙低声呵斥:“小昊!不许乱说话!快吃饭!”
黎向东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有些无措地看了黎悠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什么也没说。
奶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布满皱纹的手悄悄伸到桌下,轻轻握住黎悠的手,那双手粗糙却温暖,带着岁月的薄茧,像一剂无声的安慰,熨帖着她骤然发紧的心。
黎悠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细微的痛感顺着血管蔓延,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闷。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瞬间涌上的酸涩,她突然好像逃离这里。
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对着黎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因为姐姐的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她要在那里住一阵子。”
这个回答像一层柔软的保护膜,避开了直白的伤痛,带着成年人面对孩童无心之语时的克制与温柔。
黎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碗里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吸引,勺子挖着肉汁拌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危机看似暂时解除,可餐桌上的气氛终究冷了下去。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奶奶偶尔“再吃点青菜”“喝点汤”的劝菜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隔阂,像一层薄冰,谁都不敢轻易触碰,只能小心翼翼地回避。
饭后,黎悠跟着徐燕薇把碗筷端进厨房。
“小悠,放着我来就行,你去客厅陪奶奶说说话,她念叨你好几天了。”徐燕薇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没事,几个碗而已,很快就好。”黎悠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在瓷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在水池前,水流声哗哗作响,冲刷着盘子上的油渍,也冲刷着这一刻凝滞的空气。
“刚才小昊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是我没教好,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的。”徐燕薇向她解释。
黎悠笑笑说:“我知道的。”她没有怪黎昊 刚才那话虽然听着让人难受,但是她知道黎昊不过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问而已。
可是有时候小孩子这种天真的不带任何恶意的话,用着那么纯真的语气说出来,真的让人很难过。
徐燕微几次侧头看她,似乎想找些话题,最终也只是轻声说了句:“路上坐了那么久的车,肯定累了吧?晚上早点休息,房间里的空调要是不合适,随时跟我说。”
黎悠点点头,指尖擦过盘子边缘的花纹:“好,谢谢徐阿姨。”
她擦干手走出厨房时,客厅里静悄悄的。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看电视,屏幕上的戏曲咿咿呀呀,她却没怎么看,眼神落在虚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这个家,表面上一派和谐,内里却藏着太多未曾言说的过往,像旧书里夹着的残页,小心翼翼地藏着,却终究无法弥补那些早已存在的缺失。
母亲的身影,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她心底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夜色渐深,黎悠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气息。
窗外是这个陌生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地散在黑夜里,与记忆中老家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截然不同。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母亲温柔的笑容映在眼底——那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玻璃试管,笑得眉眼弯弯。
鼻尖再次泛起酸意,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关于分手的委屈,关于失去母亲的悲伤,像潮水般在这个独处的夜晚悄然漫上心头。
她靠在门板上,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裙摆。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慢慢消化这一切,像给伤口敷上一层药,等着它慢慢结痂、愈合。
这个暑假,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里,她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旁人的目光,而是自己内心的修复与平静。
至于那些未说出口的隔阂,那些小心翼翼的回避,都等心口的闷痛散去之后,再说吧。
在父亲家的日子,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黎悠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大部分时间都安心地陪着奶奶。
黎悠已经习惯了早起,清晨她会轻手轻脚地下楼,走进厨房。
徐燕薇通常还没起床,她便自己动手,用量杯精确地量出黄豆和清水,打开豆浆机。
机器嗡嗡作响时,她就靠着流理台,看着窗外小区渐渐苏醒的景象。
奶奶下楼时,总会吸吸鼻子,笑眯眯地说:“我囡囡磨的豆浆,就是香。”
黎悠笑着盛出一碗,细心地把表面的浮沫撇掉,再撒上一点点奶奶喜欢的砂糖,递到她手边:“奶奶,小心烫。”
老人接过来,吹着气,小口喝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
她看着黎悠,眼神慈爱又带着点心疼:“在学校肯定没好好吃早饭,看你这小脸瘦的。这几天在家,奶奶可得把你喂胖点,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要放冰糖和八角,炖得烂烂的,一抿就化的那种。下午再蒸点南瓜糕,你小时候最爱的,放两勺蜂蜜,甜丝丝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黎悠就坐在旁边听着,看着奶奶因为说起美食而变得格外有神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豆浆机的嗡鸣渐渐停了,窗外的阳光又挪了挪位置,刚好落在奶奶的银白的发丝上,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黎悠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这样的唠叨都如此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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