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释槐

　　今天下起了雨，很大，伴有雷声，轰隆轰隆，快要碾到心脏。
　　安淮打着伞出了门，奈何这样大的雨在风的助威下，更加凶狠了，一片片全打在安淮的裤腿上，小巷里的污垢也随着积水浮动，想要肆意粘着。
　　安淮匆匆上了拥挤潮湿的公交车，向学校去。
　　这样的天气下什么都不顺。
　　安淮接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不料桌子被抖动，水打翻，湿了大半个桌面。
　　好像只是一杯水被打翻了。但好像又不只是一杯水。
　　安淮看着这滩水，他不想扶起杯子，不想擦水，他快要没有力气了。
　　于汀看见水杯被打翻，轻呼了一声，连忙扶起杯子，拉开桌子不让水流继续延到安淮身上。
　　她看着安淮低头坐着不动，有些反常，“安淮，你怎么了？”
　　安淮摇头，“没事，我没事。”安淮慢慢站起来，脱掉被弄湿的外套，只剩下单薄的白色衬衫。
　　将水沾走，把书本甩了甩摞在一旁，安淮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头，对于汀笑了笑，“我没事，今天可能是运气不好。”
　　“好，你吃早饭了吗？今天脸色很白呢。”
　　“吃了的，等下就要放学了，没关系的。”
　　下午，安淮在一节自习课上看书。
　　他发现，今天连文字也拒绝他，他读不进去了。
　　安淮的心好像已经乱了。
　　熬到了下午放学，安淮不准备去书店再回家。
　　安淮希望通过改变回家的时间摆脱现状。
　　然而他在八点走进小巷，走进，再走进，他听到了背后有人踩雨的声音。
　　安淮打着伞，雨滴击打雨伞的声音也抵不过心跳。
　　安淮又向前走了两步，后面的声响近了两步。
　　安淮，他在后面。
　　他就在后面。
　　转过去吧，不会有事的，转过去，把他赶走。
　　安淮的肩膀松懈下来，他深呼吸。
　　安淮缓缓地，向左后方转去，他预想到他将面对一个额角带疤的，瘦的、高的、穿着神秘的某人。
　　他瞬间里预想着一切，转过身。
　　不过。
　　没有人。
　　安淮的身后没有人，一眼可以望到巷子口，黑色的巷子吞噬着一切。
　　怎么会没有人？
　　巷子空空荡荡，它戏耍着安淮。
　　安淮快步回到家，父母还没回来。
　　他进了房间，关上门，在床上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间，安淮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清醒了，想到是父母回来，又躺下去。
　　接着，是手机的震动声将安淮惊醒。
　　一个未接来电，五条信息。
　　消息点开，全是安淮父母的照片，工地上的，回家路上的，今晚的，以前的。
　　安淮几乎是不敢确认这是自己的父母，但他们确实是的。
　　安淮的理智要被击散了。
　　他的手几乎在颤抖，安淮快速回拨过去。
　　“刚刚怎么没有接？”那头的人语气愉悦，带着一丝痛快。
　　“我要报警，如果你继续跟踪我，威胁我，我会报警。”安淮将恶心忍着闭上眼睛，还有恐惧的颤抖。
　　“看来你还是没想好。”对方撂下这么一句。
　　电话就被挂断了。
　　安淮收起电话，打开房间门，看着自己的父母。
　　这一对勤劳的夫妻。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将将到四十的年纪，皮肤已经粗糙蜡黄，粗粗的手指，手上的茧，暗淡无光的头发，时常腰疼。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现在还要承受陌生的威胁。
　　都是因为你啊，安淮，是因为你。
　　“淮淮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吃饭吧，刚刚做好。”妈妈给他拿来小板凳。
　　安淮沉默地走过去，坐下，低头吃饭。
　　安淮感觉到自己恍恍惚惚就走到了悬崖边，野风四面八方来，想要将他推入崖底。

　　陈策下午放了学就往宠物医院来。
　　今天不能去看安淮了，因为要把小猫带回家，还需要给它买必需品。
　　今天来得比较早，医院里还有其他的一些客人。
　　招呼陈策的是一位助理。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嗯，前天晚上有一只白猫，我来带它回家。”陈策是有些期待的。
　　“好的，医生给我提前说了，他今天不在，我给您负责，疫苗驱虫已经完全做好了，就是还需要多注意饮食，补点营养。”助理领陈策到一间房里。
　　它在一个透明的箱子里，身上脏东西都已经没有了，很瘦的一只。
　　“好的。方便把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没什么经验。”陈策接过箱子看了眼小猫，问道。
　　“当然可以。”助理很乐意看到新主人这么细心。
　　陈策打着伞带它回到车上。
　　“陆叔，去附近的宠物用品店。这是我养的猫。”陈策有种感觉，很奇特，他成为了某个生命的监护人。
　　“好，它很漂亮，就是太瘦小了。”陆叔看少年兴致很高，笑着，也多说了两句。
　　“是瘦了些，会把它养好的。”
　　到了一个很有名的连锁宠物用品店，陈策提着箱子进去。
　　陈策在每个区域都会逛一圈，他观察小猫的反应，反应大的时候就买下面前的东西。
　　刚开始它还不怎么做声，后面就像第一次见到陈策的时候那样，“喵……喵！”地叫，好像在说“这个，我喜欢这个！”
　　一圈逛下来，东西买了不少，也花了不少时间。
　　再吃了饭，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
　　陈策将猫窝快速组装好，把小猫放进去。
　　又按照说明书给它准备了一顿餐食。
　　陈策才去洗澡洗漱。
　　他擦着头出来，走到猫窝附近，它已经歪倒在里面睡着了。
　　陈策笑了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五人群里。
　　“呜呜呜，让它叫我小爹，快！”这是李询
　　“周末，你家，我来，懂。” 这是李郡
　　“快把它摇醒，看会不会生气。”这是王厉。
　　陈策放了手机，上了床。
　　静下来，思绪飘到远处。
　　不知道那边会怎么样，他还在被跟踪吗，他发现了吗。
　　这样想着小巷子里的事，陈策入睡了。

　　周五这天，安淮的精神已经很差了。
　　于汀察觉得到，他的同桌最近尤为沉默，看书的时间也减少了。
　　今天的课间，安淮只是趴在桌子上，好像很困的样子，阖着眼睛。
　　于汀也问了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安淮就摇头，说没有，就是有点困了。
　　于汀于是也不再问，她看见窗外秋季的树，看见树上的树叶，它们好像还在树上，好像还是春天的那一片，但如果风来，就要往下落了。
　　下午放学的那一时刻，安淮如以往的安排，去了学校附近的那家书屋。
　　书屋的老板和安淮很熟了，他从高一就关注到这个温柔帅气的男孩，这个男生常常在放学后来到书屋，选角落的一个位置呆两三个小时，有时看书，有时写作业。
　　到后来老板问了安淮的名字，甚至给他专门把那个位置留了起来。
　　“小淮来了，昨天没有见到你，还有人来问呢。”老板笑着和安淮打招呼。
　　书屋常来的一些同学可能都会有所观察，昨天有人问老板怎么没见到那个学长。
　　“嗯，昨天没来。”安淮回答。
　　老板看他气色不太好，刚想问两句，安淮就说：“那我先进去了。”然后安淮向常坐的那个位置走去。
　　老板想着最近天气确实糟糕，还是要注意保暖。
　　安淮进了书屋，却没看书，也没有写作业，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两个小时。
　　时间到了，安淮离开，坐上公交车，回家。

　　公交上照常地拥挤，安淮听着纷杂的对话，听了一路，长的、短的，拼拼凑凑，到了站。
　　安淮走着最常走的这条路，这条路可能已经被他走了百遍，今天走在这里，安淮回想曾经自己是以如何的心情走着。
　　他想到了春季脚底沾上的樱花花瓣，想到夏季耳边的蝉鸣，想起雨天打过的伞、踩过的水坑。
　　安淮走着，想着，好像他们回来了。
　　曾经的安淮，他们回到了自己身边，陪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小巷。
　　直走，右转，嗯，直走，一个路口，两个路口，左转，直走，要到了，一步，两步......嗯，到了。
　　安淮进了单元门，一步步走到三楼，打开门，和父母打了招呼，走到自己的卧室。
　　安淮拿出手机，报了警。
　　“您好，有人跟踪我，我需要帮助。”
　　安淮强忍着颤抖，他听到了，一路上某个人的脚步，一脚一脚残忍着威胁着安淮。

　　今天早上的时候，陈策决定晚上再去一次安淮的家。
　　陈策告诉李郡今晚没什么安排的话，去他家看看小猫，李询吵着说当然没有别的事，看我儿是头等大事。
　　于是放学后，陈策像上次一样，到小巷附近等着。不过今天没有在车内睡觉，他带了一个小模型，在车上开工了。
　　时刻到了九点二十，陈策走到熟悉的街口。
　　好准时，陈策看见安淮的身影，不过后面没有紧跟着黑影，看来是没有被跟踪了，陈策放松下来准备走过去，但这时候，那道黑影又出现了。
　　原来还在，他还没有发现吗？
　　陈策像前两次那样，上前，不远不近地跟着。
　　很奇怪，今天的黑影走得很急，离安淮很近，脚步声明显，如果是自己被跟踪，绝对会发现的。
　　但是安淮还是正正地走着。
　　路程快结束的时候，黑影转过身，看着陈策。

　　完全出乎意料。

　　陈策停下来，也看着他。
　　片刻，黑影离开了。

　　陈策再往前看，已经没有安淮的身影了。
　　陈策直觉那个人不是单纯的混混了，他很大胆。

　　陈策决定明天去便利店，告诉安淮。
　　陈策回到车上，问陆叔：“陆叔，可以查到这边片区的监控吗？”
　　陈策此前还没有使用过所谓的陈家的权力。

　　周六下午。
　　陈策出门，他不知道安淮是几点上班，上次是周六下午遇到的。
　　陈策下了车，走到便利店门口，没有看见安淮，只有一个女生。
　　进了店，陈策在店里走了一圈，也没有安淮，于是他走向那个女生。
　　“你好，安淮今天不在吗？”
　　小婷从他进店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这是那天带安淮走的男生。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小婷已经猜到了安淮遇到了什么。
　　“安淮辞职了。”小婷只回答。
　　又是意料之外。
　　“辞职？为什么辞职？”陈策难免想到了安淮的家，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安淮会来兼职了，那又为什么辞职？
　　“我不知道。”小婷回答。

　　有顾客进来了。
　　陈策想起来这个女生了，那天安淮笑着和她说再见。
　　感觉到是对方故意隐瞒，陈策也不再多问，离开了。
　　陈策心里有一种预感，很怪，大胆的跟踪者，迟钝的安淮，态度不明的女同事，都很怪异。
　　陈策今晚打算仍然去到安淮的小巷。
　　而当他到了小巷，已经没有黑影了，只有被弄脏的白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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