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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清苡沉默片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摊在掌心，递到徐笙辰面前。未语，却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徐笙辰看着那令牌上的‘安’字，只觉刺目。
时至今日，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一向不喜女色的陆景辞，来到易曲阁的场景。
他浅尝龙井，谦和一笑。从腰间取下这枚令牌，放在桌面上，推至徐笙辰面前。
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苡姑娘的琵琶玉珠走盘，如此天籁。若是能到我府上走一遭，想来府内必定余音绕梁，三日不散。”
徐笙辰儒雅的笑容，立刻浮在清俊面容上。言语间，既不迎合又不拒绝，把不卑不亢，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易曲阁向来都是献艺。王爷的意思，徐某一定带到。只是，还需苡姑娘自行定夺，还望王爷海涵。”
陆景辞扫了一眼将令牌收于袖中的徐笙辰，执起茶碗，薄唇吹动起杯面微波。声音里，隐隐透着让人不能拒绝的坚定。“那就静候佳音了。有劳徐兄。”
陆景辞离开后，徐笙辰走到角落柜子处。按下柜子顶部的机关，柜子向左滑动，露出一道暗门。
里面传来一阵悦耳的演奏声。
他推门而入，举步至窗边，白净的指尖轻轻推开窗子的缝隙。
陆景辞骑马离去的身影，落入那双幽深眸子中。
斜阳透窗，染上徐笙辰侧脸，俊俏间添上几分柔和。他漫不经心地启口，“安王爷同我要你，说是府上缺女伶。”
白清苡好似没有听到，继续抚弄琴弦。
他含笑，看着怀抱琵琶的美人，不急不躁。
她的答案，他都已有应对之策。
如她去安王府，那便是从陆景辞处探得消息的捷径。如她不愿，他也想好了，该如何婉拒安抚来自安王的破例讨要。
一曲毕，她将琵琶放置琴架上，淡然的回答。“既是安王邀约，自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是，他当真同你说，府上缺女伶？”
徐笙辰轻笑，右手虚握拳挡在唇边，揶揄道：“安王爷可还没有女色上荒唐的流言。但你，如此倾城，王爷倘若动心收了你，也不是不无可能。”
白清苡听出他话中戏谑之意，微恼。拾起盘中的贡桔，扔向立在窗边的徐笙辰。
他微微侧身，贡桔与窗棂撞在一处，便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他弯身拾起，修长的手指快速在贡桔上舞动着。
白清苡看他将剥好的贡桔，递到自己面前，置气地夺了过来，拿着桔瓣往嘴里送着，“那请问大司乐，我是去是留呢？”
他拿起盘中贡桔，又剥好一只，递到她手边。
“陆景辞非寻常天潢贵胄，生母虽是宫中乐伶，但养母高贵妃可是荣宠不衰。他年少便获封王爵，不是恩封，是靠军功。几位年长的皇子，对他极其不满。”
徐笙辰已将陆景辞的处境交代清楚。
白清苡听完，转头看向一旁如沐春风笑着的他，“你只需说，你要我做什么。”
徐笙辰重复着刚才陆景辞对自己做的那个动作，饶有兴致地说：“相信安王府的风光，必定比易曲阁的好。你大可放心，即使去了那边，我仍会护你周全。”
她拾起手边被他推来的那张令牌，看着上面那个‘安’字，婉然一笑，心中荡起波澜。
徐笙辰眉头紧蹙，从回忆中抽身。
看着眼前人的坚决，明眸半眯，脸上拂去以往的柔和，冷声道：“你可知我若是接下这令牌，你我之间便无可能。白清苡，你当真明知是送死，也不愿在我身边，享一世安宁吗？”
“叩谢恩公。清苡知你鸿志，日后必当报答。”她声音里的坚决，是他从未在她身上领略过的。
他双拳紧握，来扼制双手不自觉地轻颤。那明亮深邃的眸子，同天上盛开的烟花一般，瞬间失去光彩。
震耳欲聋的礼乐声响，随着迎亲队伍的声势浩大，而越发演奏得欢快喜悦。
巷口处，还传来百姓们看到迎亲队伍表演，发出激动的叫好声。
可这一切，在徐笙辰耳中变成了死寂。
他如同置身在地狱中，被幽冥之火反复鞭打，被铁水浇注在耳中，不得闻声。
他望着巷口不断涌动的人群，收回视线，最终定格在脚边，那瘦弱的却散发着坚韧的身影。
他紧握的双手，骨节泛白，甚至发出骨骼作响的声音。整张脸阴沉，浑身散发着冰冷之意。
直到巷口的人群开始散去，他终于从唇齿间磨出一个字，“好。”
得了徐笙辰的首肯，白清苡开始着手规划自己的复仇大计。
看着她带病挑灯书写，初芮很多次都想劝她，去好生歇着。
但想到，那晚白清苡被脸色阴沉的徐笙辰送回来时，那副轻松的样子，是自己太久没有见过的了。
思及此，她终是没有开口。
始终带病，又一连几日不肯休息，白清苡病情越发加重。
徐笙辰再来时，便瞧见那瘦弱单薄的身影，握拳虚掩唇边，咳声染肺。他快步走去，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白清苡低头，继续行云流水地写着。
“没有好好用药吗？”徐笙辰温润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白清苡回首，正迎上徐笙辰那张如沐春风的笑颜。她放下狼毫，微微一笑。“有用药，但有的病情，还需拖一拖。”
那苍白脸色，架起那抹笑。在徐笙辰看来，只余疼惜。但他很好的将情绪掩埋，故作忽略。“在写什么？”
“复仇大计。”她玩笑地说着，看似轻松惬意。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玩笑，是用命去博弈。
徐笙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
“陆景辞这两天，可谓是人生得意。娶了大将军嫡女，又得了王上御赐的七宝珐琅匕首。想来王爵和赏赐，只会源源不断。”
白清苡没有一丝动容，甚至后面开始啜茶。
徐笙辰见此，忽而一笑。
这次救她回来，见到的都是她惊慌、无措、害怕、失控的样子。险些都让他忘记了，她本来的样子。正是那胸有成竹，尽在掌握中的神采。
“偶然遇到，最为适宜。虽会被猜忌，但比起其他相逢的方式，这样不会刻意。可以降低陆景辞的疑心。”白清苡将几张纸放在他面前，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的计划。
“自那日军营一别，他曾去采石场找过我，但不知何由，中途又离去了。而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应是颠沛流离的可怜模样。为避免他视而不见，我一定是忘记前尘的。”
徐笙辰颔首，对她的计划，表示认同。
“他可以不识蓬头垢面的我，但他一定要看到这个，才能认下我。”白清苡侧身，左肩衣领滑落六寸，左肩胛骨上一朵栩栩如生的雪之醉绽放着。
他有一瞬的痴迷，立刻避开视线。
不待他开口问，白清苡就已经给出答案。“这是我曦尚国花雪之醉，这刺青只有历代皇室嫡长女才能有。”
她拢好衣衫，不经意的双手将乌发扬在脑后，却不知印进对面人的心中。
“我先前受伤，陆景辞见过这个刺青。雪之醉虽为药材，但产量稀少，名不远播，故而少有人刺之。”
“我明白该如何安排了。”
她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见眼中蕴藏的信息。“还有一事，你要帮我。”
漆黑瞳眸中，倒映着那纠结的身影。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沉声问，“还要如何？”
前些日子，那些痛苦的回忆蜂拥而至，不停的在她脑海中回放着。
那种疼痛，不单是头脑在记忆，就连身体也同样记忆犹新。
看着白清苡整个人都微微发抖，更有几颗珠泪滴在桌案上。
徐笙辰起身，欲要上前。
她猛然抬头，颤抖的唇瓣里，艰难道出两个字。“打我。”
他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缓缓问出心中质疑。“打你？”
白清苡长舒一口气，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
抬手拭去双颊上的残泪，平静地解释着，“是，每天都要有新伤。既然，要营造一路受尽苦难，每天挨打是正常的。并且，要打我的头，有淤血才能证明头被重创，会得失魂症。”
徐笙辰蹙眉，显然对她的要求，并不赞同。“我会为你安排大夫，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宋祗年。”白清苡只道出这个名字，就已无需多言。
他当然知晓，有宋祗年在陆景辞身边保驾护航，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瞒天过海的。
但巧在，宋祗年被封郡主用以和亲的姐姐病重，他已启程去洛璃为姐姐医治。
“你放心，宋祗年不在。”
有了徐笙辰的承应，她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宋祗年敏锐多疑，他不在，那便是最好。陆景辞素来自信，只要让他相信，我的确是忘却前尘，他会留我在身边。”
“不过，做戏做全套。不来点真的，陆景辞是不会轻易放下戒备心的。”白清苡说着，白皙的手指在茶碗边缘来回摩挲着，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
“你只需说，你要我做什么。”徐笙辰凝视着她，极力配合。
昔日，她曾向他说过这句话，今日他亦如此。
而未道出口的是，只要是你说的，是你要的，我全部成全。
白清苡手上动作一顿，她下意识迎上徐笙辰那双看似清亮，实则幽深的眼眸，心蓦然疼了一下。
“笙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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