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

　　“哟，李管事，这是买人回来了？”门房看见李管事带着两个小子和三个丫头回来冲着李管事打了声招呼。

　　李管事有点低声下气地回道：“是是，我去买了几个人回来，这不是下面的人不够用了嘛？怕主人没有趁手的人用，一大早就大老远地跑去牙行买人。我想问问您，今日是否有贵客拜访？怕这些不懂事的冲撞了。”

　　这看门狗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可别轻易招惹了。

　　不过，他又不会一辈子都是个管事。等他升任了大管事，哼，还用得着看这看门狗的脸色？

　　“没有，李管事你安心带人进去吧。”门房答道。

　　“诶诶，多谢告知。”李管事笑得十分谄媚。

　　桑锦看到李管事这张笑脸觉得拳头有点痒。

　　刚才在牙行和路上的时候，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呢。现在就这副狗样，脸色转变得真够快的。

　　进入李府后，桑锦两人先被李管事七拐八拐带到了下人住的房间，让他们放好行李。

　　这个房间是那种大通铺，一个房间能住二三十个人那种，现在正是上工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大通铺上的铺盖不是满的，至少有七八个空出来。

　　李管事先给桑锦和纪有缘分别安排了要做的事：桑锦负责在厨房劈柴，因为之前专门劈柴的人跑了。纪有缘嘴甜，安排他去主人院里做些洒扫端茶送水之类的简单活儿。

　　这小子长得不咋地但是人机灵会说话，说不定能得到些赏赐。

　　李管事还特地嘱咐了纪有缘一番，如果得到主人的赏可别忘了自己的提携。

　　“呸，这个贪财的老东西。”看着李管事走远，纪有缘悄悄骂道。

　　贪财又吝啬，还佛口蛇心，别以为他刚刚没看见这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连这样的人都能当上管事，看来李家真的要完。

　　要完的李家构造着实复杂，院子太多，光是下人住的房间就有好多个。

　　桑锦头晕脑胀：“小缘，你平时记得路吗？会不会画图？”也不知道李家有没有地图之类的东西。

　　“哥，咱们慢慢来，先打听打听情况再说。”纪有缘调皮地眨眨眼。

　　哦，忘了，他现在是王虎子，小缘是王二宝。

　　两人顿时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换上了李管事拿给他们的李家下人的衣服，桑锦和纪有缘就要去做事了。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晚饭时间，这一个多时辰里，也要把自己的活给干了。

　　盯着纪有缘把药和暗器藏好后，又郑重叮嘱他万事小心，桑锦才让纪有缘离开。

　　随后来到厨房——桑小道长要开始劈柴了。

　　李管事给桑锦安排的是李家最大的厨房，厨房里面有四个大灶台还有几个小灶台，负责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日常吃喝。

　　四个大灶台分别做的是主人、供奉、护卫、下人的菜，灶台之间泾渭分明。

　　其实每个主人的院里还有单独的小厨房，但是大厨房也可以单独给主人和供奉开小灶，那几个小灶台就是开小灶用的。

　　李管事特意和桑锦交代过，下人和护卫不能在主人和供奉之前吃饭，不然要挨罚，叫桑锦别仗着在厨房做事就犯忌讳。

　　这江湖世家等级真森严，桑锦拿着斧头一边劈柴一边心中感叹。渐渐地，堆在他身边劈好的木柴越来越多。

　　见他劈柴劈得又快又好，闲着的几个厨娘都来围观。

　　“李管事这回带来的小子真能干，不错不错。”

　　“是啊是啊，不知道他从哪买的。”

　　桑锦听见厨娘们的讨论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想问问前头那个发生了什么事。

　　“各位大娘，小子想问问，前头劈柴的那个人为什么离开了？”他喊这些看着四十多的妇人大娘应该没错吧？

　　厨娘们左右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说话了，“后生，是李管事带你来的没错吧？之前那些劈柴的就是被李管事逼走的，原本厨房劈柴的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都被他逼走了，这最后一个也在前几天跑了。”

　　她们几个都快把这件事情说穿说烂了，好不容易来个新鲜的听众，可不得再好好说说嘛。瞧这小子像个老实的，待会儿告诉他别乱说就行。

　　？李管事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为何？”桑锦眼里透出明晃晃的求知欲。

　　几个厨娘的诉说欲望得到极大满足，很快就七嘴八舌地将有关于李管事的事情抖了个干净。

　　桑锦觉得这些妇人比百知楼还厉害，光待在厨房就能知道那么多东西。每天只是洗菜切菜，太浪费人才了。

　　原来李管事才上任管事两个月，李府里面像他这样的管事还有十几个。在他上面还有五位大管事，和最顶头的一位大管家。

　　并不像桑锦以为的，李管事和李家人有什么关系才做的管事，而是因为他的前任管事是他舅舅。他舅舅生病做不了管事了，就向一位大管事推荐李管事来接替自己的管事之位，管理下人房。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姓李只是凑巧而已，要是李管事真的和李家人有什么关系，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哪知道这李管事做下人的时候不声不响，一做了管事没几天就本性暴露。

　　他生性贪婪，为人吝啬刻薄，为了压榨他管理的下人，将他前几任管事定下的三人轮值改为两人轮值。

　　有些不用轮值的，本来人家上工的时间是四个时辰，他就让人家上工七个时辰，还不包括吃饭时间。

　　这样一来，他就把那些因为他无事可做或者少做事的下人，以做事不用心、不尽力的名义赶走。

　　但下人名册上依旧留着这个人的名字，工钱报上账房由他来领。

　　还有，他去买下人的时候经常虚报数量，总是多报，这多出来的银子自然就进了他的腰包了。

　　有的时候他又不吝啬了，就是贿赂他顶头的那位大管事的时候。

　　因为他经常拿银子孝敬大管事，所以那位大管事就对他的行为睁只眼闭着眼。

　　这种行为哪里没有？又不光自己一个人这样。再说了，不过一些下人，知道了他收银子又能怎样，做就做了还怕他们知道不成？

　　有这样一位大管事包庇，加上主人们不会在意他们这些下人的死活。所以即使下人们叫苦连天也不敢多做什么，就只敢在背后说说。

　　下人们被赶走的被赶走，还有些实在受不了长时间的上工就跑了。

　　畜生累了饿了还知道直接躺地下不干了，人饿了累了还必须先把工上完，不然没法休息。这是拿人不当人，当牛马使唤啊。

　　有的甚至连卖身契都没管连夜就跑了，你要他的银子，他要你的命啊，小命重要还管什么卖身契。

　　大宁的卖身契并不像前朝那样严苛，大宁律规定主家不得以卖身契威胁下人的生命。

　　还规定卖身契上要写上做下人的时限，时限过后下人可以自愿选择是否继续留在主家，也可以以较低的价钱将自己的卖身契赎回来。

　　说是卖身，实际上也只是出卖自己的力气和时间而已，并不出卖自己的生命。

　　当然这只是针对专门的下人的卖身契，算是最宽容的了，大宁的卖身契还有几种，每种规定都不太一样。

　　跑掉的那些下人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就干脆地跑了。还留下的就只有那些胆子实在太小的，和家里负担太重不能抽身离开的。

　　对了，当然少不了跟着李管事吃香的喝辣的那种人。

　　这种人和李管事沆瀣一气，前头还是好同伴，转头就变成了李管事的爪牙欺压和自己一样的人，实在可气！

　　听了厨娘们的话，桑锦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府的管事最近买下人买得勤呢，不是被赶走就是跑了，人少了可不就得经常去买嘛。

　　他之前在牙行听到郑婆婆说的时候，还以为李家在拿自家的下人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想到是李管事这个畜生、不，畜生不如的东西惹出来的祸！

　　拿人当畜生使，可不就是畜生都不如么。

　　“嗨呀，这李家可是巫山府最有名的大户，你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对啊，咱们还得感谢人家收留，给一口饭吃，还发工钱呢！”

　　那些厨娘说完就准备去做晚饭了。

　　桑锦将剩下的柴迅速砍完堆在一起，他之所以劈得又快又好，不仅因为他在盘丘山山也劈过，还因为他用了内力。

　　不然就这小山一样的柴堆，慢慢用手劈得把他的手劈断不可！

　　怪不得之前那人跑了呢，这谁摊上谁不跑啊，三个人的活让一个人做，天天劈这么多，人都要被劈疯。

　　幸运的是桑锦劈柴的这个事情并不按时间来算，把今天需要的柴劈完了就可以休息了，甚至可以提前劈好第二天的，但这个任务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

　　要是劈不完，不好意思了，得一直劈到全部劈好才能回去休息。类似的还有浆洗衣服这种活。

　　闻着厨房里饭菜的香味却不能吃，这对桑锦来说真是莫大的煎熬。

　　不过这香味是来自主人和供奉们的灶台，他们的菜是盘装的，和他们盆装的下人饭菜无关。

　　等厨娘将所有的饭菜做好，已经酉时了，帮主人过来拿饭菜的小厮丫鬟们也都渐渐过来了，人还挺不少。

　　这些来帮主人拿吃食的一般都是受宠的，所以他们的主子绝对不会缺他们一口吃的。

　　等小厮丫鬟们走后才轮到护卫和下人吃，此时的桑锦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明明一起吃又碍不着什么事，各吃各的嘛，那些主人和供奉又不会亲自来厨房，连这种没必要的事情都还要搞什么高人一等，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饿得不行的桑锦看到自己碗里的菜时却有些食不知味。

　　被唐无郢和金流年养得嘴刁了，这菜对他来说有些难以下咽。

　　即使是在盘丘山和师父一起生活的十八年，他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寡淡、毫无油水的饭菜！

　　护卫们的菜还有一道纯肉菜呢，他碗里最有油水的菜竟然是猪油渣炒白菜杆！盐还没放够！

　　所以吃不下肯定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饭菜的问题！

　　在厨房里等了好久才吃到饭，还食不下咽的桑锦回到房间。没想到他竟然是第一个回来的，这都快亥时了！

　　从厨娘们嘴里听到虽然也震惊，但听别人说一百次，远不及亲身面对一次。

　　“哥。”纪有缘回来了。

　　“二宝，你回来啦，吃饱饭没有。”哎呀真是有点不习惯。

　　纪有缘凑近桑锦，悄悄说道：“我去的是李家主三弟儿子的院子，比较偏僻。但他生活还行，人也挺好的，就分给我们他没吃完的晚饭。不过我不习惯这样，就只拿了他没吃过的糕点，所以还是有点饿。”

　　在厨房吃了那么没滋没味的菜时，桑锦早就决定做一回老本行——他要打劫李家的厨房。

　　没想到小缘也没有吃饱，这李家真是龙潭虎穴！

　　桑锦让纪有缘在角落里等着他，他去拿点吃的回来。

　　晚饭时他已经摸清楚了厨房放饭菜的位置，很容易就能找到剩下的吃食，以他的身手躲过巡视的人轻而易举。

　　一般剩下的吃食都是属于主人和供奉的，以前剩下的时候厨娘还会偷偷分掉一些，现在李管事一来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拿了油纸包好一只烧鸡，这烧鸡还在炭火里温着，是为那些吃宵夜的主人供奉准备的。还拿了几个白胖的馒头，这东西好拿一点，桑锦就回去了。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没吃好的桑锦和没吃饱的纪有缘一刻钟不到就把鸡和馒头都吃光了。

　　纪有缘摸摸终于吃饱的肚子，小声朝桑锦道：“阿锦，咱们以后也这样吧。”不然每天都吃不饱，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桑锦露出默契的笑容。

　　在两人吃完不久，那些同房间的仆从才回来。

　　这种大通铺的仆从一般都是做费时费力的事情，所以他们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睡得鼾声震天，有的甚至没力气洗漱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房间里各种气味声音混在一起，桑锦和纪有缘实在睡不着就跑出来了。

　　两人跑到外面看月亮。

　　今夜满月，月亮慷慨地向天地洒下独属于它的月华，如果不是今日的经历如此无语，或许桑锦还会好心情地赏月。

　　在百知楼待惯的桑锦十分反感李家这样的行事方式，但他也知道百知楼那种地方是少数，李家这样的才是大多数。

　　很多人都依附这些高门大户活着，靠他们吃饭穿衣。甚至如果没有他们，依靠他们活着的人，大部分会流离失所。

　　师父从来没有给他灌输过类似尊卑贵贱的观念，他从下山到现在也没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情。

　　难道有些东西生下来有便有，生下来没有就一辈子都触不可及了吗？究竟是人自身的问题还是世道的问题呢？

　　他不懂，也想不通。下人这辈子就只能做下人，下人的孩子也只能做下人，这世道，便对吗？

　　只是想挣些银钱，养家糊口，吃口饱饭，就被欺负压榨，这行事，便对吗？

　　人生下来就得分高低贵贱，所以连吃饭都要晚着老爷们一步，这规矩，便对吗？

　　这所有的一切，生来如此，便对吗？

　　桑锦觉得非常苦恼，非常矛盾，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什么，但是又没一点思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能做些什么？

　　好似前路茫茫，却没有一盏为他指路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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