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做题家

　　陈苒和妈妈回到了广州，搬进了外公家。

　　前些年舅舅舅妈七七姐一家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这个三室两厅显得格外热闹。随着舅舅一家搬出这里，再加上外婆去世后，只外公一人显得格外冷清。

　　陈苒搬入了七七姐原来的房间，窗外是一棵大树，每天下午会有斑驳的阳光从树荫间投入，屋子的墙壁上会出现类似点点星辰的光斑。

　　陈苒的分数距S大和S理工有一些分差，最后去了J大，学了法学。录取结果出来，看着距离S理工最低线只有几分之差，家里惋惜了很久。

　　陈苒对此并未有太大感觉，在七七姐对几分之差的大声哀叹中也只是扯扯嘴角。

　　她已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意料之中的遗憾，对她并未有太多影响。

　　在广州闷热潮湿的八月午后，七七姐认命地陪陈苒一起去古着店淘东西。

　　石牌村逼仄的街道两侧涌满了各种摊贩，偶尔一家商贩门面的小折椅会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边摇折扇边聊天。在更为狭小的巷子，阳光好像就此告别，墙面斑驳的霉斑好像在陈述着街道的年龄。

　　踏入石牌村的街道，头顶突然少了灭顶的烈日，但闷热并没有因此消散，反而因空间骤然狭窄涌出了更多奇怪味道。

　　“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在这么热的天气出来？”七七折起遮阳伞，用纸巾擦掉脸上沁出了汗水，“我感觉我的防晒已经被汗冲没了。”

　　“这家古着店的老板很有个性，晚上六点就直接关门，所以我只能下午过来。”陈苒同样擦掉脸上的汗，“据说这家店有很多不错的东西。”

　　“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家店？你确定石牌村里真的能买到你想要的古着？”七七提出质疑，“我好歹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这里面的店主都不可捉摸，你不会被骗了吧。”

　　“我是在贴吧看到的，有个网友推荐了这家店，说很少人知道，店长也蛮有意思，估计是个不缺钱的开了店玩。”陈苒轻轻推开了门，“我们声音小些，这家的店长不喜欢人吵。”

　　从外看起来破败狭小的门面进去却另有乾坤，店主还特意在门口点上了一盘檀香，覆盖了屋子中终年不散的霉味。

　　七七进门后迅速被店里的设计惊讶到，开始仔细对一排复古衣服研究起来。

　　陈苒对漂亮的复古衣服并未过多留意，兜兜转转停在店里一片杂货区域。从物件摆放来看，店长并未对这些杂货用心，一些复古物件被三三两两堆在货架上。

　　陈苒盯着一个物品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抱起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雕花木箱，拿在手里有一些重，摸起来木质温润、雕花细腻，并不像很廉价的东西。仔细看去，箱子背面有半朵蔷薇的图案。

　　原来应该是一对吧，陈苒猜测。但在店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另一个。

　　“别找了，店里只有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板睡眼惺忪“喜欢就带走吧”

　　陈苒摩挲半天，最终决定买下，其实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她就有了这种冲动。

　　最终七七帮她从800讲到了500，两人一口粤语讲了半天，只余陈苒一人茫然，最终敲定500时陈苒还有些恍惚。

　　“其实500还是挺贵的，不过确实也有些年份了，而且店家挺有意思的，500交个朋友还算可以。”七七看着路边的街牌，“他刚刚推荐的那家煲仔饭，我们去尝尝吧。”

　　不起眼的门面却有着不少的食客。老板娘随意和食客聊着天，不时地大笑。陈旧泛黄的空调吹着并不算凉爽的风，伴随着天花板吱呀作响的吊扇，从冰箱拿出啤酒瓶时清脆的碰撞声，瓶盖落地的声音，交织间形成了独特的烟火气息。

　　陈苒和七七吃完煲仔饭，又去不远处买了一碗糖水，边聊天边散步就走到了J大附近。

　　暑假的校园没有平时热闹，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出来，在门口的小吃店随意坐下。经过水果店门口，新鲜水果散发的清香为闷热空气注入了一丝凉爽。

　　“苒苒，你也是一个大学生了。”七七无限感慨。

　　坐上公交车回去的时候，陈苒从玻璃望着远处的J大，突然生出一种悲哀的情绪。

　　这是她新生活的起点。一个割裂了过去18年的新地方，她所有美好回忆就此封印，就这样猝不及防开启了残酷的成年生活。

　　回家后，陈苒把那个木箱放在了柜子的一个角落，蓦然一段时间才明白她想用它来做什么。

　　她用它来装“信”，没有署名，没有信封和邮票，可能只是一张张纸，被写好了一些话语折好后扔进去。

　　就这样，它成为了陈苒的信箱，也成为了她漫长时日的唯一倾诉渠道。

　　2013.9.15 晴闷热

　　我始终无法适应广州的这种闷热，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啊，原来我还是一个北方人。

　　虽然北方夏日也很热，但这么多年习惯了干热，竟然觉得湿热让我如此不适。

　　以前地理课本总是会提到这些，但我感触并不算深刻。虽然每年会去看外公外婆，但住的时间很短，也没有体验到长久居住的不便。

　　我突然想起小学时候的某年暑假，空气干到让我第一次出现不适。那年暑假大旱，两个月都没有下雨，在古代估计就是标准的天灾了。有一天天气预报，好像是很久以来第一次那么干燥，那天我流了四次鼻血，最后只能不停往鼻子里吸水，太干了，感觉鼻子像是在火堆边呼吸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做干热。

　　湿热不一样，总是让我有蒸桑拿的感觉。不管天气有多热，太阳有多晒，身上总是黏唧唧的，我好讨厌这种感觉，到处都有发霉的味道。

　　军训时候我晕过去一次，有点丢人，但是真的感觉喘不上气了。

　　我真的讨厌这种天气。

　　2013.11.7 晴

　　如果在北方，现在就可以穿秋装了，但是广州仍然很热。

　　我现在都快成走读生了，没课的时候就回家住。不过学校挺好的，并没有在这方面对我过多限制，辅导员也对我很好，会关心我家里的情况。

　　第一年的课程并不算特别紧张，据说比较重要的专业课都在大二大三开始，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还算舒服。我室友她们都忙着学生会活动、社团活动，总觉得我这样无所事事跟她们格格不入。

　　但我不太记得自己这种得过且过的思想是什么时候这么彻底的？是一直都这样，还是离开了你之后才出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想念你，许数。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选择了去北京，选择了中政，那么我们此时是不是已经去过了长城？是不是已经在夕阳下划过船了？或者是即将不久，在北京寒冷时，去什刹海滑冰？

　　但我从没后悔自己现在的选择，以后我不知道，但至今是的。

　　妈妈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我一直努力在闲暇时和她出门散心，爬爬白云山、逛逛公园，还让舅妈多叫她出门玩。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对。

　　但她一直不承认，也不想去医院检查吃药，还让我不要担心，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很担心爸爸，但我只能做到时常打电话，从电话里他听起来还好。但即使真的不好，我怎么会知道呢？

　　许数，人是不是都会这样，面临着两难选择，无论怎样都不能做到两者兼顾。

　　但至少我还能经常陪陪妈妈，能时刻注意她的情况。如果去了北京，几个月不见的话，我真的很担心她。即使是现在，我也这么想。

　　所以许数，我不后悔。

　　你会一直好好的，你会的。即使没有我，你也始终是许数。我只能祝福你，学业顺利、生活顺利、一切都顺利。

　　2013.12.24

　　又是一年平安夜，我很想你。

　　外公前一段脑出血了，还好妈妈当天下午在家及时发现了。也是因为这件事，妈妈才最终决定去医院检查吃药。现在她的精神状态稳定了些，我相信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为什么这个2013这么艰难？

　　我很讨厌这一年。

　　本来我应该正常成年，和你一起去北京，开始崭新的大学生活。

　　但现在父母离异，外公重病，妈妈也患病。我一个人在广州，我好累。

　　之前有一天，我下午下课，但家里有事需要赶回去。出校门时，看到三三两两的同学都在商量晚饭吃什么，有的还收拾着晚上去清吧小酌一场，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有时候会一直感慨命运不公，为什么让我体会过美好的亲情和爱情，然后骤然剥夺。

　　但我只能接受。

　　许数，我希望你一直顺遂，不要经历这种困苦。

　　2014.2.2

　　今天大年初三。七七姐和舅妈她们去走亲戚了，外公刚刚休息，妈妈也在屋里补觉。打开电视都在重播春晚，又无聊的关上了。

　　生活是真的很无聊。

　　除夕晚上和爸爸打了电话，蓦然有了一丝心酸的感觉。不过爸爸说过一段来看我，还小心翼翼问妈妈怎么样。我只能说都好。

　　可我感觉一点都不好。

　　2014.3.25 闷

　　切实体会到了回南天的威力，真的比酷暑还要折磨。

　　法学院一楼大厅的地板和墙壁是瓷片，不论哪个时间段，都是水。墙上的水往下流，地上永远湿漉漉，走着走着就容易滑倒。

　　我向来没有用烘干机的习惯，但牛仔裤在阳台放了一周开始发霉后，我屈服于现实。

　　感觉妈妈也开始不适应了。在北方生活了近二十年，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有所改变，又要重新变回来。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难更改的东西呢。

　　2014.7.31 热

　　昨天独自去看了后会无期，然后在近乎包场的电影院里哭。

　　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很想你。

　　我们甚至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告别，但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

　　当我去广州的事情是既定的，我怎么能把这种事情告诉你？

　　我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我放弃了去北京，而我告诉你之后，会怎么样呢？

　　我们继续恋爱，你在北京我在广州。又或者是我们就此分别，各奔前程。最低可能性，你来到这里。

　　但怎么能这样呢？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把这种选择的难题丢给你？

　　不论哪种选择，对你来说都很艰难。

　　既然如此，还不如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让我成为那个自私的逃跑者，你永远不会背负愧疚。

　　之前看到电视剧和小说中不告而别的情节总会不停吐槽，而到我自己身上，我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我之前在想，如果我告诉了你，我们开始了异地恋，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但异地恋真的太难了，我不敢去赌这个可能。还不如让我们把彼此最好的记忆留在心里，免得在现实的逐渐拉扯中变得丑陋。

　　许数，你要好好的。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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