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点盏蔷薇灯

　　江灯的出现让陆娴猝不及防，等她回到客栈，坐下来喝杯水休息的时候，忽然惊觉，今天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

　　“这都什么事儿啊。”

　　陆娴揉了揉眉心，认命地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

　　“咚咚咚———”
　　门被敲响。

　　陆娴问了一声：“谁呀？”

　　“江灯。”

　　传进来的声音有些含糊，陆娴转身跨过铺开的行李箱，去开房门。

　　江灯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另一只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和一盒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

　　陆娴有些诧异：“你还没走？”

　　他俩不是已经分道扬镳了吗，这又是哪出？

　　“饭都没吃呢。”江灯提了提大袋子展示：“我买了果切酸奶和好多小蛋糕。”

　　“这是青柠茶和杨枝甘露。”

　　“哦，还有酸菜鱼和蒜蓉大虾。”

　　“你先进来吧。”
　　陆娴侧过身子让他进屋。

　　江灯把果切、酸奶、青柠茶和酸菜鱼拿出来，“这个，这个……”

　　他又把各种小蛋糕拿出来，旁边放上杨枝甘露：“还有这个。”

　　他买的东西几乎把整张桌子摆满。

　　“好了，来吃饭吧！”

　　看到桌子上一大堆蛋糕，陆娴简直毫无食欲。
　　不过幸好，除了小蛋糕和杨枝甘露，其他的都是她爱吃的。

　　陆娴走过去，江灯把吸管插好，递给她。
　　“青柠茶。”

　　“谢谢。”
　　青柠的酸并没有被糖浆掩盖，带着茉莉的清香，很合陆娴的口味。

　　吃了半天，陆娴渐渐发觉出不对劲儿来，因为这人根本没碰过酸菜鱼和蒜蓉大虾。

　　他一直在吃小蛋糕，也没有要和陆娴分享的意思。

　　“你不吃饭吗？”陆娴问他。

　　江灯喝了口杨枝甘露，摇头：“这么多小蛋糕呢，我吃完就饱了。”

　　“你很喜欢吃甜品啊？”

　　“喜欢。”江灯想了想，还是拿了个芋泥麻薯蛋糕递给她，“你要尝尝吗？”

　　陆娴光是看一眼就觉得甜得发腻，她摆手道：“不了，我不爱吃甜的。”

　　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江灯又把蛋糕拿了回去，送进了自己胃里。

　　“对了，你刚才说要我和你一起入梦，我不一定每次都有时间。”陆娴提前打了个预防针，“我还要实习，还得写毕业论文。”

　　江灯说：“你有时间的时候联系我就好了。”

　　“这……按我的时间来吗？”陆娴有些迟疑。

　　“反正每天都有人死。”江灯吃完最后一个小蛋糕，“都一样。”

　　是啊，每天都有人死。

　　生命这个东西，可以说它似竹子般坚韧，风吹不倒，雪压不折，但好像也可以如烛火，只需要一点意外，便熄灭了。

　　陆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好点头。

　　坐在飞机上俯瞰梨花镇的时候，陆娴忽然想，这一次旅居，真是不虚此行。

　　她知道了人真的有来生，多好。

　　_

　　陆娴在南城上的高中，大学考在了北禾市，但其实家在江城。

　　回到北禾后，她忙着实习，忙着写论文，像个陀螺一样，被抽着不停地转。

　　好不容易得了个半日闲，陆娴正想躺床上睡个昏天暗地，结果远在江城的爸妈拎着大包小包突袭，厨房的锅碗瓢盆一顿响，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让人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陆娴停下来，偶然间翻开日历，才发现距离上次梨花镇之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她翻着手机列表，点进江灯的聊天框，打字：“明天你有时间吗？”

　　他秒回。

　　[江灯：你还记得我呢^_^]
　　[江灯：太好啦]

　　陆娴一时分不清他在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在表达喜悦之情。

　　[Lu：我这次有三天假期，够入一次梦吗？]

　　[江灯：够，我来找你吧]

　　[Lu：好]

　　这几天学校里有些事，陆娴为了方便，就一直住在宿舍，于是她又打字。

　　[Lu：你到之后直接来北禾大学找我]
　　[Lu：禾风校区，到时候记得给我发消息，我在南门等你]

　　[江灯：好]

　　陆娴说完退出微信，躺上床看电影。

　　难得的悠闲时光，必须好好享受。

　　谁也没有想到，电影看了不到一个小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江灯：我到禾风校区的南门了]

　　？？？

　　陆娴从床上翻身坐起。

　　[Lu：你什么时候来的北禾？]

　　[江灯：一个月前]

　　隔了几秒。

　　[江灯：来工作的]
　　[江灯：这个月这里死的人比较多^_^]

　　陆娴无声地张大嘴巴，呆滞了半天才敲键盘。
　　[Lu：行。。。我现在来找你]

　　这个季节的北禾大学不算美，花都开谢了，树也掉了叶子，路边的柿子树结的果子还都被学生们薅了去，留下一连串的光杆司令，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要去南门，还得穿过一条银杏大道，入目一片金黄，本应是极美的，可那银杏果的味道实在是煞风景。

　　滂臭。

　　经过这里的人几乎都用袖子或围巾掩住了口鼻。

　　陆娴把下半张脸埋在高领毛衣里低头走路，等转了个弯，这才抬眼。

　　银杏大道的尽头有个人长身而立，南大门将他与金黄银杏分隔开，却也给他提供了天然的相框。

　　他换下一身黑色，穿上栗色的西装，里面的浅咖色衬衫被解开两颗扣子，漏出锁骨，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

　　整个人焕然一新，唯一不变的是腰间仍旧挂着那枚铜钱。

　　陆娴手揣在袖子里，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小跑到他身边，寒暄道：“好久不见，今天真冷啊。”

　　“好久不见。”江灯垂下眼眸，笑着帮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围巾重新搭到肩上，“多穿点，别冻感冒了。”

　　陆娴看他单薄的衬衫和西装，说道：“这话你得和自己说。”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江灯说，“我有灵力，不需要衣物保暖。”

　　陆娴哈了一口气在手心：“真羡慕啊。”

　　江灯微微弯唇，随后抬起手，隔着毛衣袖口将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腕处，陆娴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蔓延，整个人瞬间就像抱着火炉一样火热。

　　“好神奇。”
　　陆娴跺了跺变得热乎乎的脚。

　　江灯被她逗笑，“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我知道有一家甜品很出名哦。”陆娴边走边说，“要不要去吃？”

　　江灯：“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可是你喜欢吃呀。”陆娴说，“你来北禾找我，那当然是主随客便。”

　　她记住了，她还记得他喜欢吃甜的！

　　不仅记住了，现在还要带他去吃甜的！

　　爱情就是这么伟大，即使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还是愿意花时间去记住他的喜好。

　　江灯忍住抹眼泪的冲动。

　　旁边的人好半天没说话，叫他也不答应，陆娴只好伸出手晃了晃他的手臂：“要不要呀？”

　　江灯一激灵，被她碰过的手臂好像死掉了，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不显，冷冷地回了一个字：“要。”

　　陆娴高兴地说：“那我们先去坐公交。”

　　这时候已经是晚秋，风一吹，环卫工人才扫过的路边又被铺上一层被霜打过的落叶。

　　公交车司机开得很快，到了站点一脚急刹，带起一阵猛烈的狂风，落叶被迫上天打旋儿。

　　陆娴一下车，就被上天的落叶贴脸。

　　“呸呸呸。”

　　她把落叶从脸上拿下，扔到地上，发泄地踩了两脚。

　　江灯站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怎么这么可爱。”

　　“嗯？”陆娴朝他看去，奇怪道，“什么可爱？”

　　江灯敛起笑容，随手一指，正色道：“哦，这个。”

　　陆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在随地吐痰的大爷。

　　对于她无法理解的东西，陆娴都选择尊重。

　　……

　　这里的小巷纵横交错，甜品店开在一条叫安乐的小巷深处。

　　往常的安乐巷总弥漫着甜甜的味道，那是鲜花，水果，与面包混杂在一起的香甜气息。

　　即使陆娴不爱吃甜品，每每路过这里，也会驻足片刻，深呼吸几口。

　　“咦，今天怎么没闻到面包香味。”陆娴走进巷子，有些担忧，“不会关门了吧？”

　　“这家甜品店的老板，是个老人？”

　　走进这条巷子后就没说话的江灯忽然开口。

　　“对呀，是个老奶奶。”陆娴点点头，“店里所有的甜品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诶？”

　　陆娴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越靠近巷子深处，死亡的气息就越重，江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他沉思了片刻，伸出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心，打了个响指，陆娴发现自己站在了甜品店里。

　　甜品店没开灯，黑乎乎的，门也是关着的，显然没有营业。

　　“你怎么直接进来了？”陆娴小声道，“好像没营业，要不我们明天再……”

　　“你看。”
　　江灯打断她，示意陆娴看厨房。

　　陆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厨房的地板上有打碎的瓷碗，还有发酵的面团，蛋液也留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

　　陆娴快步走近厨房，谁想，在桌子后面看见了倒地的老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将老人扶起来，用手摸了摸脉搏，还在跳！

　　“还活着！”陆娴松了口气，转头对江灯说，“快！快打120！”

　　江灯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陆娴着急道：“愣着干什么，快打电话啊！”

　　“没用了。”江灯走过来，轻声说，“我把她放到床上去，抓紧时间入梦。”

　　江灯说着，弯腰准备将老人抱起来，陆娴有些难过：“真的没办法了吗？”

　　“她今年105岁，身子骨健朗，只是岁数到了，我们能做的，只有送她最后一程。”

　　陆娴叹了口气，松开手。

　　江灯把老人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大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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