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之山

　　“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吧。”

　　众神纷纷望着坐在神座上的惠英，洁净的面庞没有一丝笑意，明亮的眸子似乎总里流转着些许忧愁，一只手扶着额头淡漠的看下神座之下的仙官，他坐在那儿，却始终都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才按照流程宣布一句结束。

　　他看着台下他精心培养的孩子们，可这些孩子好像讨厌他高高在上低头看他们的样子。

　　直到众神告退，他始终都没从神座上下来。

　　寂静的圣殿，到处充斥着混杂的仙气，可他依旧喜欢待这个地方，这里有故人的味道。

　　十三位创世神，十三个神座，到如今，只剩一人，身旁空荡。

　　惠英走下神座，他站在仙官的位置望着上面，也不是多么高的距离，怎么那么孤独。
　　惠英跳往地府，收敛了自己的仙气，前往地狱大门。

　　“冥司。”

　　冥司与他也算是多年的好友，自从霞沛仙人创造他之后，惠英就时常爱来与他交流谈心，后来霞沛选择牺牲后，他就忽然明白，或许这也是霞沛怕他孤独，留给他的慰籍。

　　他的朋友们都选择牺牲自己，来维护他们共同创造的世界，都选择把惠英留下，当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惠英不想当独断者，他赠予所造的孩子们神力，可圣殿里的神再多，也抵挡不了身旁的空虚。

　　“我的孩子们不愿意我继续留下来了。”惠英苦笑着，毕竟他们虽然是神，但从人间沾染的趋利避害的本性难以磨灭，站在凡人头上久了，就愈发想成为统治者。

　　惠英与他们太不同了，神爱世间的一切，这是他所诞生以来的就难以摒弃的本性。

　　他们想让惠英同其他创世神一样消失，因为他们知道惠英的位置难以企及。

　　冥司习惯了他失魂落魄的来找他诉苦了，这万万年来，他似乎没有几天是开心的。

　　“那你要不要在地狱陪我，总比去人间好。”冥司冷冷的说道。

　　惠英有些惊奇，“你怎么会觉得人间会比地狱差？人间有月涟，枫清，孟山... ...他们都在，人间现在肯定很美。”

　　“现在在人间，他们好像叫做山，海，风，雨... ...他们也不会醒过来了，若是人间这么好，我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冥司毫不留情面的打破惠英所有的幻想，虽然他不了解人间，但他从来到地狱的人们可以看到，人间，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惠英也没法反驳他，他脑瓜子一转，说道：“要不我去人间看看吧？”

　　冥司皱起眉头，他知道惠英想去人间看什么。他想看人们生活在一个安静平和的世界，没有战争和杀戮，没有欺骗和谎言。
　　他想看到一个完美的世界，来给他空虚的心灵寻找一个寄托。

　　冥司突然就从这一瞬间感觉到，惠英马上要与他们走上同一条路了。

　　自从霞沛为了封印人间的怨灵牺牲自己化为地狱开始，所有的创世神相继离开，冥司似乎就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们逃不开的宿命。

　　他们因为爱而创造，因为爱而守护，因为爱而牺牲。

　　“你想好了？”踌躇许久，他也只说出这句话。

　　惠英叹了口气，“我想不好。”

　　神也难逃命运的纠缠，在无数的时间里惆怅。

　　人间到底有多好？

　　谁知道。

　　他只知道在不到几年后，惠英告诉他决定散去神魂去到人间，犹如前面几位仙人。

　　他能如何？或许人间不如想象，让他失望，又或许人间确实美好，让他向往。

　　毕竟圣殿留不住他，追寻自由没有错。

　　可就是一念之差，祸事横生。

　　到如今，已经二十四年了，惠英的离开似乎没有在天界和人间掀起太大波澜，却在本不该存在的祝九川和玊羽身上有了体现。

　　冥司依旧觉得，他不能也没资格替别人做决定，他默默的，在等待一个结果。

　　而爱，从不在意料外。

　　玊羽不知走了多久，从暖阳走到冰雪，眼看要入春了，他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绿色梅花。

　　他心里清楚该去哪，只是留了一段时间给自己逃避罢了。

　　或许一切都是已经设计好的，他再想把九川置之事外，都是徒劳。

　　玊羽深深地的叹了口气，他望着纷飞的雪，冰凉的空气在胸腔里像是要留下刮痕，悲伤不知道是从身体里哪一处缺口慢慢渗出，让人清醒又不清醒。

　　九川望着天，不知已过了多久，他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想什么？”

　　“雪。”

　　祝阳朔沉稳的气息在旁边定着，不禁使九川回过头来。

　　他看到他二哥头上的几根白发，突然心好似被揪住。

　　“哥，你有白头发了。”

　　只见祝阳朔愣了一下，以往的祝九川，很少平常的与他说这样的话。

　　“九川，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九川低下了头，慢慢的说出了一句：“惭愧。”

　　祝阳朔转过身看着他，“以前，我们不想你背起所谓的责任，但同样也没有给予你关心，所以，祝家允许你逃避一次，但是现在，你不能再逃避了。”

　　“二哥？”

　　突然，祝阳朔口吐鲜血，倒在九川怀里。

　　“二哥！”

　　…是梦啊。

　　九川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他出了一身的汗，手脚都感觉是麻的。

　　今日他起的晚了，原本应该去祠堂见父亲的，看来是要被罚了。

　　九川正穿衣服，祝彦儿一下猛地推门进来，看见九川在换衣服，立马用双手捂住眼睛，喊到：“你怎么起这么晚！”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出事了，出大事了！当今圣上驾崩了！”

　　一夜大雪，乱的不只人心。

　　“如今圣上驾崩，王侯继位，真是什么都敢乱来。”

　　“局势已定，如今朝廷上下，谁敢都不敢轻举妄动。”

　　九川向来不了解这些朝廷纷争，他看着父亲和二哥，这二人倒一副早预料到的坦然模样。

　　“是那位安德王？”

　　安德王是先前圣上的胞弟，在人们眼中闲散王爷一个，可没想到一夜之间，他把太子晾在一边，从闲散王爷变成了万人之上。

　　祝阳朔意味深长的看了九川一眼，九川立马打了个寒颤，这个眼神，和他昨晚梦到的，太像了。

　　新帝上位，有些人，需要拉拢，有些人，需要震慑。而祝家明显就是需要震慑的一方，只是不知道这新帝会不会拿这守在边境的祝家开刀。

　　九川突然想起那先前在凤阳城见过的挞族人。

　　“不会是要开战了吧。”九川试探着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祝家是一向不愿开战，议和一事也已经摆明过立场，但当今圣上估计不这么想。”

　　“可这战事岂是儿戏？若要开战，整个凤阳城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凤阳这两年的收成都没有我当年走时好，如今开战，凤阳如何能抵挡？”

　　这时祝愿景终于转头看了一眼祝九川，祝阳朔也转头看他。

　　“凤阳挡得了，只要我祝家还有一人，就绝不会让凤阳落入险境。”祝愿景厚重的嗓音十分坚定，祝阳朔默认的点了点头。

　　九川心中总感不好，却也无话可说。

　　议事结束后，九川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祝彦儿正追着施河跑，他站在门口，忽然明白二哥为何要让他来教祝彦儿。

　　因为他是祝将军，他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而自己是一个可以任性逃避的孩子，可以和剩下的人互相依靠。

　　在祝家，被爱的孩子都有护盾，那便是家人的身躯。

　　当年裴相死后，朝中无人敢提议和一事，唯有祝家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祝家的影响力才让先皇迟迟没有向挞族开战。如今安德王上位不知借的谁的势力，若是主战派居多，那无论是里还是外都是对凤阳步步紧逼。

　　九川突然感到心脏狂跳，总有种感觉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冷过后，逐渐回暖了，看来春日要到了。

　　九川院子里的花长的越来越好，他还专门做了个爬架，让长有藤蔓的花儿倚靠。

　　虽说如今政局动荡，但凤阳远在边疆，启城的火还没那么快烧过来。

　　九川坐在窗前看院子，突然有些困倦，便直接倒在睡午觉。

　　【九川！快醒醒！】

　　【九川！九川！快醒醒！】

　　【九川！】

　　九川猛地睁眼，几乎是弹起身来朝四周环顾。

　　什么都没有。

　　估计是梦吧。

　　没等他继续躺下，祝彦儿突然破门而入，“阿梁叔叔回来啦！小叔你快来！”

　　九川像被炸起来似的站起来，拔腿就跑。

　　梁渡喧回来了，九川跑到大堂看到他时，看见了他右眼上戴着一个眼罩。

　　九川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无助感和愧疚感顿时涌上心头。

　　“只是路上遇到贼人，打斗中瞎了只眼睛，各位就不要这种眼神看我了。”

　　祝阳朔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一种安慰。

　　随后梁渡喧就和九川回了他的小院，看着满院子的春色，梁渡喧一扫倦怠，开始细细的观赏起来。

　　“不进来说吗？”九川轻声细语的问道，视线还是离不开那只眼罩。

　　“也没打探到什么，谭家人确实都生有怪病，一整个村子几乎都活不到三十岁，因为病情不明又有传染的嫌疑，所有能找到的大夫都放弃他们了。”

　　九川边低头扣手边听他讲话，“那死状呢？”

　　“像是…吓死的。”

　　九川抬起头看着他。

　　“我没乱说，许多死者就是在睡着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后当场死亡的。”

　　九川挠挠头，他思考着，无意识的开始在院子里踱步。

　　“哦，对了，还有一个消息，不过我不明白。”

　　梁渡喧拉起九川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一个字。

　　九川突然盯着自己的手心愣住了，其实这个字并不难理解，是一个“咒”字，只不过是九川写字的习惯性笔画，九川写字从来不按照正确的笔画，他小时候不知因为这个被祝阳朔打过多少次手板，但他就是不改。

　　他能猜到这是谁写给梁渡喧的，但是，为什么，因为关心... ...

　　不！

　　绝对不是！

　　不要被自己的心意带偏！

　　他绝对有自己的目的！

　　绝对！

　　九川还是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动不动。

　　梁渡喧不明所以的看看他，再看看他的手掌，“怎么了？”

　　“是诅咒。”

　　“什么？”

　　“或许，你相信鬼神一类的事吗？”

　　“信啊。”

　　梁渡喧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不然你觉得我的眼睛，真的是被贼人所伤吗？”

　　九川看着满园的春色，他突然在一株绿植的枝头上，看到了一朵绿色的，像是梅花的东西。

　　他又转头看向梁渡喧，只见他满脸的血污，像是脸皮被生生扯下来一般。

　　“又是梦吗？”九川突感头目眩晕，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直到他看见一只不知从哪来的白色鸟儿飞向枝头，啄下了那朵绿色梅花。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在九川的耳边。

　　【杀了他。】

　　杀了谁？梁渡喧吗？为什么？

　　九川头痛欲裂，他抓住梁渡喧的脖子，使的血污流到九川的手上，粘腻的血腥味猛地冲进了九川的鼻腔，这味道让他难以忍受，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活像一个吃人的野兽。

　　九川痛苦着，却没法真的用力下手。

　　直到背后不知道被谁抱住，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好像一股暖风把他包裹住，那人从身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困意突然就涌了上来。他放任自己的身体像后倒去，却因为实在睁不开眼睛错过了知晓身后那人的机会。

　　新一年的春天要来了，花妖们要尽情开展自己的茎叶与花瓣了。

　　玊羽看着这满园的春色，捏紧了手中绿色梅花。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九川，迟疑的，又有些果敢的附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春天要来了，我们九川还有好多好多春天要渡过，再等等，我一定会帮你解决好一切。】

　　【祝你做个好梦，我温柔的九川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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