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庄卿自然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他红着耳根把手抽出来拿帕子擦净手指间的糖渍：“不合礼数。”

　　待到暮鼓两声之后，果然有小沙弥送来了斋饭点心，大多都是胡饼、闽笋、木耳、石花、山药一类的。二人用完斋饭，收拾好碗筷，准备去寺庙查勘一番。

　　寺庙内部结构完整，有前殿观音庙，后殿药王庙，在这之后就是禅房和两间袛舍。僧人们的住所大多也在禅房附近。除了到处都是的黄莺鸟笼子，似乎并无太大的反常。来到禅房后边，有一块立着的木牌写着“严禁闲人入内”，在木牌之后是几排整整齐齐的松柏，一共二十一棵。

　　“又是二十一。”冷时看着这些常年繁茂的青青松柏，忍不住和庄卿探讨今天在书房看到的二十一把书刀。

　　“所以你认为，这些书刀有特殊的含义吗？”冷时点点头，“虽说是巧合，不过松柏这种植物的含义，而且种植于禅房之后，这个排列又整整齐齐，你不觉得看起来有点像——”

　　“墓。”庄卿说出了冷时所想的那个答案。。

　　月亮的银辉洒下来，柏木森森，二人仔细勘察，松树埋得很扎实，一时半会也动摇不了半分。

　　恰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黄莺的啼叫，紧接着就是两个身着普通僧服的僧人走出来，看到冷时二人站在松柏边，大惊失色，嘴里念着“菩萨饶命”，又冲二位喊道：“二位虽然是贵客，此处不得入内！这是我们寺庙的禁地。”

　　“敢问禁地是怎么一个禁地法？”冷时走到小路上问他们。

　　“贵客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住持和监院令洒扫种植的松柏，是为了纪念过去寺庙已经仙逝的各位前辈。”提着灯笼的那个一脸诚恳地回答，“一共二十一棵，我们庙建立之前已经仙逝了二十一位前辈。除了住持和监院，任何人都不得轻易入内。”

　　“那你们那位最大的供养人会来吗？”冷时轻快地抛出一个话题。

　　提着灯笼的明显迟疑了，他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偏着头看着旁边的年纪稍大的和尚。

　　“我们不清楚。”年长的和尚行了个礼，“实在抱歉扰了二位的雅兴。时辰不早了，二位还请早些回房休息吧，秉烛夜游不急一，我和师弟这就送二位回去。”

　　这个年长的和尚走路并不似普通人，每一步都非常有重量，仿佛是经过专业训练。到了袛舍门口，几人行礼告别，和他们擦身而过时，冷时借着灯笼的光影看到了年长的和尚的耳朵后面有一颗黑色的痣。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遮掩。

　　第二日，冷时起了个大早。二人用过早膳，在门口正好碰上了望舒。

　　望舒行了个礼，愁眉苦脸地说：“我跟丢她了，她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老人。”

　　冷时在路边摊为他点了一碗生进鸭花汤饼：“此话怎讲？”

　　望舒望汤里加了一勺葫芦酱，满足地喝了一口热汤，吞咽下食物向二人娓娓道来。

　　在老妇人出庙前，望舒倒是一直紧跟着她。她出了庙门直接往九曲桥边的集市走过去了，一路人多，进了边上的一个人满为患的裁衣服的店铺。这家店铺价格很高，望舒心下觉得反常，于是在那里等了一会，许久不见人影。

　　后来望舒意识到，这个老妇人可能进去换了一身衣衫。而出来的人里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要么是年轻的小姐，要么是公子们。可是他们的容貌没有一个对上了之前那个老人的特征。

　　这个脱身很巧妙。不过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她确实在庙里进行了伪装，而且还进行了面部的修饰。能用安息香，进高端的裁缝店，这个人恐怕身份地位不低。

　　“要再去裁缝店看看吗？”望舒问，“我昨日问了店家，店家说人多如潮水，他根本没注意到进来了什么客人。”

　　“她只是在那里脱身，并不会在周围居住。”冷时斟酌了一下，“一个反跟踪意识那么强烈的人，怎么会把敌人往自己的窝里带呢？”

　　“店铺附近可有歌楼？”

　　“她就把我往九曲桥附近舶来品闹市带的，附近没什么歌楼。”望舒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感觉整个人的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既然如此，只能去看赵娘子。”冷时结完账，“赵娘子是她留给我们的信息，那我们就按照她的线索去一探究竟，渊薮应该已经看到了不少的消息。”

　　银烛街临近萧山书院，是过节时书院附近最热闹的小街之一，也是萧山镇的主要街道。几人在街道的不起眼的茶棚下看到了抱着剑，看着远处赵娘子住所的渊薮。几个人一起过去实在太显眼，三人一商量，觉得还是穿着靛蓝色无暗纹的冷时去比较低调。

　　原来那日，冷时还吩咐了渊薮早早去监视赵娘子的动向。赵娘子是新搬过来的住户，时间大概和修那个观音庙的时间差不多。她是寡妇，没有孩子，平日里靠帮周围人做针线补贴家用。据说赵娘子之前因为白天都大开着门，所以才让贼人有机可乘，现在白天都不会开门了，只有傍晚那一会她才会出来收拾衣服。大家想要缝补什么衣服，放在一边的竹篓子里。

　　渊薮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在屋檐下的竹篓，想必就是那个竹篓了。

　　“那你可有上门探访？”冷时斟酌着问道。

　　“敲过门，她一听不是熟人，坚决不开门。”渊薮无奈得用指尖点点剑，“不然就得等她每个月去庙里求平安那天。”

　　“她一般是哪天去？”

　　“应该就是这两天。不过她昨天听到我的声音，又听到我的刀剑声，被吓坏了，当时哭着说是这两天坚决不出门，让邻居帮忙去祈福。”

　　　“那服饰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梳着很普通的发髻，衣服也是平民百姓的样式。”

　　几乎挑不出错来，看来只有那个陈旧的竹篓可以入手。

　　“她的邻居是何许人也？”

　　“是，她的邻居是一个老婆婆，平日里对她多有照拂。她昨日已经出门上香，回来的时候说是打算回乡下，已经走了。”

　　赵娘子家附近的人似乎有些奇怪。茶棚的摊主似乎时刻在注意冷时和另外几人。那个卖胡饼的大胡子，一边吆喝，一边东张西望。有几个卖纸鸢、水果的店铺，它们的纸鸢样式并不够新鲜多样，水果也并不多，他们时不时向冷时投来一瞥，目光格外戒备。

　　唯一不注意冷时几人的，是在街上嬉笑的孩童，正拿着木剑在做游戏。有个穿着鹅黄色的衫子的年长的孩童，他握着竹剑和同伴嬉戏，大喊着：“站住！哪里逃！我这就除尽天下之恶！”

　　四人朝赵娘子家走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门内哐当一声。很明显，门内的人一直也在偷窥外面。四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冷时打算先礼后兵：“赵娘子，我是风雩阁按察冷时，我有一些问题想要当面你。”

　　“不，你走吧，我不开门。”门内传来一个颤栗的女声，说话的人似乎在发抖。

　　冷时终于轻声说：“我和你的邻居不一样，我是来救你的。”

　　门内久久没有传来回应，“吱呀——”一声，身着肉桂色襦裙的赵娘子推开了门，露出半张秀气的脸，她那丹凤眼用某种犬科般精明的眼神扫了几人一番，“那就请进吧。”

　　她看上去不过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少女般的肉桂色的襦裙，看得出来有过修补的痕迹，虽然服饰已经不再鲜艳精致，但看得出衣服质量很好。。虽然是寡妇，不过年纪并不大。头上有跟光溜溜的木钗，看得出来用了许久，但是发丝有些凌乱，无不昭示着主人心烦意乱。

　　一行人跟着赵娘子穿过小小的院子，进到厅堂。

　　“家中清贫，没有什么好茶叶。”赵娘子转身诚惶诚恐地准备去烧水。

　　她的厅堂，确实是只有一个孤家寡人生活的痕迹，一旁的塌上还有不少的衣服和针线，估计赵娘子之前还在塌上补衣服。

　　“你是哪里人？”冷时随口问道。

　　“江左虎丘人。”

　　“家中几口人？”

　　“如今只有我一人。我家庭贫寒，后来家中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卖掉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我才勉强混点饭吃。”赵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侧过身去回避庄卿和渊薮的目光。

　　若是提的上名字名字的大户人家怎么会如此遮遮掩掩？于是冷时自然地问下去：“哪户人家？”

　　“是一罪户，现在江左已经不让提他们的名字了。后来我也是嫁人了，他们家才成了罪人，我也.......”赵娘子说着有些哽咽，拿起她那肉桂色的帕子擦了擦泪“主人收留我，我一直以为他们菩萨心肠，哪里知道，居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庄卿皱起眉，显然对于赵娘子的话半信半疑。若是赵娘子过去的大户人家是他所猜测的那户，想必她就是当年在萧山书院所见到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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