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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浴
栾骤河转身取过搭在木椅上的一条长巾,朝床前走过去。
安翊庭究竟是有些羞耻心,忙随手扯了旁边的毯子遮在身上。
他走到床边,站住,自小到大非礼勿视如栾离倏,此刻也忍不住多看安翊庭数眼。随后,他似乎有点明白了谢守久当初对安翊庭的不轨。
安翊庭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一切感官的挑衅。
有时,他真的感到被挑衅的太过烦躁,只好不许他在自己面前梳发,不许他穿着过于合体的长衫在自己的府院中游走。
他并不想与安翊庭有越矩之举,诱惑越大,他就越该抵御。
他二十四岁,是宁国最年轻的高级将领,也将是宁国的头号反叛。一切充满变数,他无暇揽顾自己的欲念。
也许,他是不忍将一个无辜的人带累入险境?
安翊庭倔强地挺直了腰板,手指却紧扣着床沿,暴露了心中的不安。
栾骤河意犹未尽地将视线撤回,递上长巾道:“趁水尚热,去泡澡驱寒。”
“大人看那里!”安翊庭忽然指着他身后道。
栾骤河迅速回过头去。
后面什么都没有,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故意等了等才把头回过来。
果然,安翊庭趁他回头的功夫,已将长巾裹在身上,站起身来。
“快去。”栾骤河虽然被骗到,也不十分懊恼。只在安翊庭往浴桶走过去时,低声说了句:“又不是不曾见过。”
安翊庭想起之前被栾骤河从北台救走,第二天在西行客栈醒来时,身上虽有衣服蔽体,却也明显是被脱下清了瘀伤后再穿上的。自己的身体对于身后这个人而言,确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这么想着,他略放松了一些,跨进浴桶后直直坐下身,将一片清水挤出浴桶,溅湿了地面。
“烫!好烫啊,栾大人!”安翊庭发出细碎的哀嚎,也似呻吟。
栾骤河强压着不断被他牵扯出的心火,走到另一桶清水前,弯腰,用水瓢舀了一瓢凉水来,注入浴桶。
“别叫了。”栾骤河皱眉道。他不敢再多看安翊庭一眼,背过身去站着。
偏偏安翊庭不肯罢休似的,又哀求他:“不够,大人,烦劳再多给一些吧!”
栾骤河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现在需要冷水浇注的不是桶里坐着的安翊庭,而是他自己。
营帐外,玄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下里巡视着。
褚力则不放心似的守在帐门口,不时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屏息静听。
玄通见了十分不解,上前问他:“里面可有古怪?”
褚力念叨了一句:“我怕那偷衣服的贼对咱们大人下手。”
玄通想不明白,只好再问:“他此刻已是赤身裸体、寸铁难藏,又如何能对大人不利?”
褚力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门道:“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就是因为赤身裸体,才最凶险!寸铁难藏?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下可懂了?”
玄通听罢,仍旧一脸茫然。
加了两三次凉水,安翊庭才消停下来,坐在桶中闭目泡澡。
栾骤河站在桌旁举着一本兵书,翻了两页,终于开口问他:“如何掉落潭中?”
“我若说是有人推我下去的,大人可信?”安翊庭仍然微闭着双眼,一只手松弛地搭在桶沿上。
栾骤河虽早有预判,听他这么说,仍然有些吃惊。半晌,才道:“我信。”
这令安翊庭有点始料未及。被人推下水,这听起来实在像胡编乱造的推诿,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确定当时是真的有人推了他,还是不慎失足落水。
“你可曾招惹了什么人?”栾骤河继续发问。
安翊庭想了想,答:“除了北台那几个恶人,并未与人结怨。”
栾骤河沉吟片刻,道:“更早的时候……在甥馆,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栾大人的意思是,那些光顾我的座上宾?”安翊庭睁开眼,扭头看向他。
栾骤河也看他。那脸庞与脖颈一般的洁净,挂着将滴未滴的透明水珠——如此这般一个人,或许真的出淤泥而不染。
“无论什么人。以你的性子,得罪了恐怕也不自知。”栾骤河实话实说。
安翊庭一时语塞。
栾骤河有点不忍心,放缓语气:“并不是在问责你,不要多心。”
“有什么所谓。今日这人未得手,他日必然还会再来索命,到时自然就知道了。大人拭目以待便是。”安翊庭突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可笑又可气。
“这时一口一个‘大人’,怎么怕死的时候却只管唤我‘栾骤河’?”栾骤河一语道破,盯着看他的反应。
“我……并没有。”安翊庭扭过脸去不让他看,口中支吾着不肯承认。
栾骤河暗笑着捻过一页书,细细道来:“在西行客栈时,褚力和玄通都在场,可以作证。适才在潭边,你唤我姓名,声音已传到了山头岗哨的耳中。”
安翊庭还欲反驳:“情急之下,情有可原!”
栾骤河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离浴桶只是一步之遥。不说话,只是打量着他,眼中带着一点恶作剧的意味。
安翊庭被他瞧的满脸通红,又担心水至清而一览无余,便在水中背过身去,双手扶住桶边道:“我泡好了,请大……回避,好让我起身。”他负气,不肯叫他了。
没有回音。他悄悄回过头去看,栾骤河已不在身后。
安翊庭赶紧起身,用长巾擦干身体,一双脚湿淋淋地从桶里迈出来。依然用长巾包裹了自己,犹豫着现在该往哪里去。
“今夜你睡床塌。”栾骤河站在床边,因位于拐角处,安翊庭走过去几步,才看见他。
“那你呢?”
栾骤河不答,将一件厚实的皮裘撂在床对面的毛毡上。见他已出浴,方取下身上的五色锦囊,伸手进去摸索着什么。
安翊庭自然认得那只为他包过塞北葡萄的锦囊,目光顿时柔和了些许。
只见栾骤河从锦囊里掏出几颗透明药丸托在掌心,走到他面前道:“这丸药是苏和油制成的,可外用止血化淤。”说着,看向他的手腕内侧。
安翊庭也垂眸看去,腕上的确有破损的创口。他才想起是在潭边胡乱抓扯时被碎石割伤的,经水一泡,感到阵痛。
“可惜,没有扯到那歹人的衣衫,不然也算有点证据。”
栾骤河把丸药放在他手上,视线不受掌控般由他的腕向上横移,直至耳垂。
“好在别处未伤,不然药不够用。”
“大人怎么知道别处未伤?”安翊庭说着,紧了紧身上的长巾。
栾骤河被他问的难堪,索性不答,走开,俯身躺倒在毛毡上。
“你也早些睡下。”说完,栾骤河将皮裘拉起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安翊庭走到床边坐下,拉开被子盖在腿上,一边用苏和油丸药涂抹腕处伤口,一边看看栾骤河,终究于心不忍。
“我可以回自己的营帐去睡。”
“不可。”
“为何?”
“那歹人必然仍在近处。你宿别处,不如这里安全。”栾骤河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你便一直睡在地上不成?”
“难道和你一起睡床塌?”栾骤河未睁开眼睛,却问得犀利。
安翊庭一凛,忙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提督大人莫要误会!”想了想,又说:“我是怕你着了凉,外面的人都迁怒于我。”
栾骤河翻了个身,以肘撑头道:“常年征战在外,早已惯了天为帐,地作席。请安公子放心。”
安翊庭无法,只好在床榻上躺下,盖上被子。良久,嘴里含糊地念了一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栾骤河听见,用低沉的嗓音回应他道:“你我一道,才是长久之计。”
他说完,安翊庭那边再没动静,只剩均匀鼻息。
半睡半醒时说的话,只当是梦话吧。栾骤河这样安慰自己。
入眠时已是半夜。第二天一早,栾骤河照常起身,操练队伍时,叮嘱文虎多等一个时辰再进去送晨食。
安翊庭一觉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全身酸冷感已消退大半,举起腕部查看伤口,果然止了血也不觉痛涨,他又用药丸擦拭片刻。
这当,文虎也端着粥食进来。
“公子,一觉睡得可好?身上有没有热症?”文虎放下食盘,过来先递上一杯热水。
安翊庭喝了一口,开口嗓音略带沙哑:“无事。早先便同你说过,我身体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他眼珠转向毛毡,已是整齐洁净,看不出睡过人。
“怎么不早一点唤醒我?”
文虎答:“栾大人吩咐让公子多睡一个时辰,小的进来看过两次,公子都睡得安稳,便不敢惊扰。”
他端起粥碗一口气将粥喝光,其中配了新鲜的野菜,颇为可口。干粮也换成了松软甜香的发糕,十分对他的胃口。
“这些吃食都是栾大人吩咐自己的灶厨单独为公子做的,说是若不够,尽管再去要便是。”文虎在一旁做着注解。
安翊庭一边吃一边嗔道:“这位大人难得一点好听入耳的话,怎么都只对你说了。”
正在闲聊,突然有人在门口报信。来人是骑兵队队正,进帐就急切对安翊庭道:“安公子,栾大人请你立刻前去认人。”
安翊庭咽下最后一口发糕:“认何人?”
队正抱拳回他道:“昨夜暗害公子的人,已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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